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見錢恣意臉色數(shù)變,知曉她已動搖了幾分,便挑了挑眉毛,遞了個眼色與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會意,上前拉了拉錢恣意的衣袖,道:“好妹妹,別生氣了。若是如今國破家亡在即,誰不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以救萬一??扇糁皇羌槿藶榱艘患褐?,要我吃下這苦果,我實(shí)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錢恣意悄悄用眼尾掃了掃柔嘉公主,一顆心早已軟了下來,輕嘆了口氣,語氣不再冰冷若廝,道:“便是如此,又何必來打我的主意?”
“唉,你道上天竺寺的香火為何如此之盛?”那無名笑著嘆了口氣,出聲問道。
錢恣意眼中波光一轉(zhuǎn),似有所悟,說道:“原來非是佛法無邊,乃是人力所及?!?p> “非也非也,佛法自然是無邊的,不過是借人之手了卻人間因果報應(yīng)罷了?!睙o名雙手合什,瞇著眼睛,一副得道高僧的做派。
“我便信了你是一番好意才有如此作為,如今前因后果具已分明,我也不會與你為難,明日你將我送至一處官道,便算了了此間之事了?!卞X恣意語氣又疏離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一口深井,毫無一絲波瀾。
無名攔下正欲開口的柔嘉公主,淺笑著道:“若是錢小娘子認(rèn)定了母儀天下乃是命數(shù),我亦不會勉強(qiáng)。人生在世,有想做的事本就難得,更何況是錢小娘子這般,出生起便已一心向此。你我此番可是枉作小人了?!?p> 錢恣意自然聽出了言外之意,心中亦是一片茫然,口中澀澀的有些發(fā)干,終是沒有答話。
無名與柔嘉公主將錢恣意送回房中,只說明日再議回武林府之事。錢恣意腦中混沌一片,思潮起伏,幸得這一日折騰下來,本就有些倦意,兼之那冷月無聲的藥力還未完全退散,不多時便沉沉睡去,將那煩惱之意暫且拋在一旁。
再說無名與柔嘉公主二人,行至那疏雨亭中,對坐而談。
“你說錢家妹子怎么就這么死心塌地要嫁與太子哥哥呢?誠然太子哥哥是禁宮中少有的大大的好人,可錢家妹子談及終生大事時不見半點(diǎn)女兒家的嬌羞喜色,可見于情義二字上,是情小如芥子,義大于青天了。”柔嘉公主重重地嘆了口氣,趴在了疏雨亭中那張青竹制的八仙桌上,眼睛瞟了瞟無名,道:“你還有什么法子,再不使出來可就要將錢家妹子送回去了!”
無名倚在吳王靠上,手中還是那一個小小的牛皮酒囊,笑著說:“從前只有你嫌人家走得不夠快的,怎么如今人家要走了,你倒是想盡辦法要將人家留下。莫不是你也拜倒在這錢小娘子的石榴裙下了?”
柔嘉公主瞪了無名一眼,耷拉著腦袋,哼了一聲說道:“如今沒心思與你斗嘴,還不快將你的計策說與我知道!”
無名咽下一口薔薇露,挑了挑眉毛說道:“你怎知我現(xiàn)時還有什么好主意,不過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柔嘉公主杏眼圓睜,上下打量了無名一會兒,就偏過頭去,語氣輕松地道:“我不信你與那冷面王、光頭鬼籌謀了大半年,就沒留個后手?!?p> 無名一口薔薇露剛送進(jìn)口中,忽的聽到冷面王、光頭鬼之語,笑地噴了出來,直將那綠竹編就的吳王靠洇得一片絳紅之色。
柔嘉公主一臉嫌棄的將自己的帕子扔了過去,說道:“這好好一處清幽地方終是沒逃過你這司醉的魔爪。”
無名接過手絹,擦了擦嘴角與下顎,又將手絹蓋在了吳王靠上,吸了酒漬,笑道:“你這兩個名字取得極好,待過幾日到了婺州,我必定說與他二人知道,什么冷面王、光頭鬼,定叫得了這好名字的人大大地謝你一謝?!?p> 柔嘉公主擺了擺手道:“不勞尊駕費(fèi)力,這樣大有威儀的名號還是無需告訴他二人的,免得他們恃名生驕,以為自己真是什么一等厲害之人,在外不知收斂。倘若惹出什么禍?zhǔn)聛?,還要你我二人前去為他們收拾首尾,平添一絲煩惱,何苦來哉?!闭f著柔嘉公主面上也現(xiàn)出一絲諂媚的笑容。
無名臉上笑意不減,道:“上次公主費(fèi)神封我做的司醉可是人人都知道了,此番他二人有幸得了封號,我怎么能不與他們同樂一番呀?”
