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天空開始變得陰霾,空氣里彌漫的干澀和焦塵味道,像極了即將要燃燒的枯草堆。
南長至回到人間尋找五月的蹤跡,可惜一無所獲。就連一向消息靈通的忘憂屋,這次也選擇了三緘其口。至此不得不讓人疑惑叢生,讓他開始懷疑五月的失蹤是否牽扯到某位上位神明。而他這一想法在偶遇了禺禺后,又越發(fā)堅定了幾分。
禺禺作為忘川選拔使,游走人間,本是常態(tài)??墒沁@一次,明顯不是為此停留在人間。
晌午時刻,沒有日光的早春,還殘留著冬天的肅寒。浮華的城市街道,來往的人群匆匆而過,誰也不曾注意到一只黑貓蹣跚的身影穿梭其間,一步一個黑色腳印,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機(jī)械。
南長至起先并沒有在意,他以為是哪里來的膽大流浪貓光天化日來到人群密集處覓食??墒?,當(dāng)他注意到那雙失魂落魄的碧色貓眼時,渾身一震。那哪里是普通的流浪貓啊,分明是他第一次遇見禺禺,其化身的模樣。他錯愕而震驚,隨即追了上去。一路尾隨其身后走進(jìn)一條幽閉的小巷。
黑貓停下腳步,因為前方正是一群群居的流浪貓。斑駁花色又瘦骨嶙峋的小貓們,昏暗的光線里露著兇狠激烈的目光。那是領(lǐng)地被侵犯的警告目光。
南長至詫異,卻并沒有出聲,他停在原地。眼見著他前方的黑貓?zhí)痤^,直視著前方的流浪貓群。然后黑貓的身形漲大數(shù)倍,宛如黑豹的身形成功嚇得流浪貓群在發(fā)出尖利的嘶叫后四竄逃離。
“忘川使的職責(zé)是什么?”那聲音空寂而麻木,在這幽閉的小巷里突兀又詭異。宛如黑豹身形的黑貓轉(zhuǎn)過身來,冰冷的碧瞳看著南長至,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南長至怔了片刻,不卑不亢的回道,“忘川使指引亡魂歸途,也引渡廢神歸屬?!比欢卮鸬臉?biāo)準(zhǔn)答案,卻讓“大貓”擬態(tài)的禺禺仰天長笑。他不明所以,卻從那長笑里聽出了些許悲涼。
“忘川使啊,是這世間法則的基石。所謂職責(zé),前者是次要,后者才是維持著這世間法則的主要?!必畾埲痰慕议_忘川使的另一副面孔,他轉(zhuǎn)而悲憫的目光投注在南長至身上,須臾才繼續(xù)道,“五月跳出基石的結(jié)局,而你舉步維艱,南長至,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其實也適用于神明的結(jié)局?!?p> 這看似語重心長的一語,包含著禺禺對眼前這個人類的最后期盼。
南長至領(lǐng)會了,卻沉默了。生而為人和生而為神的區(qū)別從一開始就已注定,而他,事實上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荒古有圣物,柱神木和尋木,同為天地之木。前者在天地誕生之初就已化為世間法則之力。而后者,誕生于世間信仰和祈愿之力里的神木,因能重塑神格,從荒古時期就是炙手可熱的圣物。
可,誰也不知尋木重塑的神格從來都是惡面。生于信仰之中的神明,神格破碎重塑以后的神格已不再是原先純粹的神格了。夾雜著世間陰暗的神格,一旦徹底覺醒,便是毀滅之時。
而這毀滅,從一開始就已注定。神明尚不自知,可作為與尋木緊密相連的南長至。其實早已知曉結(jié)局。人類喜歡自欺欺人,而他作為人類,存世已久,早已沾染上人類的脾性。
南長至,日照以南,長至天穹。那是尋木最初的模樣。而今,扎根于歸隅谷的尋木,是新紀(jì)元的產(chǎn)物。與生而為人的南長至早已是陌路。
可追根溯源,這又是南長至不得不面對的局面。許久,久到禺禺已轉(zhuǎn)身欲走,他終于開口了。他望著禺禺,神情木然,“柱神木已重新發(fā)芽,誰也阻止不了法則重鑄,一如當(dāng)年誰也阻止不了諸神隕落。”平靜的語氣像悄無聲息的日暮。
禺禺的身影在南長至尾音落下的同時,開始變得模糊。那最后一眼的深意卻像利刃劃在南長至的心口。
小巷里重新聚集的流浪貓目光呆滯的看著南長至的方向,或許連他自身也不曾察覺他的肩頭忽隱忽現(xiàn)一截深灰虬枝,無葉之枝,卻有一種暗抑混沌的幽靜之美。而他眸中瞳仁轉(zhuǎn)變銀灰色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
當(dāng)他跨出小巷的瞬間,心中所思依舊是五月的蹤跡。
人間的陰霾天從北方蔓延,就像南歸的候鳥??墒牵@個春天,人間的春色戛然而止于城市街道兩旁玉蘭樹的枝頭。那一朵沖破早春的寒冷,綻放的第一朵紫色花蕊,悄然開放也悄然枯萎。
這些悄無聲息的人間變化,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早已被那座一向視為生命禁區(qū)霧霾沉沉的章尾山所吸引。
就在前幾日,章尾山霧散了。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章尾山,從來被霧霾包裹,任何科學(xué)儀器到這里都會失靈的章尾山。終于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
然而讓人們大失所望的是,這是一座“枯山”。巨木參天卻皆已枯萎,鳥獸奔走卻皆是茍延殘喘之象。目光所視之處皆荒涼,腳步所踏之地皆蕭瑟。這哪里是預(yù)想中的蓬勃生機(jī)的山脈,這明明是大災(zāi)之后的“死山”呀!
世人究其原因,科研隊伍層出不窮的實地考察。似乎要追根究底,更有理性派學(xué)者專家認(rèn)為近日的陰霾天氣與這座山脈霧散的原因有關(guān)。
在人間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章尾山事件,被忘川使寫成報告書遞上四方使的案桌。
這世間已是多事之秋。四方使們召開緊急會議,商討最近發(fā)生的重大事件。卻冷不防見證了第二次往生門的崩塌。
那座臨近東方殿的往生門,正對著東方殿的后殿大門。四方使們剛落座,隨行的紀(jì)錄官們也剛落座。
南方使?fàn)T燭就突然起身,隨后就是青隋,然后伱伱和居瀧也相繼起身。
作為忘川管理者的他們,這一次終于察覺到忘川空氣里異動的波紋了。而當(dāng)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東方殿,來到后殿大門處時。就看到了迄今為止最震撼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