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壽一口洋煙,抽盡了家業(yè)。能拿去換錢的東西,都換了錢。最后,僅剩下婦人娃娃和一處空蕩蕩的院落。婦人康美珍過去也算大戶出身,可她大康秀才卻是落魄文人一個,后來竟和自己不爭氣的丈夫一樣,好上了洋煙,抽得面黃肌瘦,少血無肉,家產也踢得差不多了。每次回娘家,還纏著她要錢。她家里一個煙鬼不夠,又攤上這么一個大,叫她恨不得拋下這世上煩惱,尋一個清靜地方,了卻此生算了??梢幌氲阶约哼€有不成年的娃娃,就忍下心性,不得不面對家里煙鬼無休無止的鬧騰。
煙土沒了,萬有壽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他整天嚎叫,不停地在炕上打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美珍,你救救我吧,你救了我,我來世給你當牛做馬??得勒湔f,家里要啥沒啥,我拿啥救你。萬有壽說,不是還有這一院地方嗎,你去當了,給我換煙。康美珍就不應。萬有壽哭鬧得越發(fā)厲害了。說,康美珍,你不能看著我死呵??得勒鋰@息一聲,啥話也沒說,就去找了陳德福。
可這一院地方換來的錢,也經不住大煙鬼的花銷,不長時間,又斷頓了。這下,任萬有壽怎么哭鬧,康美珍也不為所動。她的心已經死了。
沒錢贖房,陳德福便上門摧要地方。自小住著這院子長大的萬有壽,從那小樓上下來,望一眼破敗的院落,禁不住涕淚橫流。想想自己半生來被這洋煙拿住,萬貫家產,煙消云散。自己在世上活了一場,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就近尋了一處同治年空下來的爛塌窯,三口人湊合著住了進去。萬有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再哭鬧了。他這時才注意到抱在康美珍懷里的娃娃,就拉來娃娃摟在懷里,眼淚不停地往下落。一天夜里,他對康美珍說,美珍,這輩子,我害了你。我死后,你另尋個好人家,把咱世清養(yǎng)大。我欠你的情,來世再還吧。后半夜,一口氣就咽了。
萬有壽死了,沒錢沒人抬埋。康美珍再一次走進陳德福的家門,說陳叔,你就可憐我們孤兒寡母,幫我把那煙鬼抬埋了,我這輩子就給你家里下苦。
陳德福就叫了家里長工,來為萬有壽停了尸,布設了靈堂,訂做了紙活,請來陰陽念經看墳地,叫木匠做了一副棺材,就把萬有壽抬埋了。
康美珍等埋了萬有壽,就脫了孝衫,帶著兒子萬世清,到陳德福家里做工。
陳德?,F(xiàn)在的家業(yè),發(fā)大了。萬家的地,全收在了他的名下。加上他自己原有的地和新開的荒地,蘆花灣八成的地都是他的??偣膊畈欢嘤衅甙税佼€了。地多了,需要干活的勞力就多。陳德福三個兒子,娶了媳婦,家里還雇下十多個長工。騾馬二十多匹。過去的莊子已進行了重修。崖面子依山開掘,七孔窯洞一字排開,高門樓里,分前后兩院,前院有門房,兩排廂房和正房,正房兩側有圓形拱門通入后院,后院兩側依然是房,中間就是那七孔大窯。其規(guī)模,比萬永順當年建的宅院,大了一倍還多。
陳德福忘不了同治年家里遭的滅門之災,他在炕眼里聽到他媽的慘叫和灑水聲,一直在他的耳邊響到如今。他指揮長工們修了防御設施,和兒子一起在窯里挖下了暗道。一旦遇有土匪或歹人,就能有效抵抗和逃生。
他現(xiàn)在的家業(yè),可以說蒸蒸日上,如日中天。自從弄來了萬有壽剩下的那座院落,他就把萬永順當年的家業(yè)全部吞并了,他感到自豪和滿足。想當年,他受了萬永順多少窩囊氣。連萬永順耕自己家的祖地,也只能忍氣吞聲,每次看到萬永順高騾子大馬耀武揚威的樣子,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萬永順有啥呢,不就是錢多嗎,老子現(xiàn)在的錢比你多得多。你不是置下了那一處豪華宅院嗎,老子現(xiàn)在比你的宅院闊得多,就連你自己修下的宅院現(xiàn)在不也成了老子的嗎。想那萬家家業(yè),只紅火了二十來年時間,就煙消云散,敗就敗在人上。人不行,任你多大的家業(yè),最后不都成別人的嗎。所以,陳德福既注重發(fā)家,也注重育人。他這幾個兒子,除了老大因為初創(chuàng)艱難,沒有念書,其余兩個,他都供養(yǎng)上了學校。平時,他家教甚嚴,兒女們稍有過失,便嚴加管教,絕不允許有絲毫懈怠。一群兒女,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都不敢出。現(xiàn)在,萬有壽那一院地方空在那里,他想重新整修一下,將來弄個學堂,讓孫輩們和莊里的娃娃長大后,在那里上學,再也不用跑老遠去念書了。
康美珍進了陳家大院后,被安排在廚房,與陳家大媳婦董巧花一起,為一家人和長工們做飯,二三十口人的飯菜,做起來也是費勁,加上平時的洗洗涮涮,上下打理,忙得不可開交。康美珍的兒子世清,就一個人在院子里獨自玩耍。
陳德福五十出頭,依然身強力壯,房事不節(jié)。婦人文蓮葉到了這把年紀,心煩,就不太配合。自從添了大孫子后,文蓮葉就愛得不行,天天要抱孫子和她睡。娃娃還小,晚上偶爾哭鬧,陳德福嫌吵,就從平時住的正窯搬到前院,在正房一側的臥室里住了??得勒涞剿液螅惖赂?催@婦人身體飽滿,還有些顏色,也就生出了一份歪心。
這天晚上,他說身體不沃耶⑴,讓康美珍做一碗蔥姜湯送到正房來,等那康美珍送了湯來,他卻不接,一把打翻了湯碗??得勒鋰樀妙D時不知所措。他卻伸出胳膊,把慌作一團的康美珍攬進了懷里,喃喃自語道,乖,不怕,不怕。就尋著她那紅潤的嘴唇,吮咂有聲。
注(1),沃耶,隴東土話,即舒服。不沃耶即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