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林秀娟

　　林秀娟是白水村一戶小人家的女兒。

　　白水村是個真正與世無爭的地方，村里街坊鄰居彼此知根知底，林秀娟幾乎是村里所有人看著長大的。

　　村子里雖然偶然也有些雞毛蒜皮的爭執(zhí)，但秀娟從小乖巧聽話，人又生得干凈清秀，村中人對她都頗為喜愛，那時候小小秀娟小小的眼中，這個村子便是她美好的全世界。

　　后來，再長大一些，秀娟生得越發(fā)漂亮，村中姑姑嬸嬸們便調(diào)笑她生得如此漂亮，這村里人沒人配得上，恐怕以后要嫁到隔壁鎮(zhèn)上去了。

　　那是秀娟第一次聽到隔壁鎮(zhèn)子的消息，莫名有些向往，于是回家追問了爹爹，只知道哪里是一個好大好大的地方，比白水村大好多倍，哪里人也很多，很繁華。

　　秀娟不明白什么叫繁華，但心中隱隱有些期待，期待見見鎮(zhèn)子的樣子。

　　十二三歲以后，秀娟開始幫著父母去鎮(zhèn)上賣些糧食蔬菜。第一次去鎮(zhèn)上時，秀娟隱隱有些怕，他從來沒見過這多么大的地方，沒見過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人，沒見過白墻灰瓦高高大大的房子，也沒見過鎮(zhèn)上人們五顏六色的新衣服，她覺得那個地方與自己格格不入，她似乎只屬于白水村那方小小的土地。

　　后來，去鎮(zhèn)上的次數(shù)多了些，秀娟不再對鎮(zhèn)子那么畏懼，但那種巨大的疏離感始終沒有消失。

　　再之后，秀娟長大了，該找戶人家了。爹爹娘親在村里左挑右選，卻始終覺得那些與秀娟一起長大的孩子里每一個配得上秀娟的。

　　有一個王家的小子頗為喜歡秀娟，明里暗里問過林家好幾次。王小子生得倒是挺俊俏，只可惜王家沒田，他又有一個重病的鰥夫老爹，林家實在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嫁去受苦。

　　一來二去，這件事就擱置下來。

　　有一次，秀娟到鎮(zhèn)上布莊賣自己打的絡(luò)子，結(jié)果偶然遇見了一個身材壯碩的青年人。那人見了秀娟頗為驚艷，偷偷向布莊打聽了秀娟的消息。

　　然后，秀娟便發(fā)現(xiàn)自己每次來城里，常常會遇到那個青年人。兩個人漸漸熟絡(luò)，秀娟知道了那人姓張，是鎮(zhèn)上的鐵匠。

　　終于有一天，張鐵匠請了媒人，到白水村上門求親，答應(yīng)的聘禮就足足有好幾兩。

　　林家老兩口喜笑顏開，覺得鎮(zhèn)上的人果然很闊氣，自家女兒嫁過去一定不會受苦。

　　于是·，沒多久，秀娟便被送上了花轎。

　　那個王家小子聽說這消息，安葬好前不久過世的老爹，背著行李離開了村子，說要出去闖蕩江湖。

　　出嫁前，秀娟還有些怕，怕那個鎮(zhèn)子，怕未來的生活。

　　娘親一邊給秀娟梳頭發(fā)，一邊安慰她，到了鎮(zhèn)上，和張鐵匠好好過日子，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比以前在白水村的日子會好許多。

　　秀娟不是很明白娘親所說的好日子，但她愿意相信娘親的話。

　　于是秀娟懷揣著對未來的期望與不安，穿上紅嫁衣，戴上紅蓋頭，上了花轎，嫁給了張鐵匠。

　　......

　　楚尋與三十六夜將林秀娟帶走后，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不知該把人安置到那里去?？蜅＠锒际悄腥耍惶奖?，可眼下林秀娟舉目無親，他又不能隨便丟下人家。

　　三十六夜卻無所謂道：“先回客棧，大不了給她開間客房就行了，不過房錢當(dāng)然要由你來付了。”

　　林秀娟有些不解兩個男人的猶豫，但她也沒有多問，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

　　楚尋白了三十六夜一眼，但想想有些話確實不適合在這里說，于是還是領(lǐng)著林氏回了客棧。

　　卓不群看著林氏跟著兩人一起回來不由得有些奇怪，三十六夜便拉著他到一邊解釋去了。

　　楚尋隨便給林秀娟找了間客房，將她送上樓。

　　一路無言。

　　進了房間，楚尋看著面色依舊蒼白的林秀娟，剛想說什么，林秀娟卻先開了口：“楚......楚兄弟，你既然將我買下，我自然是你的人?？墒?，我家雙親在世，他們尚不知我被......被那人出賣，我，我不愿他們知道此事，還望楚兄弟成全。”

