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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蘆花

21,事無隨心

野蘆花 耶果累累 2500 2019-10-09 08:29:28

  清明過后,秦懷祿的室兄哥裴嘉惠就捎來話,讓他到丫河口鎮(zhèn)上去一趟。去了才知道,裴嘉惠已經(jīng)給他謀下了差事,在丫河口鎮(zhèn)公所當書手。

  秦懷祿念書長大,不喜歡干農(nóng)活。開春以來,他大老讓他往地里送糞和耕地,他從早捱不到黑,巴不得快點離開家門。這下好了,他再也不用成天在地里干活了。

  回家跟他大秦天寶一說,秦天寶沉吟了一會兒,說行吧,看你也不是個干農(nóng)活的料,去了也好,省得在這家里把你給屈下了。只是你這一走,咱家怕還得雇個工呢。

  秦懷祿說,那行呢,雇工錢我掏。桃花聽了,說,還不知能掙多少錢呢,先把你混住再說。

  回到自己窯里,英子聽了,就高興地摟住他的脖子,說我哥真記掛你呢。這以后,你就再不受農(nóng)行的苦了。秦懷祿說,看這世事,亂得一塌糊涂,誰說得了以后呢,先去試試再說吧。英子忽然記起了啥,神秘地說,你猜我身上咋了。秦懷祿問說,咋了。英子忽然扭捏地不說了。秦懷祿摟過她的肩又問,到底咋了嗎。英子一下心事重重地說,我身上不來紅了,怕是有了。秦懷祿說,這好呵,大和媽早都盼著抱孫子呢。

  英子就再也不說話了。一直到晚上睡覺,她都是心事沉重的樣子。任秦懷祿怎么逗她,她都開心不起來。

  秦懷祿走后,裴英子一如既往地做著家務活。秦天寶和桃花已經(jīng)知道了她懷胎的事,兩口子也盡量不讓她干重點的活。

  裴英子自從懷胎以后,好像變了一個人。時常一個人嘆息,要么,就坐在一個地方獨自發(fā)愣。叫秦天寶兩口子覺得可憐。特別是桃花,半輩子沒生養(yǎng),知道女人生養(yǎng)的不易,就對英子倍加疼愛。

  麥黃以后,秦天寶就稍話給秦懷祿,讓他回來,送裴英子去娘家躲了麥忙。一家三口加上長工趙憨娃,把麥子收完,秦懷祿就回了丫河口,剩下秦天寶兩口子和趙憨娃,打碾裝場,回茬秋田。等白露過后種了麥子,才叫秦懷祿去接裴英子回來。幾個月不見,裴英子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身體顯得沉重,走路更加困難。只是心情比以前好多了,不再嘆氣,也不再發(fā)愣了。說,我大算過,是個兒子。秦天寶兩口子見她愛吃酸的,想酸兒辣女,怕真是個兒子呢,就更是對她照顧有加。

  一入冬,全家就開始為即將臨世的娃娃做準備了。英子織了一個碎花帽,準備為娃娃戴,桃花用新棉縫了碎蓋的,又用軟花布做了碎衣裳。秦天寶尋來干胡基,砸碎輾細,用籮過了,準備英子坐土。秦懷祿也專門趕回來,成天守在英子跟前,就怕哪里有個閃失。桃花怕自己一個人不行,讓秦懷祿去河灣堡,專門接了大媽薛小翠來,幫她一起接生。

  英子肚子疼的時候,全家就開始忙了。疼了一天一夜,還不見生。秦懷祿就快馬加鞭,趕到丫河口鎮(zhèn)上,把開醫(yī)鋪的劉神手請來。那劉神手是接生能手,他揣摸了半天,搖著頭說,盆骨受過傷,打不開,這娃生起來,艱難。就不再多說,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秦懷祿拉住他說,請你再給想想辦法。劉神手拱拱手說,恕小的無能。就走了。

  劉神手一離開,全家人一下子沒了主張。

  裴英子折騰了一天一夜,早已筋疲力盡。一看請來的醫(yī)生走了,知道自己沒了活路,眼淚就不停地滾了下來。桃花轉身就抹開了眼淚。還是薛小翠經(jīng)見多些,說,英子,你別泄氣,咱再來。就幫著英子再生。她使足了全力,試圖掰開英子的胯骨,可費了半天勁,也沒起作用。英子只是一個勁地往外流血,把炕上的土都滲完了。最后,就暈了過去。

