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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漫千年

13:卿本故舊

歲歲漫千年 西圃齋·華晏 2125 2019-08-23 12:40:00

  正沉默時(shí),天空突然兩聲震響。他們四個(gè)均是仰頭一愣。

  濃稠的夜色中綻開兩道五彩的花火,無比絢爛。光芒落照葡萄園,照在人身上,隨著響聲的起落,或明或暗。

  搶瓜男不禁低頭看向洬雨,深靜的眼眸漸漸光輝明亮,似是盛著漫天星辰。

  “良辰美景啊。”鐘離傾笑著回頭,“司典仙可還有想問的?”

  光影之中,洬雨揚(yáng)了揚(yáng)聲,絲毫不客氣,“鬼將長焱的來歷?!?p>  二鬼似是有些意外,微揚(yáng)的唇角一僵,花火的光亮同時(shí)徹底沉寂。

  洬雨:“如實(shí)相告,北洲之事一筆勾銷。”

  “……”鐘離傾語帶沉吟,“您甘愿入甕,莫非就為打聽他?”

  搶瓜男眼中的笑意已散,緩步走到葡萄架下,抱臂向后一靠,視線落在洬雨身上。

  梁問津見她沉默,打量著開口,“他沖撞了司典仙?”

  “他從西洲一路隨我入紀(jì)城,始終跟在三丈之外,談不上沖撞?!?p>  “既如此,”梁問津:“為何定要了解他的來歷?”

  洬雨看向他外露的半張臉和脖頸,“方才在雜耍街,是你假扮他?!?p>  梁問津勾了勾唇,沒有否認(rèn)。

  洬雨:“的確很像……”

  她的視線有一剎那的恍惚。

  “小仙姑這般在意,”搶瓜男突然插話,平靜中不乏戲謔,“與這位長焱將軍是舊識(shí)?”

  朦朧的燈影中,他一副坦然的模樣。洬雨無聲地看了一眼,沒有回應(yīng)。

  她看向二鬼,換了個(gè)問題,“兩位可知魔族的縛元咒?”

  二鬼斂了笑,相視一眼。

  “看來知曉?!睕辏骸跋氡匾仓獣灾兄湔叩奶卣??”

  “……”梁問津:“中此咒者,全身經(jīng)脈凸起、黑紋遍布。即便解咒,咒紋無百日不消?!?p>  “不錯(cuò)。你們應(yīng)是,很久沒有他的消息?!睕甑?。

  “……”二鬼松弛的儀態(tài)緊繃二分,直覺出了意外,梁問津道:“司典仙入玄隱后,又見過他?”

  洬雨已基本確認(rèn),二鬼對(duì)她的行蹤十分了解。換句話說,或許自從囂水遇見,她的行蹤便一直掌握在二鬼手中。當(dāng)然,也在長焱手中。

  她微垂了眼,“他中了縛元咒,被困坐枯囚?!?p>  二鬼一驚,異口同聲,“在何處?”

  她往搶瓜男身邊走了一步:“先說我想要的答案?!?p>  有風(fēng)卷過葡萄林,燈影搖曳。

  這一次,搶瓜男注視著身側(cè)的身影,深靜清冷的眸色似有異彩稍轉(zhuǎn),唇角微抿,心緒忽遠(yuǎn)忽近。

  原來,有些人簡簡單單的一步,真的可以踏在令一個(gè)人心上。讓數(shù)萬年荒涼死寂的心境,終于起風(fēng)。

  “他姓宮,名凡,天宮的宮,凡塵的凡。黃泉之境輪回鬼,無親無友,無來歷。”梁問津,“……這是四萬年前,他的自述,也是所有?!?p>  天宮的宮,凡塵的凡……四萬年前……

  梁問津的話像帶有回音般,字字清晰的落在洬雨耳中。

  ——“怎樣,這兵器如何?”

  ——“是把利劍。好像,不是兵萃宮所煉?!?p>  ——“嘖,就屬你眼尖。幾百年前,本神在凡界殺魔時(shí),從一個(gè)虎妖手里繳的?!?p>  ……

  ——“gongfan?”

