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我是月兒。
我心里一直惦記那個娃娃。身體健康,就因為是個女孩,命運就如此殘忍對她。性別何時也成了過錯?
我給徐卿文說了此事,他說:“月兒,明天帶你去福利院看看她?!?p> 我心情才緩和一些。
他說:“天冬的考慮沒有錯,你竟這樣生人家氣?!?p> 我說:“都說醫(yī)者仁心,沒想到如此心硬?!?p> 他說:“那你說,要是有一百個娃娃送他那去,那葉天冬就要自己養(yǎng)一百個娃娃嗎?他是大夫,給嬰兒看病,送福利院,就是救了她一命,還要怎樣?”
我想象著葉天冬養(yǎng)一百個娃娃的情景,笑出聲來。
我小心翼翼地說:“卿文,明天看看那個娃娃,如果你也喜歡,咱能不能領養(yǎng)了來?”
他笑說:“好,明天看看去?!?p>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時緩時急。我心里盛了事,匆匆起了床,做了早餐。徐卿文稍后起來。
倆人吃完飯,撐了傘就要出門。
葉天冬從門外撐了傘進來,說:“下著雨,要去哪?”
徐卿文說:“月兒要去福利院看看?!?p> 葉天冬聞言,并不看我。對著徐卿文說:“今天該調單了,我先給你看看?!?p> 我才記起今日調單之事。
三人收了傘,又回到屋里。葉天冬給徐卿文看脈,一臉嚴肅。我昨天與他生氣,見他今日態(tài)度冷淡,心里也是冷冷清清。
看完脈,徐卿文收了手。三人各懷心事,氣氛有些冷。
葉天冬寫了藥單收好,對徐卿文說:“記得過去拿藥。我先回了?!?p> 徐卿文說:“天冬,若是無事,就喝點茶再走?!?p> 葉天冬說:“不耽誤你們了,我回去了?!?p> 徐卿文送他出門,我生氣不送。
徐卿文在門下和他說了些話,我隱約聽著他說:“天冬,月兒昨日考慮不周,說話重了些,你別往心里去。”
葉天冬笑說:“哪里就這么小氣了。你帶她去福利院看看也好,她得給你領養(yǎng)一百個孩子回來養(yǎng)著?!?p> 我聽著這倆人說話,又生氣又好笑,昨日徐卿文說葉天冬養(yǎng)一百個娃娃,今日葉天冬說徐卿文養(yǎng)一百個孩子,橫豎都是在嘲我。
徐卿文笑說:“哈哈,一百個就一百個。”
送走葉天冬,他回來。說:“月兒,走吧?!?p> 福利院在縣城郊區(qū),地方挺大,兩層小樓。進了大門,因為是下雨,院內空無一人,樓上樓下傳來說話聲。一層有個辦公室,我們進到里面。
一個五十多的阿姨問:“有什么事情嗎?”
我說:“能不能領養(yǎng)一個孩子?”
阿姨打量一下我倆,說:“看你們都挺年輕的。不夠三十吧?”說著,給我們遞了個文件。
我說:“29。”
阿姨說:“政策上得夠30周歲。”
我沒看文件。心灰地說:“提前領養(yǎng)不行嗎?到30再辦手續(xù)?!?p> 阿姨笑說:“政策上的東西,我們不敢違反。你們到年齡再來吧?!?p> 我說:“阿姨,昨天送來的一個嬰兒,我......我想看看她行嗎?”
阿姨警覺地說:“昨天是送來一個嬰兒,你跟她什么關系?”
我立刻說:“阿姨,不是我的孩子,是昨天有人送我們那里去了,昨天送她來的那個醫(yī)生是我們的伙伴。我昨天見她一次,本想領養(yǎng)了去。這不我們不符合政策,我先看看她行嗎?”
阿姨又笑起來,說:“行,看看沒問題?!?p> 她帶我們上了二樓,一個嬰兒房。里面兩排嬰兒床,有十來個嬰兒,有的嬰兒在踢腿哭鬧,有的則已經睡熟了。有的是新生兒,有的略大一些,會睜大眼睛盯著人看了。
我和徐卿文挨個看下去,個個都是粉嘟嘟的小可愛模樣,看得人心柔軟,竟難以分辨哪個是了。走到4號床,我停下來,阿姨說:“就是這個?!?p> 嬰兒正在翹腿啼哭,我想抱抱她,又怕自己剛從雨中進來,身上帶來濕氣,未敢抱,只用指尖觸了觸她的小臉。阿姨說:“今天又給她洗浴一次,看著好多了?!?p> 兩名護工推著一個小車,里面裝了十來個奶瓶。兩個人一陣忙碌喂完了奶粉,幾個啼哭的小孩也不哭了,哼哼唧唧的玩起來,有的仍然在睡覺。
看了一會兒,我們不便一直麻煩阿姨,道謝,告辭出來。我心里被柔軟包圍著。
雨停了,太陽露出光芒,院內有些人正在活動。護工在走廊里穿梭,匆匆忙忙。
一個老人在院內坐著輪椅,自己手搖著前進,一個腦癱后遺癥的小孩,一瘸一拐的走著路。還有幾個小孩正在嬉鬧,老人一聲呵斥,小孩子一哄而散。
腦癱的小孩停下腳步,斜著眼睛看我們。
心里的柔軟,又被另一種情緒代替,我想著這些人,因老弱病殘被遺棄,社會能給他們最低的生活保障,那精神世界呢?對他們來講,得到關愛豈不是奢望?
還有那個女嬰,若是領養(yǎng)她,我能保她衣食無憂,快樂成長,但若是留在這福利院,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人生。
明年我三十歲時,尚不知她還在不在,即使在,她和現(xiàn)在必然兩種模樣,我對她自然也是兩種感情。
即便我能帶她回家,但依然會有更多的,和她一樣的孩子被送進來。
我心里想著,那些可愛的小模樣,卻不知將來命運何在。能不能有一個家,也全憑他人的一念之差,不由地心疼起來。
出來福利院,又是傷心。
徐卿文一邊開車,一邊安慰我。
“月兒,別難過,明年我們就能領她回家了。”
“卿文,福利院被遺棄的孩子這么多,我們能管幾個?”
“我也有無力感。社會問題的后果,豈是你我能承擔的?”
“為何都這個年代了,還是有重男輕女。”
“有的人傳統(tǒng)思想的糟粕都學來了,好的地方,卻是一點也不懂?!?p> “豈是不懂,而是人心壞了。一旦人心壞了,學再多也沒用?!?p> “所以月兒,我們教學生,最難的,不是教知識,而是教他們是非?!?p> “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有的家庭教育與我們的觀念背道而馳。這種遺棄嬰兒的家庭,他們的家庭觀念如此,而且還會一代代傳下來。我們的學校教育,對他們能起多大作用?”
“月兒,你呢,總是喜歡把責任拉到自己身上,壓的自己不能透氣。作為一個教師,你做的很好,作為一個社會人,你也做的很好。即使很多你做不到的,這些都不應該成為你的負擔?!?p> 我想他說的對,但我仍然不能釋懷,想起那些孩子,我如今卻是一個也幫不了。念及此,一直到晚上睡覺還是郁郁寡歡,徐卿文一再安慰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