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芬自入宮以后多稱病,本就相貌平平的她,還要用青葉汁涂面裝病,臉色泛青更顯丑陋不堪。
晉武帝自收到步闡的降書后心情大好,心血來潮,想起了著名的才女左芬已進宮多日,卻一直稱病在床,便前往長樂宮探望。
長樂宮是三品以下的嬪妃住所,皇上的突然到訪,讓左芬手忙腳亂的往臉上補拍青葉汁,而后驚慌失措的跪地接駕。
望著跪在地上的才女左芬,驚恐而又柔弱的身體,武帝憐惜道:“你便是大晉第一才女左芬?”
左芬伏在地上,道:“回皇上,臣女愚鈍,不敢妄稱才女?!?p> “不必驚慌,抬起頭來。”晉武帝期盼的眼神望著左芬
左芬顫抖的身體伏得更低了,驚惶道:“臣女不敢,臣女姿陋,恐驚嚇圣駕。”
你以為朕是兔子咩?武帝展顏一笑,道:“朕這宮里,所見皆凡物,品相都不值一提。若愛妃的容貌如此驚人,朕當重重賞賜于你。”
左芬緩緩的抬起泛青的臉,武帝被嚇得回縮,驚道:“你…怎么病成這樣?”本來還想說:‘你怎么丑成這樣?’來著,還好口收得快。
左芬微微施禮,道:“臣女不敬,冒犯圣顏,請皇上恕罪。”
長得丑不是她的錯,嚇到皇帝也不是她的錯,人家本來就一直躲在屋里不出門,是武帝非要上趕著來湊。
武帝正了正嗓子,道:“愛妃這是哪里的話?朕是重才之人,更注重的是心里美,且會那么膚淺只看皮相。你初入宮,先從修儀做起,好好養(yǎng)病,朕改日在來探望?!?p> 武帝逃也般出了長樂宮,辣眼似的不停的眨了好幾下,感嘆:“老天真是公平呀!給你一樣便會拿走你另一樣。才女左芬,真是丑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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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華林園夜宴,所有皇子、妃嬪都必須參加。晉武帝感嘆皇后纏綿病榻,久久未能全瘉,便以此為題,命左芬做詩。
左芬還沉浸與雙親分離的思念中,望著郁郁的太子,有感而作《感離詩》
自我去膝下,倐忽逾再期。
邈邈浸彌遠,拜奉將何時。
披省所賜告,尋玩悼離詞。
仿佛想容儀,欷歔不自持。
何時當奉面,娛目于書詩。
何以訴辛苦,告情于文辭。
這首詩自敘了進宮后與親人分離的感傷,聲情并茂。
武帝欽佩其才華,拉著她的小手道:“愛妃果真名不虛傳,當世女子無出爾右。”
武帝奇怪的發(fā)現(xiàn):她面有菜色,一雙纖瘦的小手卻白晳潤澤得很。
左芬急忙抽回了手,微微施禮道:“皇上繆贊,臣妾自小贏弱,久臥病榻無事可做,只能以詩書打發(fā)時間,只是比別人多看了兩策書,并不比別人有才?!?p> 聽過久病成醫(yī)的,沒聽過久病成才的,一翻應(yīng)答,緩解了在場妃嬪才窮的尷尬,舉手投足又不卑不亢,說完竟朝太液池走去,并不理會皇帝。
武帝的眼里更多了一份贊賞。
月光之下,這道清瘦的背影泛著齋月的冷清之氣,給人距離感?;屎笊贫?,后宮嬪妃不多,但無一不是對他癡纏的,像這么冷的女子也別有一番風味。武帝大步追上左芬,牽起她的左手,隨著她的腳步走向池邊。九月這個酷熱的季節(jié),左芬的手竟跟她的氣質(zhì)一樣冷冷的。
武帝望著左芬面無表情的側(cè)臉,道:“愛妃是初入宮中不適應(yīng),想家人了么?要不朕宣你父兄進宮,做侍讀或修撰一類的閑職?也好讓你父女常常相見?!?p> “皇上讓家父和兄長擔任何職位,都是因為朝政需要,又何需征求后宮嬪妃的意見?”言談間,左芬未曾看一眼武帝,一直直視前方的池水,仿佛在跟池魚交談。
這是暗指他施政無道嗎?武帝臉色突變,道:“左家是齊國王室后裔,書香傳家。你兄長打小便學(xué)富五車,曾作《齊都賦》,引得世人競相抄閱,使得洛陽紙貴…如此才華斐然者,當為國之棟梁。愛妃太過謹慎了,于自己的病無益。”武帝說著,把左芬的小手握在胸前。
“咳…咳…”左芬捂嘴咳嗽,趁機抽回了手。
皇帝環(huán)著左芬的腰枝,輕撫著她的背,道:“愛妃的手如此冰冷,可是著涼了?”
