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呢?”對于多雷醫(yī)生戛然而止的故事,伊文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好奇心。
“眾說紛紜。有人說黑龍被兩位神明所殺,骸骨上飛出了數(shù)以千計的小黑龍,在西廷與中廷定居;也有人說,黑龍最后逃走了,現(xiàn)在大家能夠看見的黑龍是他的子孫后代;還有人說,他的怨念難以消除,附著在了神明的身上,這使得伯多魯克喜怒無常?!?p> “如果不告訴我這個故事記錄在牧師的經(jīng)書上,我會以為是某個詩人寫出來的童話故事。”伊文又埋頭包扎。剛才因為一些意外,有幾個傭兵受了傷,這其中就包括亞什。
他看熱鬧站得太近,被那個瘋子抓傷了。
“嘶——哈!你還沒有給我包扎好?我以為在那五條龍走出山洞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給我包扎好了!嘶——輕點!”
“我沒用力?!币廖恼f,“我認為在聽故事的時候分心是對醫(yī)生的不尊重,所以我很專心地在聽故事?!?p> “該死,醫(yī)生的故事是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嘶——痛!”
“好了,包扎好了。”伊文推開了亞什,“其他人可沒有誰像你這樣叫喚的?!?p> “也沒有誰是被抓到了脖子?!眮喪餐嶂^,還時不時地發(fā)出嘶嘶聲,不斷用手去觸碰包扎的地方。“這真的就沒事了嗎?我看上次你們還涂了一些難聞的藥膏?!?p> “那個瘋子身上不算太臟,沒必要浪費藥物。如果你感覺到發(fā)熱的話,我可以給你放血,醫(yī)生剛剛才教會我該怎么放血。”伊文戴上了手套,從一個罐子里拿出了一條蠕動的黑色小蟲,“呃……用這個。如果發(fā)熱太嚴(yán)重,醫(yī)生會給你動刀子的?!闭f完,他迅速把小蟲放進了罐子,脫下了手套。
“我希望我用不到那個。”
“我也是?!?p> “好了,準(zhǔn)備一下,伊文,我們快到風(fēng)巢城了?!倍嗬揍t(yī)生看了看窗外,又轉(zhuǎn)頭看向伊文,“你確定不跟我繼續(xù)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嗎?你真的很有天賦?!?p> “醫(yī)生,即便他想,也得先跟我走一趟才行!”
伊文沉默了一會兒,對多雷醫(yī)生搖了搖頭,接著對亞什說道:“我不會食言的。我也想知道是誰在找我的老師。”
馬車在風(fēng)巢城外的馬廄??俊I剃牭鸟R車必須在此接受檢查后才能夠進入城市,期間,商隊的人可以選擇留守馬車,也可以選擇先進入城中。
亞什和摘下了面罩的維斯直接前往風(fēng)巢城。
風(fēng)巢城依山而建,用花崗巖方磚堆砌出了高聳的城墻。在風(fēng)雨洗禮下,墻上已出現(xiàn)斑駁的痕跡,有些角落還攀附上了青藤與苔蘚,不過這些都無損其堅固,它已經(jīng)守護風(fēng)巢城近百年時光了。城門上,左右高立著卡斯提亞的黑色海潮旗幟,在先帝之前,這里本應(yīng)還有城主家族的旗幟,現(xiàn)在,它們換成了裝飾的純黑色旗幟。
從城外就可以看見在遠處,城市中心,屬于城主的高大威嚴(yán)的城堡。城堡仿佛是山體的延伸,與山壁渾然一體,給人以堅不可摧的感覺。不過在城堡邊,卻有一座突兀的黑色高塔豎立,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很大吧?”亞什對自己的家鄉(xiāng)頗有些驕傲。
“嗯。我想知道,那座塔是什么?我沒記錯的話,海石城也有這么一座塔?!?p> “瞭望塔,防御工事吧?!?p> “我只是覺得,它的位置有點太靠里邊了?!?p> “誰知道,你只要知道那里通常都有衛(wèi)兵守著,肯定和城防軍有什么關(guān)系就是了。”亞什聳肩,掏出了一個小牌子,“接下來你得跟緊我,別走丟了,風(fēng)巢城可大得很呢!”