  ——“嗯嗯!”

  ——“…公道的公?厭煩的煩?”

  ——“?。坎?、不是不是。是……”

  ——“愛叫什么?!?p>  ——“小妖,吾只說一遍,若你再敢跟著,吾便讓它們嘗嘗你魂魄的滋味…連同你懷里這個(gè)?!?p>  ——“宮凡,宮商角徵的宮,上尺工凡的凡?!?p>  記憶缺失,令她遺忘一些不愿憶及之事……此刻過往突然回涌,從前的無心之語,竟讓自己品出一分心憐惋惜。

  洬雨盯著二鬼,原本她有很多疑問,在這一刻,又覺得找到了答案。

  既然武山上是宮凡,那現(xiàn)在……

  她看向搶瓜男,隨后,轉(zhuǎn)身朝林外走去。平靜冷淡的聲音連同一張卷軸傳到二鬼面前。

  “臯涂之西,薔水以南,樞異百屲城,他在那?!?p>  --

  這座葡萄林很大,走半天竟也沒遇到其他的小妖。

  “小仙姑,有沒有聽見浪濤聲?”洬雨正沿著一列葡萄架沉思徐行,耳邊忽然傳來搶瓜男的聲音。

  她一怔,心里一絲驚疑閃過:一路漫行,她竟未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是刻意掩蓋了自身的氣息?

  不對(duì)……他的氣息,居然與她的極其相似!……

  “小仙姑,你再盯著我,我可要親你了?!?p>  一聲低低的戲謔,視線對(duì)上一雙光彩奕奕的星眸,洬雨下意識(shí)迅速往旁邊退開一步。

  搶瓜男直起身,笑了笑,“生氣了?”

  洬雨細(xì)細(xì)打量眼前的身影,她似乎沒覺得有何可氣。

  搶瓜男正色道:“喊了你好幾聲都不應(yīng),就想看看你怎么了。”

  “你,喚何名字?”

  搶瓜男稍稍偏了頭,狀似嚴(yán)肅,“問別人的名字之前呢,應(yīng)先報(bào)上自己的名字?!?p>  “洬雨?!备纱嗬?。

  “寒徹。寒冷的寒,徹底的徹?!睋尮夏屑t唇皓齒,“小仙姑可以喚我,阿徹?!?p>  “……”盡管他紅唇含笑,洬雨卻覺得面具下的星眸透著股冷意,一如他的名字。

  她抬起左臂往遠(yuǎn)處一拉,站得離他又遠(yuǎn)了些,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本仙今年六萬九百八十六歲,敢問寒公子妖齡幾何?”

  寒徹笑了,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寒公子?……這稱呼生疏得很,還是阿徹好聽。我今年,一萬一千三百二十歲。”

  洬雨心下覺得有些好笑,他眼下的模樣與在長街比,倒是多了分毫不遮掩的小兒無賴之性。

  “那你何來的底氣,敢喚本仙小仙姑?”

  寒徹干笑一聲,“方才不是不知道你是誰嘛?!?p>  他又嘆息,“今日居然能和天界的司典仙,同游七夕宴。此事若傳出去,指不定我得名揚(yáng)三界?!?p>  洬雨看著他。

  他倆均戴著面具,均看不清對(duì)方的面容。

  晚風(fēng)拂過葡萄林,滿架的枝葉沙沙作響,串串碧色的果子隨風(fēng)輕輕搖擺,白色的燈籠亦在風(fēng)中搖曳。

  寒徹背后的一縷發(fā)絲被吹到她身前,根根如墨。

  洬雨收回視線轉(zhuǎn)身,“既已來了,便隨處走走?!?p>  寒徹跟上來,同她一并朝葡萄林深處走去。

  微濕的土地上,借著兩旁草叢里清幽的光華,依稀可以看見地上淺淺的兩道木屐踏痕,左大右小朝前延伸而去。

  林子里時(shí)不時(shí)傳來幾句對(duì)話:

  “我們?nèi)プ窛???p>  “嗯?!?p>  “你喜歡吃葡萄嗎?”