左芬心想著:書讀多了也不見得聰明,若是纖纖在,她肯定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fā)了。左芬后退了三步,脫離武帝的懷抱,輕施一禮道:“皇上恕罪,臣妾身體不適,恐怕不能在此久留,以免過病氣給諸位,臣妾無用,請先告辭?!?p>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用背影對著他,武帝騰然升起了征服欲。
翌日午時,大監(jiān)傳旨宣:奉天承運……左芬升為一品貴嬪,賜住華陽殿。欽此!
大監(jiān)喜滋滋的把圣旨交到左芬手中,道:“左貴嬪真是好福氣,沒有侍寢就晉升嬪位,您還是頭一個。聽說皇上已經(jīng)派人把您的家人全都接到京里來住,皇上對您可真是上心呀!”
左芬道:“都是托了公公和宮中眾姐妹的福,要不是大家都在替本宮美言,皇上哪會想得起本宮。今后還需公公多關(guān)照!”
左芬說著朝玉見使了個眼色。
玉見心領(lǐng)神會的掏出一包銀倆,遞到大監(jiān)手中。
大監(jiān)笑瞇瞇地提醒:“但凡晉升位份,都應(yīng)給皇后和皇上謝恩,貴嬪娘娘可莫失了禮數(shù)。”
“謝公公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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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芬到顯陽殿拜見皇后,進宮快一個月了,她還是第一次見皇后,剛?cè)雽m時來顯陽殿拜見,恰逢太子大婚,皇后忙著操辦婚事,根本無暇他顧。太子妃是尚書仆射賈充的長女——賈南風,據(jù)說此女又黑又胖,武帝本更中意衛(wèi)繡,認為衛(wèi)家的女兒不僅漂亮而且多生男丁,可皇后堅持選擇賈南風。
顯陽殿內(nèi),皇上小心翼翼地給皇后喂藥,還不時的給皇后擦拭嘴角的殘汁。左芬總共見過皇帝三次,卻是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下午,眾妃嬪來給左芬道賀。左思也修來書信一封,信上說王浚要去征東吳了,這是晉國立國以來最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她有些擔心。晚飯隨意的吃了幾口,就到永寺去禮佛了,她原本不信佛的,只是宮里太泛味,她總需要做些什么來打發(fā)時間。跪在佛祖面前,左芬誠心的祈禱他能平安歸來。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王浚心里只有纖纖,也許她比王浚更了解他自己,他會接受纖纖那個做車夫的賭約,是因為無論輸與贏,他都有機會和纖纖相處。世人都說她左芬清高,其實纖纖比她更清高,更難親近。纖纖剛?cè)雽W(xué)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纖纖眼里暗藏的嘲笑與厭惡,那是她小時候最常見的眼神。雖然不知何故,纖纖獨獨與她要好,但能確定纖纖待她是真心的。王浚更是深知這一點,才對她虛與委蛇。他不知道的是,她亦是利用了纖纖來接近他。纖纖開竅得晚,對王浚本無意,還時常明里暗里撮合他倆,三人就這樣各懷鬼胎的相處了半年,那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光。他倆是她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和她的父兄一樣重要。她真心希望:她得不到的東西就讓纖纖得到。在寺中替王浚求了一支簽,是中簽;又替纖纖求了一支簽,是下下簽。她心中更是不安了,去太液池逛了好一會才回的華陽宮。
剛回住所,宮婢來報,皇上來過,坐了好一會又走了,她自作聰明的替左芬解釋:左貴嬪晉升,感念皇上恩德,高興之余去寺里替皇上祈福。琮替左芬嘆息:白白浪費了這么個大好機會。
左芬很無語的睡了,夢里:她看見王浚遭到四面埋伏,險象環(huán)生;纖纖搏命救他,而她卻怯弱站在一邊什么也做不了…她很無助,頭一次覺得引以為傲的詩賦如此無用。在焦急中醒來,驚愕的發(fā)現(xiàn)皇帝坐在床沿望著她,見她醒來,道:“彭祖是誰?纖纖又是誰?”