  第三天,天氣陰沉,黃風土霧罩得天昏地暗。中午時分,英子醒了。她用眼睛搜尋著秦懷祿,抓住他的手費力地說,我把你閃到半路了,娃生不下,你就諒解吧。說完,流下兩行眼淚,就再沒醒來。天剛擦黑,英子的脈就停了。

  一家人禁不住哭了起來。

  這時候,大冬天里忽然傳來閃電和雷聲,接著地像篩糠一樣搖動不止。一家人才反應過來,地動了。

  民國九年十一月初七的那一場地震,發(fā)自西海固,波及陜甘蒙,震驚全世界。死亡二三十萬人。北洋政府和群賊亂軍,你爭我奪,你搶我掠,哪里還顧得了災民的死活,地震一年多了,還沒弄清震中在哪里。

  丫河口一帶,有十幾個村子受災嚴重,死傷不少人。住在河灣堡的我大我媽,年老體弱,沒有跑出窯洞,死于那場地震。幸運的是,蘆花灣損失不大。有一些窯和房塌了,幾個人受了傷,牲畜死了一些,但沒有死人。只是老莊溝里,黑水涌流不止,氣味熏人,陳德福找了兩頁沙氈,讓長工用一副磨扇才勉強壓住。大家稱它為黑眼。好幾代人以后,人們談論起當時的情景,才曉得,老莊溝當年冒出來的黑水,原來竟是石油。

  裴英子死后,經(jīng)丫河口鎮(zhèn)的金鎮(zhèn)公牽線,秦懷祿又娶了第二房婦人金蘭芳。金蘭芳家住在上白峁,是金鎮(zhèn)公的家門侄女,原已許配給元壕李茂林的公子李維甫,可就在娶人前,李維甫卻突然暴病而亡,金蘭芳只好繼續(xù)呆在家里,可從此后,都傳她是克夫的命,再也沒人敢上門提親。秦懷祿畢竟是在外面念過書的人,不在乎這些,沒有太聲張,就將金蘭芳娶進了家門。

  金蘭芳知道別人說她命硬,進門以后,大氣不吭一聲,做些該做的活路,家里的日子過得倒還平順。一年以后,桃花見她還沒有懷胎的跡象,就叫秦懷祿帶她到丫河口找醫(yī)生看了,吃了幾副藥,就盼著能快點懷上,可很長一段時間,還是不見動靜。秦天寶和桃花都有些著急起來。秦懷祿說,先等等看吧,怕是沒到時間呢。

  可等了好幾年,金蘭芳絲毫沒有懷胎的意思。一家人都知道,兩輩子人遇上了一樣的命,缺子。

  秦懷祿就開始有些垂頭喪氣了。

  秦天寶心里明白,這是老天爺對自己的懲罰。自己身上的罪孽遠遠沒有除掉。自從大哥把懷祿過繼給他以后,他的心就隨之懈怠了下來,缺了過去那種贖罪的誠心。連洋牧師送給他的圣經(jīng),也很少去翻。現(xiàn)在懷祿兩口子懷不上,他就知道,這是老天爺再一次的降罪。他的耳旁,好像一直在回響著麻子莊那寡婦的哭喊,老天爺呵,你開開眼,讓那殺人賊斷子絕孫,不得好死。這話,好像已經(jīng)成了套在他頭上的緊箍咒,讓他一天都不得安生。他讓兒子跟他再去一下丫河口洋堂,了卻未了的心愿,可秦懷祿干脆不信這個。說,去那洋堂有啥用,洋牧師又不能給咱個兒子。眼目之下,就說這事兒咋的辦吧。

  有幾種辦法,一是再娶一房。按現(xiàn)在的家境,不成問題。但秦懷祿說他已娶了兩房,再丟不起那個人,不愿意再娶。二是向河灣堡家里的弟兄要個兒子,可秦天寶卻不同意,說咱不能輩輩都向人家要,得自己想辦法。想啥辦法,那只有走第三條路了。于是父子倆就坐下來,悄悄合計開了。那晚上,窯里的油燈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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