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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幽居

第68章 自他境界

山野幽居 長安安君 2524 2020-01-16 10:07:48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境界。

  如同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境和邊界。

  倘若擅自闖入他國,超越了國境,邁過了邊界,此種行為,在本國將被視為叛國,在他國將被看成侵略。

  如果兩國正處于緊張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很可能會被本國和他國同時擊斃。

  在一些西方國家,居民可持槍械。

  一旦發(fā)現(xiàn)有不速之客踏進私人領域,包括室外花園游泳池等,均有權利將闖入者當場擊斃,并不需要承擔任何的法律責任。

  我國也有許多高檔住宅區(qū)未經(jīng)業(yè)主邀請,任何人禁止入內(nèi)。

  從此,可以看出“入他境界”不僅是不受歡迎的,還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

  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還不至于不請自來地“串門”,但我們的身、口、意早已逾越了自家田地,隨時隨地落入他人樊籬,而全然不知。

  不用說我們普通人,那些歷史上被貼上高人標簽的公案,若要禪思,其實未必。

  譬如,我們耳熟能詳?shù)奶K東坡和佛印斗嘴的故事。

  蘇東坡自持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便以為跨界也可以稱王,翻書也可以成佛。

  他想得很美。

  頗有自信。

  有一天,蘇公坡忍不住揮豪潑墨,抒發(fā)一下渾身四溢的“法喜”,最末兩句是: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意思是他修煉的境界如同菩薩,任你世間八風呼嘯,都無法撼動我心。

  因為我心已是蓮花化生,如如不生。

  太了不起了!

  寫罷后,洋洋得意,但又不愿“獨樂樂”,便委派小廝趕緊坐船,拿著墨跡未干的“大用”,送到江對岸的佛印那里,一準能亮瞎他的僧眼。

  誰知,那佛印看后,很不“慈悲”,也很不“隨喜”,竟然在原文的末尾處批復了兩個字:

  放屁!

  小廝像快遞哥一樣敬業(yè),腳不點地來回跑送,估計仍然是墨跡未干。

  蘇東坡展開看時,不由得勃然大怒!

  簡直是亂彈琴!

  竟然彈到本老虎的屁股上了!

  這還了得!

  蘇東坡二話不說,跳上船,像踏了風火輪似地,火燒火燎地速達江對岸。

  豈料想,船剛剛到達岸邊,就見佛印一臉微笑地袖手站立,似乎等的就是他。

  等蘇東坡一上岸,剛要開口質(zhì)問的前一秒鐘,佛印大聲道:

  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蘇東坡聞聽此言,立即皮球泄了氣。

  他心中明白,自己吹噓的“八風不動”境界,被一個莫須有的屁打得落花流水、灰飛煙滅。

  很顯然,蘇東坡見到“放屁”二字,即已著相。

  一頭陷入了佛印挖好的俗人“境界”里,被他牽著鼻子過了江,又受到了一番羞辱。

  可知,蘇東坡的詩寫得再好,也只是“文字禪”,并非“功夫禪”。

  遇事則潰不成軍,習氣執(zhí)念卷土重來。

  一般說來,故事至此就結(jié)束了,佛印完勝蘇東坡。

  實則非也。

  有愛好瞎琢磨的讀者會發(fā)出這樣的疑問:

  佛印讀罷蘇東坡的詩文,能寫出“放屁”的點評,是否已步入了蘇東坡的“境界”?

  倘若佛印自心如如不動,穩(wěn)坐蓮臺,不要說見到蘇東坡自己吹自己成為活菩薩,就算豬八戒夸自己是潘安再世,也不過一笑了之,甚至,連笑也懶得一笑。

  他人境界關我屁事,我干啥要氣吼吼地大開惡口呢?

  這不是造口業(yè)嗎?

  不怕破戒嗎?

  心動加手動,是首次。

  復次,他料定蘇東坡“中計”,便守株待兔地蹲在江邊,待他上鉤。

  心動加身動,是二次。

  最后,他料定蘇東坡要罵娘,便“一語封喉”,令其閉嘴。

  心動加口動,是三次。

  可見,佛印做為高僧,遇到“他境界”,竟然也“動”得如此厲害。

  而且,他比蘇東坡那種條件反射式的“反應”還要復雜的多,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層層遞進,節(jié)節(jié)相扣。

  蘇東坡固然像小學生似地定不住,只會些嘴皮子功夫,輕易便鉆入“他境界”。

  而佛印卻依然有“勝心”,依然沒有保持“平常心”,他也算不上是打死不入“他境界”的自定高僧吧?