武帝一雙慧目如炬,左芬略感壓力的坐起身來。
“是臣妾最好的朋友,彭祖和纖纖兩廂情愿,卻因門戶不相稱不能在一起。彭祖為了和纖纖在一起,一心想在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剛剛夢到他們雙雙遇險了?!弊蠓也亮艘话牙浜?,吟詩作賦她可是信手拈來,那編故事自然也不在話下。
皇帝捋著她耳邊的亂發(fā),用他磁性渾厚的聲音,緩緩?fù)鲁鲞@幾個字:“最好不要騙朕,否則…朕…定會讓他倆去閻王殿做夫妻。”
撫著左芬慘白的小臉,他剛剛就在好奇:為何她的面色與白天截然一同?起碼她剛剛擦汗時,臉與白晳的手是同色。這個女人在欺騙他,她如此費心守身如玉,難不成是因為心里住著一個人?想到這…他身為帝王的尊嚴受到了打擊。
左芬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知道君威難測,只是她從沒想到,有一天親人和朋友的命都系在她身上。她是真怕了,退去了往日的冰冷,睜著淚彎彎的眼睛,委屈道:“臣妾所說句句屬實,晚上去佛堂替皇上祈福時,順便替他倆求了簽,是下下簽,我好害怕!”
她剛剛在猶豫,如果是纖纖會怎么做?纖纖為達目的一向不擇手段,如此奇謀又鮮活的她,難怪王浚會癡迷。
柔弱無依最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左芬以一個‘我’字亂了君臣禮數(shù),證明她確實已經(jīng)怕到忘了分寸。
皇帝憐惜的把她攬進懷里,心中仍舊不能釋懷她的欺騙。
左芬伏在他懷中輕輕抽泣,瘦弱的肩膀弱弱的顫抖,道:“纖纖自小膽大又剛烈,臣妾夢到他倆死在眼前,渾身是血,可臣妾什么也不會,就只會做些沒用的詩賦,臣妾好無用…”
皇帝低頭望著她臉上兩行清淚流淌,心中百般疼惜,明知道她做了噩夢,剛剛就不該嚇唬她。
“不怕,有朕在你身邊,放心睡吧!”武帝拭去了她臉上的余淚。
左芬哭得薄唇嫣紅,武帝低下頭輕吻,胸前的小手似有抗拒,帝王的征服欲再次提起,后宮幾時有過后妃拒絕皇上的,抱著她的手緊了幾分,吻也加深了幾分。
“唔…”左芬爭扎更激烈了,嘴唇好不容易得了空便開始猛烈的咳嗽。
武帝喘著微亂的氣息放開了她,見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喚來太監(jiān)替她斟茶,另傳了御醫(yī)。
左芬氣息未穩(wěn)虛弱的聲音:“臣妾無用,爹爹囑咐過臣妾要好好侍候皇上,可偏偏臣妾身體不爭氣?!闭f著眼淚又撲漱撲漱的流淌。
武帝扶著她躺下:“愛妃何必自責,生老病痛豈是人力可以抗拒的?!?p> 段太醫(yī)把脈后斷診:“貴嬪娘娘先天心肺虛勞,憂心重又遭驚嚇,恐難承雨露恩澤。還需以靜養(yǎng)為宜?!?p> 左芬羞赧側(cè)過頭,驚訝:這太醫(yī)上道。
皇帝看著她羞澀的樣子淺笑:“愛妃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在來。”
出了華陽宮,武帝臉色暗沉,下了兩道旨:一、調(diào)查左芬口中的兩人。二、換個太醫(yī)去給左芬把脈。他就不信,他喜歡的女人都這么病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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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芬調(diào)養(yǎng)十余天,身體仍不見好轉(zhuǎn)。
太極殿東堂,武帝坐在書案后一邊披閱公文,一邊聽匯報。
陳太醫(yī)道:“啟稟皇上,微臣觀察左貴嬪的脈相數(shù)日,貴嬪娘娘雖身嬌體弱,但侍寑還是不成問題。只是將來生育…恐怕會有危險?!?p> 劉公公:“陳淑媛出于嫉妒,賄賂了段太醫(yī),令他夸大左貴嬪的病?!?p> 廷尉道:“彭祖與左貴嬪、張纖纖三人都過從甚密。外界相傳,彭祖與左貴嬪有情,還曾親自替她駕馬車數(shù)月,后來彭祖入京述職,二人便沒了聯(lián)系。但彭祖與張纖纖一直有書信往來,這便是他們往來的信件。”說著把信件遞給了一旁的孫慮,又繼續(xù)道:“一年前張纖纖生辰,彭祖曾馬不停蹄的趕回晉陽,就為了送一支簪。彭祖上個月也回了趟晉陽,帶著張纖纖游玩拜佛,直到半夜還在私會?!?p> “入京為官?什么官?”武帝思索著,似乎沒有聽過個叫‘彭祖’的官員,可能是官職太小吧?
