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的醫(yī)院,走廊上不少人或坐著或路過。艷艷穿著病服從其中一間房子走出來,她右手捂著肚子,左手被一個一臉皺紋的婦女扶著,婦女絮絮叨叨的:“你?。≌齑粼诟C在病房里,不走動走動,曬曬太陽怎么能好……”
艷艷低眉很是認(rèn)真的嗯嗯的應(yīng)道。
婦女踮起腳尖,伸手戳了戳艷艷的頭,很氣惱的說:“你是要氣死我嗎?一說你,你就回答得很快,但是又不去做……”
說了很久發(fā)現(xiàn)一直敷衍回答她的聲音沒有了,她抬起頭就看到艷艷定定的看著前方,她沿著女子的視線看去,就看到了一個提著保溫盒的俊秀男子站在不遠(yuǎn)處。男子的嘴動了動,婦女一臉緊張的看向艷艷,此時艷艷已經(jīng)收回了視線,笑著看著婦女說:“不是要曬太陽嗎?還不走!”
九年前的一個細(xì)雨綿綿的清明節(jié),一個小女孩在街道上走著,艷艷就是這個小女孩。她當(dāng)時穿著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綠色雨衣,黝黑的手里拿著一根樹枝,她邊走邊抽路邊的野草,傾下的雨水將她的臉打濕,枯黃的頭發(fā)一塊一塊的黏在臉上或額頭上,她抬頭看了看前面,好幾輛摩托車擁著一輛電車開著,其中的一個少年一臉討好的和開著電車的少年說著話。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那個臉上滿是討好的少年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很是不屑和嫌棄的說:“她不用?!彼o了緊手中的樹枝,想:如果爸爸在,那我就不用走那么遠(yuǎn)了?我好累啊!好羨慕坐在摩托車后面的侄女和侄孫。突然,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面前發(fā)出來,溫柔的問:“累不累,你要不要我搭你?”
他就是這樣闖進她的世界的,開著電車,在雨幕里,攜著無限的暖意,溫柔的嗓音似乎能吹干她身上的濕意。她記得,她當(dāng)時看著那輛很是新的小電車,搖了搖頭說:“不用”
然后她就聽到了早之前那個討好他的少年,不,確切說是她的堂哥說:“我都說她不要了,別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走吧!”
他又問了一遍:“真的不上車嗎?”
她點了點頭說:“不用”
他嘆了一口氣,好像有什么要說的,但是他最終沒有說,只是轉(zhuǎn)了一個方向便開著車走了。他剛靠近她堂哥,她堂哥又和他說了一些話,距離太遠(yuǎn),什么也聽不清楚,只有依稀的幾個字被風(fēng)帶到她的耳旁?!安蛔R好歹……窮……喜歡賴著有錢人玩……臟……陰暗……偷東西……不是個好東西……一家子不是好東西……你人真好……”
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些年被這些所謂的親戚嘴里吐出來的字,終于有對的一句。他真的很好。所以她覺得他更要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有錢了,報答他。
九年后,她拒絕了保研的機會,毅然決然的拿著大學(xué)文聘回到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找了一份教師的工作,也就是在這里她再次遇到了他。
那日午后,烈日炎炎,她剛走到教學(xué)樓樓梯口就聽到了那道藏在她靈魂深處的聲音,她循聲望去,只見他蹲在一個小孩身前,摸了摸小孩頭頂?shù)腻佺P頭,很溫柔的囑咐道:“你好好上課,下課了叔叔來接你,別亂跑?!?p> 小孩點了點頭,很是稚嫩的說:“好”然后透過他的背影看到了她,小孩很有禮貌的說:“艷艷老師好!”
