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隱落殘陽
落雪來到青瓦檐下,盆里的綠苗一夜下來萎了不少,瞧了不由心疼,纖細(xì)的手指輕撥綠苗葉子,一邊輕喃道:“我才見了幾日,就成了這個模樣。你不開花來,我怎么瞧藍(lán)色的花?這樣壞下去,神仙也幫不來?!?p> “落雪姑娘,你求神仙,倒不來求公子?!闭驹谡翗涞紫碌您Q枯嘻嘻笑道。落雪瞧鶴枯一眼,笑道:“你倒說一說,怎么個道理?”鶴枯道:“姑娘不曉得,公子來人間就是解疾苦的,本事大著呢。姑娘去求公子,半分錯不了的。”
“腌腌臜臜的,叫他聽了,不定怎樣說道你呢。我雖年輕,見識少,可你別來誆我?!甭溲┬Φ?。鶴枯道:“姑娘說的哪的話,我再怎么玩鬧,也不敢誆姑娘?!闭藭r,無玉與鐘離絲錦從屋里出來,聽了二人的談話,無玉瞧一眼落雪,道:“還留著那萎苗做什么?還不趁早丟了去?!?p> 落雪搖了搖頭,道:“你們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你們不說,我也不曉得。這盆秧秧我不丟,便算萎了,留了做念想也是好的。”無玉一笑,道:“好生說著,你倒有了脾性。那幾個泥瓦盆子,要留你便留下,沒人同你搶?!闭f罷,往院外去,鶴枯瞧一眼落雪,跟著無玉走了。鐘離絲錦亦同落雪道了別,一同走了。
淮生來到外邊,道:“雪兒,以往便算了,現(xiàn)下還是安靜些使得。即便在外邊,亦不可隨意玩鬧?!甭溲┑?“表哥不必太過掛心,我一應(yīng)知曉的?!被瓷倏绰溲┦萑醯谋秤?,動了動唇,終不再說話。
“近來朝堂定是多事,表哥快去罷,莫在我這白耗時日?!甭溲┑??;瓷鷩@了一聲,道:“在右相府這,好歹是暫且離了是非。你好生歇息,我先去了?!甭溲?yīng)一聲,淮生便走了。
“藍(lán)色的花,藍(lán)姬,該是什么樣子……”落雪低低說道,纖指輕輕撥動萎葉,鳳眸一片迷蒙。想起無玉要她求他的話,不由笑了。任他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公子,也是一個愛使小性子的。
回到左相府里,無玉便要辭了鐘離絲錦回院子,鐘離絲錦猶豫些許,還是喊住他:“公子請留步。”
無玉一笑,道:“鐘離小姐想說什么,但說無妨?!辩婋x絲錦看他清俊如畫的臉,輕輕笑了。他總是如此溫雅,讓人瞧了心暖喜歡,豈不知盈然笑意間,卻是那樣疏離。
“不知公子可有興致與錦兒下一盤棋?”鐘離絲錦把水眸一斂,笑道。無玉道:“這樣一說,無玉倒記起來,以往同小姐下棋,才落了幾子,便有事先行了。今日正好重下一盤?!辩婋x絲錦牽唇一笑,道:“公子這邊請。
二人來到荷花池邊的小亭。時候尚早,池子里的荷花沒生出幾朵,倒是荷葉綠盈盈的,一圈一圈鋪滿了一池。暖風(fēng)拂來,荷香輕蕩。無玉與鐘離絲錦坐下。盼兮拿了棋盤與棋笥過來,把盛著黑子的棋笥放在無玉面前,又把白子棋笥放在鐘離絲錦面前。
檀香一點(diǎn),蘊(yùn)香散,無玉執(zhí)了黑子,鐘離絲錦亦執(zhí)起了白子。鐘離絲錦先落下一子,笑道:“不知公子可喜歡南國的風(fēng)景?”無玉隨意落下一子,淺笑道:“無玉行過許多地方,數(shù)起來,還是南國的風(fēng)景最入眼。到哪都有流水清溪,楊柳花岸,叫人瞧了喜歡。”
鐘離絲錦又落下一子,道:“不知公子最喜季雨都哪一處的景?”無玉道:“無玉瞧著護(hù)城河兩岸的風(fēng)景竟好看些。”鐘離絲錦一笑,道:“原是護(hù)城河。錦兒先前同友人在護(hù)城河游過幾遭,只是如今各有各的忙,難走到一塊去,也就沒去過了?!?p> 未一會,鐘離絲錦子窮無處逃,輸了一盤。無玉隨意間落下的棋子,雖是看似無心,仔細(xì)思量,無一不暗藏玄機(jī)。鐘離絲錦細(xì)細(xì)瞧清楚了一盤棋,笑道:“公子,錦兒輸了?!?p> 無玉將手里拿的一顆棋子放回棋笥,道:“若是她,定然會殺得無玉無處可去。”鐘離絲錦聽了,笑問道:“公子說的,可是落雪姑娘?”