廷尉:“散騎常侍?!?p> 武帝:“那是世族子弟呀?朕怎么不記得有個叫彭祖的侍從?”
“彭祖是他的表字,本名叫王浚?!蓖⑽就得榱艘谎畚涞?。
武帝大驚:“什么…竟然是他,他這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手還伸到了別人的飯桌上,看他一表人才的,也忒貪心了。幸虧老子下手快!”
廷尉:“臣找到去晉陽迎親的羽林衛(wèi)指認畫像,他們都說:是王侍衛(wèi)親自駕著馬車送左貴嬪出的晉陽?!?p> 武帝大怒:“寡人念在他老子擁立有功,怕他太年輕了,在戰(zhàn)場上萬一有個閃失,讓他老王家絕了后。他倒好,仗著寡人的恩德,泡著寡人的妞?!?p> 武帝捶胸頓足呀!是他慫恿王浚回的晉陽,他還巴不得王浚泡著妞兒忘了去江陵,真是追悔莫及呀!
劉公公撲通一聲跪地,惶恐道:“皇上恕罪,是那個姓張的姑娘舍不得貴嬪娘娘,哭著求著非要送娘娘一段路,奴才是看她們姊妹情深,才生了惻隱之心。奴才看得真真的,王侍衛(wèi)一直都在駕車,沒跟貴嬪娘娘有任何接觸?!?p> 不知孫慮是維護下屬還是為了緩解武帝的怒氣,道:“奴才也記得那王侍衛(wèi),曾向奴才要了一支上好的鴿血玉簪,說是要向心愛的姑娘求親。還常常拿御膳房的菜譜配方寄回晉陽,好像寄的是叫什么…纖纖的,這名字起得…忒不吉利了。依奴才看,那纖纖姑娘才是真愛。奴才倒是好奇,這纖纖姑娘是何方神圣?能讓我們貴嬪娘娘和王侍衛(wèi)都如此上心?!?p> 皇上看著王浚寫給纖纖的信件,仍有疑慮,那左芬為何拒絕他?
武帝望著堂下的廷衛(wèi),道:“左貴嬪平時還跟什么人來往?”
廷衛(wèi)眼神閃爍,道:“菑陽公的四公子有給左貴嬪去信?!闭f完又遞上信件。
皇帝打開信念:“…早是銷魂殘燭影,更愁聞著品弦聲,杳無消息若為情?!蹦畹竭@,皇帝大怒把信扔到地上。
廷衛(wèi)偷偷瞧了一眼皇上,那臉色都能滴出墨汁了,接著道:“皇上息怒,這都是進宮前的事,更何況只是衛(wèi)公子一廂情愿,貴嬪娘娘一次都未回信。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當年衛(wèi)四公子還不過十三歲。”
原來只不過是毛孩子思春,武帝長舒了口氣。
廷衛(wèi)道:“不過臣聽說…那衛(wèi)四公子美貌非凡,見過的小姐無不傾心??伤l也看不上,至今尚未訂親。”
皇上臉色像變色盤般,順手抄起一只茶杯朝廷衛(wèi)砸去,大怒道:“你不能一次說完嗎?八十歲的老太婆都沒你磨幾,滾…給朕馬不停蹄的滾!”
武帝罵完還不解氣,把桌上的信件撕個稀巴爛,氣好不容易消了一些,想那衛(wèi)家老四遠在幽州,可王浚打完仗還是要回宮的,在寡人眼皮底下跟寡人的妃子敘舊情,那怎么成,道:“既然他那么喜歡打仗,就讓他打個夠吧!擬旨,東吳的戰(zhàn)一結(jié)束,無論輸贏,封王浚為討寇將軍,讓直接去代郡鎮(zhèn)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