  “一般?!?p>  “你們天界過七夕嗎?”

  “不過?!?p>  “那七夕的時(shí)候,你都會(huì)做什么?”

  “……看星辰吧?!?p>  “……天界也能看到星星?”

  “能,坐在第一天就能看見。”

  “……和天界的仙君?”

  “……以前、是和一個(gè)小半仙?!?p>  “……為什么是以前?”

  “因?yàn)?,和我一起看星辰的小半仙…找不到了?!?p>  ……

  在葡萄林里走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沒找到湖澤之類的地方,那股濤聲卻依舊似近似遠(yuǎn)。

  寒徹站在一盞扁圓的小白燈下,“還要繼續(xù)找嗎?”

  洬雨望著看似整齊,實(shí)際和迷宮差不多的林子,瞇了瞇眼睛,她有些困了。

  “還是不找了吧?!焙畯爻懊娌贿h(yuǎn)處的木幾一指,“去那兒坐會(huì)兒,等游戲結(jié)束。”

  藤葉作幔的葡萄架下,洬雨握拳撐首才瞇上眼睛,就聽寒徹問道:“小仙姑,陪我喝杯酒呢?”

  洬雨抬眸,看了眼遞過來的酒杯,側(cè)首看向他。他丹唇含笑,藏在面具下的雙眼眸同樣望著她。

  洬雨稍加思忖,左手握住面具,抬起右手解下系帶。

  極其清秀白皙的面容映入眸中,寒徹握杯的手不禁松了松。

  怔愣之際,洬雨抬手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接著一飲而盡。

  “你是紀(jì)城的妖?”她落杯。

  寒徹收回目光,“不是?!?p>  “樞異別處?”她給自己盛了杯酒。

  寒徹望了望頭上的夜空,唇角染上兩分苦笑,“算是吧。我出生在臯涂山,但父母皆是西洲妖族,從小在五洲游蕩?!?p>  “……”洬雨:“想來閱歷頗豐?!?p>  寒徹唇角一勾,“小仙姑取笑我?!?p>  他盯著她,“小仙姑…可有心悅之人?”

  洬雨看了眼他,手捧著酒杯沒有回話。似乎不想回答這個(gè)問題。

  寒徹唇角緊抿垂首,同樣久久未語。

  久到身邊的呼吸聲均勻輕薄時(shí),他終是蕩開一抹淺笑,似自語般道:“我有。愛慕了很久,很久。”

  他抬手,摘下面具。

  朦朧清雅的燈光下,映照的是一張干凈俊朗的面龐,十七八歲的模樣。眉如墨染齊整修長,眼睫密直,眸似含星,鼻梁英挺,紅唇嵌珠。

  帶著少年的干凈明朗,亦不乏青年的英俊清冷。

  寒徹望向身側(cè),洬雨已經(jīng)撐首睡了過去。

  他將身子向前靠了靠,細(xì)細(xì)打量她的面容。他的目光輕柔且冰冷,從眉到眼,從鼻到唇,再到白皙細(xì)膩的脖頸,一一細(xì)細(xì)瞧過。

  他不禁伸手,想要觸碰眼前的真實(shí),手到她唇邊卻停了下來。

  而后望著熟睡中的容顏,任記憶翻滾,從疏離,到苦澀回腸。直到,一滴清淚沿著面容滑落。

  他不可抑制地朝著熟睡的面容靠過去,鼻尖擦過細(xì)膩的鼻頭,紅唇覆上記憶里的柔軟,從心口到軀體隨之輕顫。

  緩緩落下細(xì)密的眼睫,心中甘苦交織翻涌,他無比想將此刻的貪婪刻入心頭。

  ——我終是無法恨你。

  三萬九千二百一十六年,比你我相處的時(shí)間長了三十九倍。長到以為你回不來…長到差一點(diǎn)就等不到你回來。

  ——……洬雨,謝謝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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