端陽過后,齊州城持續(xù)熱鬧了好幾天,才慢慢平靜下來,恢復了往常的生活,寧放的身體也完全恢復了。
不論是太保龍奪魁,還是段家被山賊洗劫,正在慢慢被人們淡忘,生活就是這樣,災難和痛苦永遠是過去式,對普通人來說只能繼續(xù)負重前行。
自然,官府也大張旗鼓地剿了一陣匪,就沒有下文了。只有一點可以肯定,段家和山賊的仇是更深了。
清早,寧放起來沿著河邊跑步,護城河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柳樹上一群鳥兒嘰嘰喳喳,空氣清新,瘸子老段早早就坐在渡口發(fā)呆。
道路上,早起的菜農(nóng)趕著牛車,挑著擔子絡繹不絕,河邊的低矮樓房里,家庭婦女紛紛走出來手里端著尿盆,旁若無人地走到河邊傾倒,瘸子老段就在旁邊,立即跳腳大罵,然而婦女毫不示弱,叉腰跟老段對罵。
有幾個清早出城的客人,匆匆來到渡口,瘸子老段見有了生意才不再理會那些婦女,連忙擺渡過河。
爾后,從低矮樓房里走出來男人吸溜著褲子,睡眼惺忪地抽著劣質(zhì)煙,茫然地看著河邊。一群半大孩子發(fā)現(xiàn)了柳樹上的鳥兒,興奮地跑過去。
這一切都是寧放熟悉的,他能叫出那些潑辣娘們的外號,也能喊出半大小子的名字,享受著這種輕松自然的狀態(tài)。
等他跑到白山棋院,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棋院外面,鄭秀才剛起來,在門口柳樹下鍛煉身體。
“寧公子,早”鄭秀才遠遠地招手。
寧放跑過去,和鄭秀才打了聲招呼。
雪災后,鄭秀才就蒼老了很多,如今背越來越佝僂彎著腰,顯得很恓惶。
兩人說著話,桑鐵匠趕著牛車從旁邊經(jīng)過,喊了一聲寧公子,問他去不去東城,寧放擺擺手,桑鐵匠愁眉苦臉地走了。
這段時間正值春稅征收,雖然雪災剛過,但今年農(nóng)戶交的稅一樣不少,除了房屋園地稅之外,還收取雜變和人丁稅。另外農(nóng)器、支移、折變、頭子錢等名目之多,連寧放也搞不明白。
寧放還剩下幾件父母遺留下來的首飾,官府催得緊,無奈只好拿去當了,交了稅,這下是徹底一窮二白,連去茶樓喝早茶都沒錢了。
沿河兩岸很多像桑鐵匠這樣一貧如洗的人家,稅收交不上去,天天被官府催,度日如年。
然而讓人不解的是,官府一方面征稅,另一方面卻在大張旗鼓地賑災濟民。
這種奇怪的現(xiàn)象,讓人難以理解,普通菜農(nóng)即使不滿也毫無辦法,只能默默忍受。
鄭秀才最近給一個鄉(xiāng)下土豪寫自傳,掙了點銀子,臉上的氣色倒是很不錯,提議去茶樓喝早茶,他請客。
寧放以前沒少請過他,也就不客氣地跟著,兩人來到茶樓,鄭秀才要了兩壺好茶,坐著慢慢喝。
喝茶的精髓就是慢慢喝,尤其是好茶,輕呷一口,再砸吧砸吧,清香繞舌。如果狼吞虎咽,囫圇吞棗般喝茶,還不如喝涼水來的痛快。
但這也就是是寧放,鄭秀才這類小資階層的人才有閑情逸致,那些菜農(nóng)為生活所迫,日子苦不堪言,來喝茶也是囫圇吞棗般。
茶樓客人不多,基本上都是附近的人,邊喝茶邊討論著城里發(fā)生的事情。
昨日,南城就有告示貼出勸興農(nóng)桑,說災荒之年,官府念黎民疾苦,莊稼肯定是黃了,呼吁興辦蠶桑,度過荒年。承諾凡是家里愿意辦蠶桑的,無償提供種苗,三年免征蠶桑稅,官府還提供貸款。
西城這兒官府告示還沒貼出來,但應該也快了,茶樓里的客人都在紛紛議論著,慢慢地人也多起來了。
寧放和鄭秀才聽到這消息,都微微點頭,對沿河兩岸的菜農(nóng)來說這倒是好事,莊稼已經(jīng)沒指望了,官府此舉倒也及時。
過了兩日,果然告示貼出來了,和聽到的一樣,官府這次是動真的了,挨家挨戶登記,愿意興桑植的給予貸款,第二年春償還,無償提供種苗。
不久便有消息傳來,說是朝廷在災荒年向全國頒布的法令,朝廷撥款鼓勵各地興桑務農(nóng),因為是朝廷法令,州府衙門都不敢搪塞。
寧家院子里本來就有兩顆桑樹,這可讓李冶高興壞了,讓寧放去官府領(lǐng)了種苗,回來種在院子里。胡同里家家戶戶都種上桑植,連白山棋院也在院外種了桑廟。
弄完后,寧放請了工匠,把院子里里外外修整一遍,翻修破敗的院墻,修繕房屋,平整地面,折騰下來就是一場大工程。
鄰居齊大壯也跑過來幫工,連續(xù)忙碌了三四天,終于把寧宅里里外外大修了一遍,煥然一新。
修繕完院子,寧放請工匠和齊大壯吃了一頓酒席。
…………
春日的一個午后,寧放坐在院子里看藥書,他并沒有雄心大志,也沒想過當醫(yī)生,完全是生活所迫,不得不為。
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慵懶舒適,胡同外面靜悄悄地,他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吐了口氣。茶是顧老送給他的,端陽后,顧老的身體健康急轉(zhuǎn)直下,患上咳嗽,整日咳嗽不停,讓人擔憂。
趙宛兒挎著籃子在院外喊了一聲。
“寧表哥”
“宛兒表妹”寧放趕緊起身讓趙宛兒進來,關(guān)上院門,跑去廚房倒了一杯茶,趙宛兒挎著一籃子果蔬放下后,調(diào)皮地眨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看著院子里新栽的桑植。
“寧表哥,這些桑苗真好,我爹不讓栽,說女孩兒家瞎折騰?!?p> 趙宛兒很喜歡桑苗,說話時掩飾不住失落,舅舅趙秀才在府學教書,平日道貌岸然不茍言笑,趙宛兒雖然吃喝不愁,卻從沒有真正快樂過。
“沒事,你喜歡這里,以后常來看看。”寧放心里一陣替她難過,只能安慰道。
“表哥,你真好?!?p> 趙宛兒高興地說道,立即紅著臉跑到一邊去看那些桑苗,又興高采烈地進屋拿了水瓢給桑苗澆水,忙的不亦樂乎。
寧放也不管她,坐下繼續(xù)看書。
過了半個時辰,趙宛兒把所有的桑苗都澆完水,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胡同里正有牛車經(jīng)過,牛糞濺到趙宛兒身上,她心情甚好,全然不知,跑開了。
晚上李冶回來,也為趙宛兒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