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每年的尾牙宴,四方各殿輪流舉辦。類似于人間大公司的年終盛典,熱鬧非凡??山衲甑奈惭姥甾k得卻毫無生氣,像平鋪直敘的流水席,來去都匆匆。
南長至離開忘川東方殿時,一同而行的還有五月和許恪。
忘川的天空一如既往是晦暗昏沉,灰綠色的云層遮天蔽月,四面八方的往生門依舊巍峨聳立。往生門里穿行的亡魂也依舊絡繹不絕。那些斑駁的墻壁,那些古老的不知名高大樹木,忘川的風景依舊是如此的貧瘠和荒涼。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從未有變化。忘川還是忘川,可是南長至知道他已不是原來的南長至了。
幾日前,那座崩塌的往生門在大多數(shù)忘川使的記憶里是空白。在覺醒了神格的南長至記憶里,是一把鑰匙,開啟另一個身份的鑰匙。
曾幾何時,南長至因廢神糸靨而感慨,生而為神的束縛。又因五月覺醒神格躋身神明之列而生出幾分艷羨。但這些情緒都是作為旁觀者而言,從未設身處地考慮過,倘若他是廢神亦或是衍生了神格會如何?終究只是片面理解和認識。
所以,當有一天,你從人類變成了神明,你會怎么想?
南長至想,他并不是由人類變成了神明,而是恢復了本來身份而已。
有山名鹿吾,鹿吾之山。從前忘川河尚未干涸,忘川九州尚在。九州之一的重海之城西側,其最高山脈就是鹿吾山。那是他的地盤,他是鹿吾山山神,也是巽方神。
那日五月所言“荒古有神祇,主宰大地山川,謂之大地之神,名共主。”共主才是他真正的頂頭上司,共主其下有二十四方神,帝江為癸方神。因往生門崩塌而出現(xiàn)的刻湷,是子方神。真正算起來,廢神糸靨也身在二十四方神之列。
“南長至叔叔,最近有覺得身體異常嗎?”走在最前方的五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微笑著對南長至說。他那雙螢綠眸子里流轉著熠熠生輝的神采,說話的語氣略帶溫柔,更有幾分語焉不詳?shù)纳钜狻?p> 南長至聞言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接著繼續(xù)朝前走,什么也沒有說。倒是他后方許恪的身形倏然頓住,直直看向五月,“你的……記憶……還在吧?”
許恪這沒頭沒尾頓了又頓的一語,成功吸引了五月正要追趕南長至的步伐,也適時讓一直往前走的南長至也停下了腳步。
“看來,記憶尚存的不止我一個呀!”五月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許恪,說話間微笑滿面,那略帶興奮的小表情,好像終于發(fā)現(xiàn)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樣。緊隨其后,他又看向回過頭來的南長至,依然微笑著,篤定的問,“吶,南長至叔叔也是吧?”
南長至頜首,算是無聲默認了他的話。
這是一處靠近正東方向往生門的地方,只坐落著一棵古老的不知名樹木,深壑縱橫的深黑色樹干,筆直向上,沒有旁逸斜出。樹梢零星生出的粗壯枝干上,點綴著脈絡清晰的菱形暗紅色葉片。這樣的高大樹木,在忘川隨處可見,有獨生的,也有群生,是忘川唯一自然生長的植物。
這時,叔侄三個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走近樹下,似乎準備促膝長談一番。
“所謂人類與神明的博弈是什么?往生門崩塌的真相又是什么?禺禺大人又為何下令抹除忘川使的記憶呢?”許恪率先提出質(zhì)疑,他原以為那日只有他一個僥幸保留了記憶。不曾想南長至和五月也是記憶幸存者??墒?,若他是因為體質(zhì)特殊,五月可能因為神格,那南長至是因何被保留了記憶呢?
“嗯?誰知道呢,我呀,即使躋身神明之列,也是個小神明。如禺禺那般強大又古老的神明,心中所想,可不是我這樣的小神明所能揣摩得了的!”五月倚靠著那深黑樹干,雙臂環(huán)抱,言語之間故作姿態(tài)的妄自菲薄,讓他周身散發(fā)的氣息如一團迷霧,令人琢磨不透。
南長至瞥了一眼身軀依舊若隱若現(xiàn)的許恪,再凝視著五月片刻,視線偏離至五月左后方的正東往生門。他幽幽看著亡魂穿行其間,半晌才開口,“人類與神明,是共生關系?還是利益共同體?那位刻湷大人所言只怕并非妄言吧!”他漠然的說,語氣里夾雜著幾絲諱莫如深的情緒。
“是嗎?那禺禺大人親口承認的那句神明有罪,難道不是寓意著人類才是被蠶食的那一方嗎?”許恪對南長至和五月相似的冷淡情緒,有些不忿。
“不,也許失衡的神明,”南長至微微側眸,直直迎上許恪的目光,否定的極其果斷。那“不”字和“也許”兩字,相互矛盾,正如他此刻的內(nèi)心想法。他覺醒的神格,他從前履行的使命,是否應該繼續(xù)。
五月掃視著面前這兩位“叔叔”,嘴角噙笑,不緩不慢道,“人類不斷的繁衍生息,神明卻逐漸消失,不正是很好說明了,人類與神明之間,誰才是被蠶食者嗎!”
他這一語落下,立馬收貨了兩位“叔叔”的熱情目光。然而,他卻抽出了忘川手簿,漫不經(jīng)心的說,“我們找個地方敘敘舊如何,難得血緣相聚呀!”他咬重的“血緣相聚”,再次沐浴了一遍“叔叔們”的灼灼目光的洗禮。但也成功邀請了“叔叔們”同意找個地方相聚。
就這樣,他們?nèi)齻€溜了,沒有回忘川北方殿,而是直接回了人間。
此時的人間,正值清晨。難得的好天氣,暖陽高照。隆冬的寒冷稍稍躲進了角落里。人間的新年將至,到處一派喜慶熱鬧的氣氛。
三個小時以后,南長至的房子里,叔侄三個各自收拾了換了一身居家服,圍爐日話。
餐桌上火鍋冒著熱氣,一盤盤葷素搭配的碟子擺在火鍋周圍。
南長至,許恪和五月各坐一角,神色都有些欲言又止?;疱伒穆槔毕阄讹h散在空氣里,卻也只是火鍋底料的味道。桌上的配菜擺在那里,卻沒有一個將其倒進鍋里。就那樣燒著,一鍋紅旺旺的火鍋湯。
終于,五月打破沉默,發(fā)出了一個靈魂問題。他靠在餐椅上,盯著這一桌饕餮大餐,疑惑的說,“我們好像,都不需要吃飯吧?”
“所以這是誰家傳統(tǒng)?。砍曰疱??”許恪隨后也質(zhì)疑道,他的身形依舊是若隱若現(xiàn)的樣子。他已習以為常,現(xiàn)在也并不影響他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南長至扶額,是他失策了。這不是誰家傳統(tǒng),而是這座城市冬天聚會必備之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