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忘初心
所謂奇葩,有思想行為跳脫,達到常人難以理解之意。
陳恪的這種行為就讓劉備難以理解。
廢話,朕不知道后勤是戰(zhàn)爭之重嗎?
關鍵,一是沒人給他透情報,二,以荊蜀走廊這樣的地形,要想穿過吳軍的重重封鎖,真的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情。
簡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想過這個方案,都覺得不靠譜,然后放棄了。
偏只有陳恪這么做了。
所謂奇葩,就是敢行常人所不敢之事,和這類人相像的還有一種人,人們稱其為天才。
失敗就是奇葩,成功就是天才。
而天才之所以為天才,必有其得天獨厚之處,奇葩之所以為奇葩,純粹是因為他只有好點子,而沒有好方案。
光有想法其實不夠,你還得有實行想法的能力。
那么陳恪,他究竟是奇葩還是天才呢?
李子軒給出了自己的分析和結論。
劉備聽著李子軒瘋狂安利陳恪,越發(fā)有些心動。
什么一招弄死了幾千吳賊外加一個雜號將軍啊,什么破了“陣眼”阻止陸遜的第二發(fā)“火燒連營”啊,李子軒甚至隱晦的提到,陳恪似乎有一種比較玄學的尋路方法,還意外的挺靈驗!
強橫的群攻武技、得天獨厚的直覺,一往無前的勇氣,外加可以潛伏吳境的玄學技能。
這些才是陳恪之所以敢逆流而上的依仗所在。
至少李子軒是這么看的,再經(jīng)他這一番分析,道聽途說的劉備忽然覺得:哦呦,好像有這么一回事?。?p> 于是他聽著聽著,看向李子軒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從李子軒冒死殺回白帝城,又費盡心思的扳倒李嚴,再苦口婆心的勸說自己來看。
他對陳恪的這項計劃,是有付出的,而且付出了真心力、真性命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如此種種,劉備也漸漸確認李子軒和陳恪是有真兄弟情的,這種不用語言就能達成的默契,讓他想起了一些故人。
于是他又潸然淚下了。
他與侍立在旁的趙云四目相對,心領神會下,二人瞬間讀懂了對方的眼中之意。
半晌的工夫,已經(jīng)被成功說服的劉備將李子軒趕了出去,負責趕李子軒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虎威將軍,趙云。
他不僅把李子軒趕了出去,還一路尾隨其來到山腰的北甕城。
坑洼的石墻、被刀槍鑿出印記的闕口、斷成數(shù)段的腐爛柵欄,以及正在燃燒的蒿草與尸體。
這些無不暗示著這座小小的甕城不久前剛經(jīng)歷過慘烈的鏖戰(zhàn)。
老頭們沉默的在城內包扎傷口,二百多老頭,幾乎人人帶傷。有悶的慌的、站崗的,一瞅到李子軒和趙云的到來,紛紛挺起背示以最標準的軍禮。
“老將軍,您來啦?”
有人歡喜,有人激動,也有人憂愁。
他們戰(zhàn)斗到現(xiàn)在,從開始的七百滿員,到突圍入城的五百多人,再到如今的二百余人。
如果單純從傷亡比例上來看,超過一半的傷亡,這支部隊早該崩潰了才是。
可他們沒有。
失去戰(zhàn)友的悲傷、面臨死亡的恐懼,似乎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心理上的動搖,他們宛如山雨中殘存的火炬,哪怕燃盡最后一絲星火,也要給行路人指明前進的方向。
遠方很遠,但并不是無跡可尋。
趙云與李子軒立在城頭上,他們右邊的城坳處正躺著一個身受重傷,全身包裹著殷紅麻布的老屯長。
據(jù)說他是在先登拔城時,被十幾把環(huán)首刀劃過全身,可他猶自死戰(zhàn),以精準的刀法砍死十數(shù)名吳軍,最終使敵人喪膽退卻。
身懷瘡痍的他,也再不能上陣殺敵了。
在他身邊,依次跪立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婿,還有才剛剛成人的長孫,皆哽咽無聲。
趙云柔聲勸慰他好生歇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來做吧。
“老將軍…卑職的死,死的是有意義的吧?”
“卑職…有為興復漢室的大業(yè),做出貢獻吧?”
老斥候用唯一露出的右眼,希冀的望著趙云,在得到趙云的肯定回答后,他微笑著瞥向自己的子孫輩。
“你們別哭啊…哭…什么,老夫戎馬一生,終有一死,能死在戰(zhàn)場上,死的像我這樣有意義的老家伙,又有幾個呢?”