柔嘉公主見無名不肯饒她,便也坐到了無名那側(cè)的吳王靠上,拿起桌上的一盤玉屑糕奉到了無名嘴邊,道:“這薔薇露呀,色濃而味甘,若與水晶膾相佐最是相配,如今此間雖沒有水晶膾,但是飲酒若無食可是大大地浪費(fèi)了好酒!這武林府羅記的玉屑糕油潤甜香,顏色潔白,與薔薇露一同品嘗,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要不無名小爺你嘗嘗?”
無名見柔嘉公主在一旁做小伏低,便也不與她再為難,一手接過那玉屑糕,吃將起來,不疾不徐地說道:“雖則這玉屑糕乃是小爺買的,瞧在你盡心侍奉的面子上,我便也受了罷。”
柔嘉公主笑顏不改,靠近無名身側(cè),尖著嗓子嬌滴滴地問道:“無名小爺,您計壓臥龍,謀勝鳳雛,少有威名,如今的境況,可否將您的妙計說將出來,我徒有一個榆木腦袋,便是聽不明白,高興高興也是好的!”
無名見柔嘉公主一副矯揉造作之態(tài),一口果子如鯁在喉,好不容易咽將下去,向柔嘉公主送了送手肘將她推開,皺著眉苦笑道:“算了算了,你還是揶揄我罷,你這般喑啞的嗓子何苦學(xué)那錢小娘子!你雖不讀書,東施效顰的典故總聽過罷。哎喲!”
柔嘉公主聽到那東施效顰處便收起了賠笑之色,一把擰在無名大臂上,哼了一聲,猶不解氣,又要來擰無名的耳朵。無名見她手伸起來便知道是何意,一個閃身,已立于八仙桌對側(cè),打了個響指道:“哎,公主,說來你也是青春少艾,總也知曉幾分小娘子心性。錢小娘子如今嘴上雖不認(rèn),心底里怕是已有六七分不愿回去的意思,只是于你我這兩個惡人面前如何肯低頭?”
柔嘉公主聽得無名稱她是青春少艾,閑氣便消了一大半,后又聽他是說正經(jīng)事的意思,便也丟開手坐下只聽他說話罷了。此時便也只睜大了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無名,是只憑他說的意思了。
無名見她消了氣,便也坐了下來,接著說道:“其實(shí)咱們又何須她錢小娘子放下身段呢!她現(xiàn)時便如那苦海里迷途的小舟,眼前便一條早已定下的黑路,原也無甚可思量的,一走到底罷了。偏是一盞明燈忽的亮了起來,直教古井也泛了漣漪,現(xiàn)下她是進(jìn)退兩難,守在原路上停了槳望天呢!你我何不做那苦海中的波瀾,也無需問她,直將她渡到那明燈處便罷了嘛!”
柔嘉公主一雙圓圓的杏眼睜得更大了,流露出些微迷茫的神色,緩緩說道:“可是我這波瀾偏生推不動她呀?!?p> 無名愣了一愣,反應(yīng)過來柔嘉公主仍在說前事,閉眼扶額嘆了口氣,道:“原是我的錯,你不必做什么波瀾的,沒得把我一起越推越遠(yuǎn)。”
柔嘉公主知是自己會錯了意,臉上紅了一紅,一張笑臉迎了過來,道:“我原也是做不成什么波瀾的,不過跟在你后面做個小水花罷了,你說的簡單些罷,你又不是那光頭鬼,咱們說話不打機(jī)鋒?!?p> 無名笑而不語,食指推了推柔嘉公主的額頭,起身走出亭子,揮手道:“收拾幾件衣服罷,咱們今夜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