　　林秀娟說完這些話，又是潸然淚下。

　　楚尋聞言并未立即回話，只是皺著眉思索一陣，方才道：“林姑娘，我知道你為了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傷神，但我想問一句，張鐵匠那人卑劣如此，他這般待你，你為什么不反抗？”

　　林秀娟聞言，慘笑道：“我一個遠嫁女子，在這鎮(zhèn)上除了他無依無靠，便是反抗了又能怎樣？若是事情鬧大，不止我名聲難聽，連我家老父母也要被別人指指點點，不知又要遭受多少欺辱?！?p>　　“那你就甘愿接受這樣的事，被別人買與我？若是日后我再厭倦了，再把你賣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或者賣你進紅杏樓？”

　　林秀娟臉色更加蒼白，卻仍只是道：“若是我命該如此，便是我林秀娟命苦。”

　　林秀娟看著莫名激動的楚尋，一時之間忘了說話。

　　楚尋看著林秀娟，道：“我曾經(jīng)也被人背叛過，當(dāng)時的處境比你現(xiàn)在難過多了。”

　　林秀娟驚愕地看著楚尋，楚尋卻淡笑著道：“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我是江湖中人。當(dāng)年我的妻子和我一個好朋友勾結(jié)，將我鎖骨打斷，便做了一個廢人，那時我只能沿街行乞，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姑且不說，好幾次為了吃食差點被狗咬死?！?p>　　楚尋說得云淡風(fēng)輕，林秀娟卻仿佛窺見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甚至難以想象的世界，一時之間仿佛忘記了呼吸。

　　林秀娟遲疑著問道：“那你后來？”

　　“后來，我自然是殺了奸夫淫婦報了仇?！背ぽp笑。

　　林秀娟一時無語，心中有些畏懼。

　　楚尋看破了林秀娟的別扭，卻渾不在意，只是繼續(xù)道：“我想對你說的是，人嘛。總會遇到些看上去很難的坎，但是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如果我當(dāng)初似你一樣認(rèn)了命，現(xiàn)在不是餓死，就是被狗咬死了。我們只要還活著，總要做些改變的?！?p>　　林秀娟，看著眼前明明仍然年輕卻又仿佛已經(jīng)蒼老了的人，心中有些困惑，又隱隱有些明悟。

　　楚尋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我本來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今日與你廢話這么多，無非是感同身受，你明白便好，不明白也已經(jīng)與我無干。我聽說你家不再這鎮(zhèn)上，這些盤纏拿去，回家去吧！”

　　說著，楚尋就把自己身上最后一點酒錢遞了過去，是幾錢碎銀。

　　林秀娟有些呆呆地接過銀子，眨眨眼，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

　　“你，你讓我走？”

　　楚尋睨她一眼反問：“難道你還真的想做我夫人？”

　　林秀娟咬著嘴唇，搖搖頭。

　　她莫名認(rèn)真的表情讓楚尋也不由失笑：“好了，回去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林秀娟由衷道：“謝謝?！?p>　　楚尋揮揮手，示意她快走。

　　林秀娟默默準(zhǔn)備離開，忽然又問道：“你......你們?yōu)槭裁匆獛臀遥俊?p>　　楚尋微一沉默：“那家伙是個好人，至于我......我只是也想做些改變。”

　　林秀娟不太明白他的話，只是點點頭，如當(dāng)初懷揣著希望來到這個鎮(zhèn)子一樣，又抱著些期待離開了這里。

　　楚尋看林秀娟離開的背影，心中也有一些復(fù)雜。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今天會說這些話，原本他只打算丟點銀子就讓她走人的。

　　“果然變了一點嗎？”楚尋喃喃自語。

　　卓不群的聲音忽然響起：“這不是挺好嗎？”

　　楚尋看過去，卓不群正對著自己微笑。

　　“我們都不知道你在重出江湖后為了什么要挑戰(zhàn)整個江湖，但這間客棧里大家都有些往事，或許比不上你那么驚心動魄，但現(xiàn)在大家過的都還不錯。”

　　楚尋安靜地聽著。

　　“所以，會好起來的?！?p>　　楚尋點了點頭，對卓不群說：“去下兩局棋吧！”

　　卓不群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