  若有一人真定不動,此公案便不會產(chǎn)生。

  與之有一曲同工之妙的是另一則公案。

  至少有兩個版本,主人公不同,內(nèi)容則完全相同。

  我們暫且不稱某某禪師和某某尼師,略去尊名,簡稱為甲和乙。

  故事對理不對人。

  話說,某一天,乙到甲處訪問。

  甲問乙:你現(xiàn)在修到什么境界?

  乙答曰:我現(xiàn)在修到了一絲不掛的境界。

  甲暗笑,不語,請乙喝茶。

  喝完茶后,乙告辭,正準備起身。

  甲突然說:“你衣角掛住了?!?p>  乙立即去提衣角。

  甲哈哈大笑,說乙:“好一個一絲不掛啊?!?p>  公案到此嘎然而止。

  意思誰都看得出來,乙胡吹自己境界高明,甲不服氣,找個理由點破窗戶紙。

  甲高乙低,一目不然。

  可是,若推敲一下,此中卻另有蹊徑。

  其一,衣角被掛住了,順手扯一下,這很正常且必要。

  如果不理不睬,任衣角掛成布條子,隨風飄揚,這可能是神經(jīng)不正常的表現(xiàn)。

  要是被衣角拌上一跤,摔成殘疾人,就是缺心眼那么簡單了。

  其二,一絲不掛的境界,既不是不牽掛身上的任何東西,也不是放棄正常的生活,修行不是做瘋子也不是做傻子或者當神經(jīng)病患者。

  甲顯然偷換了概念,把身內(nèi)之物與身外之物相混淆,把超越世俗與事理無礙相抵觸。

  佛法是心法,是內(nèi)道。

  心外求法,皆是外道,與禪佛無關。

  佛法在人間,是眾生覺,世外無佛也無禪。

  其三,甲很想在“境界”上壓過乙。

  聽到乙說自己修到了“一絲不掛的境界”,心中老大不滿。

  就像是佛印聽到蘇東坡說自己“八風吹不動”一樣,打翻了醋缸一樣,酸的不能再酸。

  妒忌心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

  于是,就開始動心眼,設計挖坑,一定要把吹牛人用心吹上天的老黃牛給捅下來,扔進萬丈深淵里去!

  當然,結(jié)局很令他們滿意,他們都成功地捅下了天上的老黃牛,并成功地證明了自己才是那頭老黃牛。

  問題恰恰在此處出現(xiàn)了:

  你等高僧既然境界那么高,為何還要對凡夫吹出來的老黃牛大動干戈、大動腦筋、大打出手呢?

  如此一番大動,你不僅照樣掉進了“他境界”,還比那凡夫顯得更加“俗不可耐”。

  所謂機心深者天機淺。

  “動”的越“厲害”,定得越“虛浮”。

  動來動去,你們出家人圖個啥呢?

  一心想要壓服他人,一心想要超過他人,一心想要揭穿他人。

  一心想要炫耀自我,一心想要滿足自我,一心想要標高自我。

  挖空心思讓他人進入“圈套”,結(jié)局在明眼人看來,偏偏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實實在在地墮入了“他境界”。

  尚未做到“無人無我”的雙泯功夫,怎么能不產(chǎn)生“人我之爭”呢?

  不能遠離競心,又如何生出定心呢?

  他人一晃,我便如影隨行,入他境界,幾次三番,還敢自稱為“自境界”高嗎?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xiàn)在兩處,既已去此,便已離彼,非此即彼。

  既入“他境界”,“自境界”已失,還奢談高低,根本已無境界可言。

  古今多少大德高僧,生生世世只想顯示“自境界”,只此一念,一顯,便賠去了萬劫善根。

  存了比他人強的心,又如何比他人強呢?

  況且,他人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不入他境界,放下一個我。

  本來無一事,為何發(fā)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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