她點了點頭,笑著說:“你好”
他聞言立馬起身,轉(zhuǎn)頭看著她,抓了抓頭,略有些拘謹(jǐn)?shù)恼f:“老師好!這皮小子就辛苦你照顧了?!?p> 她禮貌的笑了笑說:“不會,寧寧很乖。”
寧寧快步的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對他說:“你快回去吧,我要上課了。”
她頗有些無奈,對著他笑了笑,便牽著寧寧轉(zhuǎn)身走了。
那日一面倒也沒有泛起什么漣漪。日子依舊很是平靜的過著,但是她始終記得當(dāng)年的承諾:報答他。但她知道,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報答,因為他什么不缺,當(dāng)年電動車剛出來時,他就擁有了一輛。所以她能報答的就是盡力的去教好他的侄子。也是因為如此,她和他的交集變多了。她每天盡職的向他匯報他侄子每天的情況,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暗藏了怎樣的心理。話說得多了,被她壓制的念頭也日漸強烈。她主動幫他把他侄子送回家,然后順便在他家坐一坐。她主動提出幫他侄子補課,順便在他家吃一頓飯。她假裝散步的時候從他家路口路過,不過是為了能遇到他……她以為她做得很隱晦。
但是有一天幫他侄子補完課后,他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頓住了腳步,定定的看著他,坦然的點頭說:“是”
他沒有想到她會這么直白的回答他,所以他有一刻是懵的,他用了一分鐘才反應(yīng)過來說:“你還年輕,你那么好看,你值得最好的,而且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你懂了嗎?”
猶猶豫豫,最后又加了一句:“以后不用過來給寧寧補課了!”
她點了點頭,淡淡的回了一句好。便轉(zhuǎn)身鎮(zhèn)定的走了。
那一夜,天空布滿星星,她卻坐在樓頂哭得不能自已。她想:終于要和曾經(jīng)的自己告別了,和曾經(jīng)的希望說再見,但是好難過。
那一夜后,她依舊工作,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偶爾聽到他和他未婚妻的消息,她也不會有所觸動,她以為他已經(jīng)和她沒有什么交集了。幾個月后,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機。
那天的天氣很溫和。她蹲在院子里喂著那肥胖的雞。他就是這樣闖進了她的家里,一臉焦急的說:“珠珠前幾天在酒店里休息的時候被人偷了一個腎,她醒來后覺得自己不完整了,要死要活的,她快要活不下去了,我求你,你可以給她一個嗎?我……我會對你負(fù)責(zé)的?!?p> 珠珠,這個名稱過于熟悉。在那群滿是諷刺,不屑,厭惡,嫌棄的人群中,她是一縷光亮,曾經(jīng)驅(qū)散過她的黑暗。在所有人都嫌棄她窮的時候,珠珠會偷偷的給她小零食吃。在所有人都覺得她是為了錢和吃的,才去有錢人家玩的時候,也只有珠珠相信她。但是她最熟悉珠珠的名字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珠珠就是他的女朋友,他十八歲就和珠珠在一起了,那是怎樣的愛情,她并不敢去深想,以至于他如今只能著急慌亂的找到她。她用了幾個月想把他剔除她的世界,卻知道了原來當(dāng)初能遇到他,也是因為他代替珠珠去掃墓了,他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反正都會是一家人的,我現(xiàn)在代替珠珠掃墓也不為過?!?p> 她看著他,沒有一絲猶豫的點了點頭,說:“好,我明天去?!蹦翘焱砩希赣H知道后哭著吵著讓她別去,她母親說:我把一輩子都賣給他們?yōu)榕珵殡`,他們嘲諷我,欺負(fù)我那么多年,難道現(xiàn)在你還要為了他們而丟一個腎嗎?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愛情她說不起,連親情都淡泊得無法說出口。
她最終還是把自己的一個腎給了出去。她的母親白天照顧著她,晚上以淚洗面,他一次也沒出現(xiàn)過。她想她也不想要他出現(xiàn)。所以她醒來的第二天就打通了他的電話,她說:“我不需要你負(fù)責(zé),你好好照顧珠珠,我還年輕,我那么貌美,我不怕找不到男朋友,你和珠珠一定要幸福。”
所以她在醫(yī)院看到他的時候無喜無悲,被她母親扶著路過他的時候,她禮貌的笑了笑問:“珠珠情況怎么樣?好了嗎?”
后記:愛是放手,不是所有的愛都是即使你不愛我,我擁有著你,我們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就好,有時候,愛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