那牌子似乎用于驗證身份,衛(wèi)兵看了之后,點了點頭。
兩人正打算進入風(fēng)巢城,卻又被攔下了。
“等等,你說你是鄉(xiāng)下人,有簽發(fā)的通行文書嗎?”
“通行文書?”維斯眨眨眼,接著看向亞什,“那是什么?”
亞什也搖了搖頭,他也對此一無所知,“大人,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鄉(xiāng)下人需要通行文書?。俊?p> “那他就不能過去!”衛(wèi)兵臭著臉,用手中長槍的尾部砸了一下地面,“這是城主的命令!”
“他的村莊在沼林鎮(zhèn)那邊,我現(xiàn)在怎么去給您找通行文書?大人,我們只有這點請求!”說著,亞什摸出一枚金幣,接著雙手握住了衛(wèi)兵的手,作乞求狀。
哪曾想,他狠狠地甩開了亞什的手,金幣落在地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轉(zhuǎn),嚇得傭兵連忙撲了過去,撿起了自己的金幣。
這下,衛(wèi)兵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先生,你的身份已經(jīng)驗證過了,你可以進去。但是他,不行!”
“嘿,艾倫,發(fā)生什么了?”
“您好,喬許亞騎士。這個鄉(xiāng)下人想進去,但是他沒有通行文書。還有,這位先生打算賄賂我,這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我離開的時候就沒有聽說過進城需要什么文書,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我敢肯定,這孩子絕對與那件事無關(guān)!我是一個月前才在海石城附近的村莊找到他的!”
“別激動,先生。我愿意相信你。但是,這一次事關(guān)重大……”喬許亞低聲告訴了亞什一些信息,隨后不等亞什驚呼,接著說道:“這樣吧,先生,我先帶這個孩子回衛(wèi)兵隊。你就先進去吧,給我們一個地址,等我們確定這孩子沒有問題之后,我們就把他給你送回去,好嗎?”
亞什糾結(jié)了一番,還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對維斯道:“你就留在這……我去找找委托人,看看能不能讓你早點出來?!?p> 隨后,他進入了風(fēng)巢城。
喬許亞騎士目送傭兵進城,然后看著維斯,伸出手道:“跟我來吧,孩子。”
他們來到了馬廄附近的一個小營地。和騎士所說的不同,這里根本不是什么衛(wèi)兵隊,而是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伙的聚集地。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難民,時有村莊因強盜或其他原因被摧毀,這些村莊可簽發(fā)不了通行文書。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傭兵。
難民和傭兵們可不講什么衛(wèi)生。還遠遠看著,維斯就聞到了一股惡臭,仿佛是進入了牲畜的囚籠之中,難以分辨這些氣味的來源。相比這些氣味,草藥的惡臭也算得上是可愛了。
維斯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下了。他有意避開那些身上臟兮兮的難民與傭兵。并非是輕蔑或歧視,而是因為多雷醫(yī)生告訴他:骯臟常常與疾病掛鉤。
“孩子,你就在這里待著,不會很久,你就可以出去了。”
留下這句話,騎士就離開了。
他的話并不值得信任,天上的太陽跨過了一個直角,維斯也沒等到出去的機會。只看見了一個又一個不能進城的人被送到了這里。至于出去的人,一個也沒有。
一個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口里還塞了一團麻布的人一路掙扎著被兩個衛(wèi)兵押送到了這里。維斯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此前襲擊車隊的那個瘋子。
嚴(yán)格來說,是他突然出現(xiàn),在車隊給傭兵們散播他的瘋子言論,傭兵們戲弄他之后,被他發(fā)狂打傷了。他那不算健壯的身板卻能使出山豬一樣的氣力,這叫不少傭兵都有些驚訝。
現(xiàn)在也是,他瘋狂地掙扎,幾番將要脫出。
衛(wèi)兵們費力地把他扔到了地上,踹一腳,吐口唾沫,算是對他的報復(fù)。
他在地上瘋狂擺動,嘴里發(fā)出難明的嗚嗚聲,叫難民和傭兵們都盡量離得遠了一點。沒人想和這個瘋子靠太近。
掙扎了一會兒之后,他像是累了,只時不時叫兩聲,動兩下。再后來,他終于放棄了掙扎,也不叫了,只是目光兇狠地看著地面。雖然如此,也沒誰愿意靠近他,生怕刺激到他。
“該死的生靈會……”
維斯轉(zhuǎn)頭看向身后,有一個衣著整潔的中年人低聲地罵罵咧咧。
他算是營地里的異類了,既不像是難民,也不像是傭兵。他身邊沒什么人,因為不同的原因,傭兵和難民都下意識地遠離他。
“這和生靈會有什么關(guān)系?”一個年輕的傭兵上前詢問。聽見中年人抱怨的人不少,但只有年輕的傭兵沒有戰(zhàn)勝自己的好奇心。
維斯轉(zhuǎn)過頭,不再看那邊,同時豎起了耳朵。
“咦?好吧,我悄悄告訴你,過來……”
“生靈會怎么敢……”
“噓,小聲點,消息不一定準(zhǔn)確,但是大體上差不多??偠灾?,我們還要在這破地方待上一段時間?!?p> “等等,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別說了,我太著急出城,就委托了下水道的老鼠……沒想到,第二天他就被抓了,還把我給出賣了。幸好衛(wèi)隊還是通情達理,沒有馬上把我的腦袋砍咯?!?p> 出城?維斯不禁想起那個瘋子宣傳的東西。難道是真的?