……
沙啞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瞳孔中的焦距緩緩消散,混濁的眼珠失去最后的光澤,熱血逐漸沒有了溫度,素色的麻布除了更殷紅外,也變得更具色調了。
宛如一座血色的雕塑,從未存在過生命,但又確實存在過。
老斥候的兩個兒子默然的為父親盍上眼,然后捧起,一丟,尸體就墜落在戰(zhàn)壕里,滾動幾下,隨著燃燒正酣的蒿草一起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大概是燒焦了。
趙云和李子軒就這么沉默的注目完這一簡素的葬禮,俄而抬首望天,遠處似有戰(zhàn)鼓轟鳴,沉寂多時的吳軍放佛是受到了什么信號似的,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巍巍旌旗,地獄將至。
“有想過退縮嗎?”趙云這么平靜的問。
“沒有,從沒有?!崩钭榆幦绱似届o的答。
趙云笑了,笑得很釋然:“主公向來自詡看人很準,可這次在云看來,也許他錯了也不一定。”
李軒也笑:“也許陛下沒有錯,也許只是我,不想做事半途而廢,不想承諾無疾而終。”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理想,有些情分,值得我們?yōu)橹心?,為之奮斗,為之追隨?!?p> 李子軒和趙云對望一眼,似乎找到知音一般,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他們一個駐搶遠眺,一個按劍沉思。
想的,大概都是一樣的事,一樣的人。
“其實主公和那孩子真的很像…年輕時暴躁沖動,嫉惡如仇,眼睛里容不得一點沙子?!?p> “我以前聽翼德說,主公初為父母官時,遇到一個索賄的督郵,當場大怒的沖進官驛把他吊起來抽了幾十大鞭,翼德和云長兩個大漢拼命的拖,都拖不住呢,日后誰能想到哭包主公力氣也這么大過?后來聽說這件事的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直視主公內斂的表情啊?!?p> “誰也不是剛出生,就學會不哭泣,誰也不是還沒少年意氣過,就懂得喜怒不形于色?!?p> 人,都是會變得嘛,變得更內斂,變得更成熟,變得越發(fā)不像自己。
山下的人影漸漸由悉索變得密集,老斥候的尸體燒的蜷縮,石墻上他哽咽的長孫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被站在他身后的父親扇了一巴掌。
“哭什么!瓜娃子的,拿起武器,戰(zhàn)斗!殺賊!”
中年人也在哭,只是相比于少年的淚眼婆娑,他只敢眼中含淚,而他的父親,則是笑著離世的。
趙云注視著這些可愛的人們,端起手中的龍膽亮銀槍,輕輕的撫摸,輕輕的長嘆。
他想向李子軒要一個保證。
“答應我,你會永遠追隨陳恪的,對吧?”
就像他追隨劉備一樣。
“我追隨的并非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一種信念,一個理想?!?p> 李子軒答道。
其實有些事他沒有明說,他和他的阿母盡管手段用盡,最后還是因為身份卑微而處處收到排擠,連一個小吏的職位都謀求不到。
在那次“庶子入白耳營”的選拔中,心灰意冷的他已經(jīng)不抱成功的希望。
可偏偏最后,陳到卻選擇了他。
“嗯…想問我為什么選你嘛?”
某天,已經(jīng)隨白耳軍羈旅的李子軒偶然得到機會,于是問起陳到這一他疑惑已久的問題。
陳到說:“其實選到最后,你們之間的才能并沒有多大差距了,我之所以選擇你,大概是因為那場考驗中,你堅韌不拔和永不言棄的品性吧?!?p> “人的品性其實很重要,才能決定一個人的上限,品性決定一個人的下限。我覺得,你內心深處其實是一個心懷赤子的人,很適合做我兒子的兄弟!”
一個生活灰暗、不擇手段、心靈扭曲的少年,最后卻因為品性而獲得救贖。
這對于李子軒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也是對他過去的一種全盤否定。
原來自己,也在心中希冀過純真美好嗎?
那自己究竟算是一個惡人,還是一個善人?
在這之后,李子軒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時甚至無法確認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有一點他很清楚。
他必須報恩,他必須堅持自己的夢想。
而他的夢想,也只有陳恪敢想,敢提,敢做。
所以說,只要陳恪永遠不忘初心,永遠是那個堅持“興復漢室”的少年,也許他就會永遠追隨下去吧?
“陳恪是不會變的…也許將來他會成長,會成熟,會長大,會變得不能輕易被靠近,但內心,依舊會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p> 趙云已經(jīng)擦拭完自己的長槍,銀白色的槍桿散發(fā)出一覽無余的光潔,其上有雷霆涌動,只是立在墻頭上,就讓遠處的吳軍感受到一股鋪天的威壓與寒芒。
“很久沒有再開無雙了呢…又要你陪我再飲血沙場了。”
趙云低聲的呢喃著,儒甲銀袍白衣獵獵,無風自動,他忽然朝李子軒微微一笑,很是傾城。
“相信我,我是過來人。他們都一樣,初心不變?!?p> 劉備站在郡府之上,遙遙的注目著山腰甕城,直到見到有一道雷霆射出,天地變色,他才猛然轉身,目光中滿是堅毅,又帶一點少年般的狂熱。
“召廷下諸將來朕帳前集合…該給那些吳人一些臉色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