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勸

　　“……”

　　“我們回墨山關(guān)，還像以前一樣?！?p>　　“老師已成親，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日日伴你…”

　　“我喜歡老師。”

　　霧化山眸光波動，又很快沉寂下來：“我是你的老、師?！?p>　　千璃笑了：“我喜歡老師，喜歡粼粼，只要我們在一處，一切就不會變?！?p>　　“粼粼是魚，是你豢養(yǎng)的靈物，可老師是人，是你師長，怎能等同而論？”

　　“為人師長，便不能被喜歡嗎？”

　　“……”

　　“朝夕相伴，溫情以待，不是喜歡嗎？”

　　霧化山喉頭一哽，放手垂眸：“我的錯，不該關(guān)懷過度叫你誤解?！?p>　　千璃回握過去，一臉真摯：“老師從無過錯，是千璃不服管教任性妄為，愿隨老師回山受誡，心服口服?！?p>　　“你年歲還小，根本不懂情愛與…”

　　“我不小了！”

　　千璃血涌上頭，須臾又緩聲道：“關(guān)于年歲已是老生常談不必再提，千璃自知錯處繁多不勝枚舉，以后定會…”

　　“你沒有不好?！膘F化山垂視兩人交握的雙手。

　　纖小的雙手包裹著纖長大手。

　　大手緩緩抽出。

　　“老師…討厭千璃嗎？”對面小心翼翼。

　　整理好心緒，霧化山微笑輕拍少女發(fā)頂：“喜歡?！?p>　　眼見澄澈雙眸欣喜升騰，又柔聲否定：“你是老師唯一的學生，不但天賦異稟聰慧明理，還勤學自勉良善赤誠，亦教會我如何與人為師。

　　我雖擅點化，卻仍常嘆何其有幸能教授于你，看著你一天天長大，一日日成長，欣慰贊賞，與有榮焉。

　　千璃，你是老師最大的成就?！?p>　　思及老師離開前的那番長談，千璃等待著那個“但是”。

　　“但是…”

　　來了。

　　“這個喜歡，近若父母舐犢之情，類比親友關(guān)愛之情，卻…絕非男女相悅之情?！?p>　　千璃抿唇不語。

　　“千璃會混淆，皆因你還未涉世，七歲先于族中閉關(guān)，十四歲又跟隨我隱于山關(guān)修習百余年，而關(guān)守受命不能與你玩耍多言，你便只能將這份喜歡寄于老師身上。

　　老師喜歡你，看重你，以你為傲，亦將你當做除雙親…和妻子外，最重要的人。

　　內(nèi)里分別，你明白嗎？”

　　少女眸光閃爍，倔強扭頭看著廳外。

　　攬住她雙肩，迫她看向自己，霧化山又道：“我與你玫姐姐已結(jié)為夫妻，自此攜手相伴一生。如今你法力已超老師，墨候也正在擇選新的先生教授于你，他會比我更強大更有能力。

　　千璃，世事變化無常非人力可控，往事亦不可追。

　　這一百三十五年，老師很開心。

　　猶記拜師那日你一步步登階而來，滿臉不愿。

　　歲月流逝，這個小姑娘已成了我這一生獨一無二的學生，晨起暮落朝昔相伴互為依靠。

　　我不想，亦不愿這段師生緣結(jié)束時，起了齟齬添上裂痕。

　　這是你新的開始，你要學會接受，初時抵觸在所難免，但時日一長，你會像當初接受我那般慢慢適應(yīng)你新的授師，他會教你更多東西，助你更高進益，亦會陪伴你，說不定，你會更喜歡他。

　　而我，也會時常去看望你的?！?p>　　“何時？”千璃悶聲低頭。

　　霧化山一怔，溫笑道：“每年中元，老師陪你過節(jié)可好？”

　　千璃抿唇不語。

　　“那，加上年中？”

　　對面一臉不忿。

　　“四季更迭時，如何？你知老師許諾從不食言的。”

　　又是一段沉默，霧化山正欲再勸，少女突然抬首冷漠開腔：“白日做夢?！?p>　　“……”

　　霧化山頭痛扶額。

　　千璃條理清明，靈魂發(fā)問：“請教老師，難道為人師者結(jié)親了便可逼學生出師嗎？

　　隱于山關(guān)不知出世之日，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新的開始？

　　父親連人選都未定，老師又怎知他會比你好？怎知我就會接受他？

　　千璃這一生，只認你一人為師！絕不接受旁人！

　　老師也不必再勸，我意已決，萬世不易亙古不變！”

　　霧化山怔了怔，起身：“非要老師迫你出師嗎？”

　　“緣何出師？”

　　“你我心知肚明，你已進階無需我再助你點化，如今法力我也不及你，又有什么還能教授你，難道安受師名任你蹉跎歲月？如此你何時才能離開山關(guān)得以自由？！”

　　“老師既知我進階再無需旁人指教，無非是督促助我修習罷了，又何必非換了旁人來？”千璃起身直視霧化山雙眸，聲音顫抖：“還是說，因為老師你喜歡她，所以…覺得我礙眼？”

　　“我從未這般想…”

　　“若是我說，只要老師留下，我愿永遠留在山關(guān)中呢？”

　　“你……”霧化山嘆息：“千璃，你一向不是啰嗦癡纏的性子，事已成定局，你又何必…”

　　“老師，我們回去吧。我求你，回去好不好？”千璃撲到霧化山懷中，搖著他雙臂柔聲祈求。

　　霧化山別過臉。

　　“許是山中歲月太過枯燥乏味，老師也厭了，你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修習，直到求得父親準許，允我們在外游歷。

　　不再只是轄內(nèi)山林，而是真正的外間。

　　老師常說魔界山河壯麗遼闊，又道人間另一番風土人情，我長這么大，卻連上邪域內(nèi)都未踏出過，不如我們現(xiàn)下就走，好不好？老師？”

　　垂眸望著幽黑大理石板上倒映出的云白赤紅，從無越矩的兩人抱在一處，霧化山欲抬手又垂下，面色愈發(fā)陰沉。

　　少女失了冷靜，惶然無措。

　　袖中雙手緊握，霧化山胸口悶堵，寬慰的話皆被理智遏制。

　　半晌，二指凝訣迅速畫出繁復法符扣向千璃后頸！

　　余光察覺的千璃迅速飛身落于禮堂外，怔愣回望。

　　“我遣人送你回去。”

　　“老師？”

　　“不必多言?！?p>　　“不！”

　　“這不是在跟你商量！”

　　“老師?。?！”

　　“莫再叫我老師！”

　　眼見霧化山再次喚出冷劍緩步而來，千璃心中五味雜陳，苦笑垂眸：

　　“老師想好了？”

　　霧化山一言不發(fā)，瞬間揮出四道術(shù)光將千璃圍困其中，二指置于口前低念口訣。

　　于法籠內(nèi)，少女單手凝訣，身畔驟然化出百尾形態(tài)各異的法鯉，鯉光波動洄游，照亮單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