他看向那個不再掙扎的瘋子。
似乎有天大的恨意,瘋子還是兇狠地看著地面,兩眼一眨不眨。塞在他嘴里的麻布邊緣開始有些濕嗒嗒的,泛黃的唾沫流了一地……不,那不是唾液,是別的什么。
維斯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瘋子的臉上泛黑,盡是破裂的水皰,其中的液體順著他的臉流到了麻布上,流到了地上,逐漸滲入地底。
他立刻戴上了手套和面罩,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
這舉動嚇了旁人一跳,不禁往更遠處擠了擠。本就擁擠的人群變得更加令人窒息。
“干什么,不要擠!”一個衛(wèi)兵正押著一個傭兵過來,見人群熙熙攘攘,罵罵咧咧地分開這些無籍之人,“你就待在這,等什么時候問題解決了,我們會放你出去的……嘿,那邊的小子,別動那個瘋子,他可傷了不少人,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快叫騎士過來。”維斯怔怔地說,隨后改口,“不,叫醫(yī)生過來,讓他們做好防護再過來?!?p> “什么?”他似乎沒聽清,朝著維斯走了兩步。
“別過來,不要靠近!”見他一臉疑惑,還打算靠近,維斯暴喝:“快離開!叫醫(yī)生過來,做好防護!他死了,很可能是瘟疫!”
此言一出,難民們恐慌無比,紛紛擠向出口,狹小的出口卻不能供他們出去,只堵了一大堆人集中在那。衛(wèi)兵也被攔在人群之中進退兩難。
“該死,你們給我滾回去……不要擠,散開!散開!”
“你們想干什么?回去!”
“難道你們要違抗城主的命令?”
見狀,附近的衛(wèi)兵都前來幫忙,不過他們也難不住恐慌的人群,只能任由人群沖擊他們的槍矛。不少人死于矛尖戟刺,也有人命喪于踩踏……
“等等……”維斯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一時間手足無措。如果有人被感染了,那么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試圖叫住那些逃跑的難民,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不會有人聽他的。
每個人都深陷恐懼不能自拔,逃跑是他們最本能的行動。
瘟疫,他不該將這個詞匯說出口的。
“冷靜,各位?!本驮谶@時,每個人的耳邊突然回蕩起一個洪亮的聲音,悠遠而沉重。它似有一種寧靜心神的奇妙魔力,叫慌亂的人群都平靜了下來。
“在那邊稍等片刻,衛(wèi)兵們會為你們安排住所?!甭曇粼俅雾懫穑盟氂械哪ЯΨ稚㈤_人群,讓衛(wèi)兵們也乖乖服從。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黑袍老人拄著長拐慢慢走來,他的表情和藹,笑容真誠,叫人感覺就算整個世界的人欺騙你,他也不會。
但吸引維斯目光的是老人胸前的項鏈,四條曲線構(gòu)成的類似眼眸的圖案,和索姆恩藏在抽屜中的徽章一模一樣的形狀,沒有半點差別。
“維斯?”老人走到跟前問道。
他點頭,然后長舒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這是什么病,但是看癥狀很像是某種瘟疫,需要專門的醫(yī)生來……”
“不用了,維斯。接下來就交給我吧?!?p> 這是維斯意識清醒時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