“何嘗不是。那一個孟浪女,瞧著癡癡呆呆的,沒半點(diǎn)本事,鬧起來,當(dāng)真要把屋頂掀了?!睙o玉笑道。鐘離絲錦道:“公子說來,落雪姑娘倒成了傻傻呆呆的模樣了?!?p> “怎么就不是了,白眼黑心的,心底最能藏事的,傷的、疼的從不與人說,白叫別的掛心。偏又與鶴枯一樣,端的是小孩心性,鬧玩慣了?!睙o玉說道。鐘離絲錦聽罷,輕輕笑了。
夕陽至,暖風(fēng)徐來。落雪躍上房檐,在瓦上坐下,呆呆看那將要落下的太陽。神思不在,驀地想起往事。三年前,落雪使了陰的法子將子桑無玉劫上南山做壓寨相公,灑潑耍賴的,讓子桑無玉不能走。子桑無玉不恨不惱,從不對落雪撒半點(diǎn)氣。在南山,子桑無玉有時靜靜坐在一處,瞧著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隱下山去。落雪便一會子看看天,一會子看看他,總是坐不住。撒了性子,不安分地要拉他走。他沒法子,只由著她。
“今日的太陽落了,明日還能見?!弊由o玉曾經(jīng)淺淺笑著對落雪說,“若哪一日,無玉走了,雪兒千萬不要想念?!甭溲┎欢膊辉谝?,直至子桑無玉不見了,她才知曉。他早料到那么一天,他會不在她身邊。
“便算是我安安分分坐著了,你也從未想過要我一個……”落雪輕輕說著,低低的聲音飄散在風(fēng)里,再無人聽得。驀地一轉(zhuǎn)頭,看得對門左相府里一身墨衣裳的無玉。他著一身墨衣裳,俊美無儔的臉與子桑無玉的臉一模一樣,只是多了眉間殷紅似血的朱砂。
可那是無玉公子,只叫無玉。
那一廂,無玉一轉(zhuǎn)身,看得遠(yuǎn)處屋檐上一抹紅影,仔細(xì)瞧一瞧,辨出是右相府的落雪,不由笑了笑,這孟浪女還真是跳上躥下地鬧騰。
“無玉……”落雪瞧著無玉,輕輕說著,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聽不得。那抹墨影卻一閃,不見了。落雪長睫微顫,未一會,面前立了一個人,抬頭一瞧,正是無玉。無玉淺笑盈盈瞧著落雪,道:“孟浪女,你可是喊了我?”
落雪看著面前眉間朱砂的謫仙公子,輕輕喊了聲無玉,傻傻呆呆笑了。無玉看她臉上癡癡傻傻的笑,唇際笑意愈深,道:“偏你有精神頭,成日里攀上跳下的。又傻傻呆呆的,也不小心些,掉你下去,仔細(xì)你的骨頭。”
落雪不爭辯,拉住無玉的衣袂,一雙如水的眸子瞧著無玉。無玉蹲下身子,伸出手輕捏落雪的臉頰,道:“你做什么?”落雪搖了搖腦袋,無玉又問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看那個?!甭溲┲噶酥笣u漸落下的太陽。無玉看了一眼,在她旁邊坐下,看她滿滿一副乖巧的模樣,笑道:“便算我今日心情好,陪你看這一遭。下回再鬧騰,可不理你?!?p> 落雪笑了。一會看看夕陽,一會看看無玉,笑起來,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當(dāng)夕陽落盡,落雪再回頭,身旁已沒有了無玉的身影。靜靜悄悄的,他不知何時走了。落雪長睫顫了顫,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子砸下來。淚珠子砸在青瓦上,濕了大片。
無玉隱在暗處看落雪瘦弱的身子,不禁心疼。落雪那不止不休的淚水像是砸在無玉的心上,一滴一滴如刀過,很疼很痛。這一種感覺,無玉初見落雪時也是有的。無玉不知為何,欲細(xì)究,卻不知從何處解起。
正晃神間,眉間的朱砂猛地疼起來,閃出異樣的紅光。無玉修眉皺起,指間凝起一股淡藍(lán)色的靈力,將那絲靈力逼進(jìn)眉間朱砂。朱砂便不再發(fā)亮,只殷紅依舊。無玉再看那檐上的落雪,墨玉般的眸子清冷得無一絲煙火情誼。暖風(fēng)拂,墨影一動,再一看,已尋不得無玉一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