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晨光初起,阿孤才出了房門,就被施南氏拉到一旁。施南氏神神秘秘道:“云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阿孤笑道:“大娘為何有此一問?”
施南氏笑道:“我瞧云兄弟很是能干,大娘很是喜歡你,便想與你做媒。我有個(gè)小舅子,生了一個(gè)如花似玉的姑娘,今年一十有四了,他爹早早托了我,讓我?guī)椭埔婚T好親事。你看你和小哥兒整日忙著事,便是洗衣服也顧不上。正好讓我那侄女來幫著你們兄弟打理家務(wù),料理里外瑣事,你和小哥兒便能專心做事。”
她說了一大段話,阿孤聽著也并未打斷,只微笑著聽完:“我這家無恒產(chǎn),亦不是本地人士……”
“這有什么打緊,我這大舅子也只得我侄女一個(gè)獨(dú)女,妻子亡故多年,他是不挑的,只愿擇一個(gè)心地好的,能干的便行,其他是不挑的?!笔┠鲜险f起這些來,笑得像一朵花兒。
阿孤瞧見顧嬌從屋中探頭出來,似是在尋他,一張臉兒沐浴在日光中,像一只驚惶的貓兒。他心中起了擔(dān)憂,朝施南氏匆匆說一句:“勞煩大娘操心了,如今我并未想成家?!闭f罷便匆匆撇開施南氏。
施南氏“哎哎”兩聲,卻是一轉(zhuǎn)眼珠,緊接著笑瞇瞇地往外走了。
“怎么了?”阿孤進(jìn)了房,問顧嬌。卻見她一張臉兒蒼白,滿臉羞澀:“我,那個(gè),來了……”自離開清平鎮(zhèn),一路游山玩水,癸水一直沒有來過,她又一直作男子打扮,倒是忘了自己還是女子。
“別慌,我去弄,你自去躺著,這幾日我便說你身體不舒服,不能去作畫?!?p> “阿孤……”顧嬌抿著嘴兒,可憐巴巴的。定是娘親日日夜夜在家中祈禱,拜祭觀音大士,她才能遇上了阿孤。
趁著施南氏不在灶房,阿孤將事情弄好了,又灌了一個(gè)湯婆子給顧嬌捂著,想了想叮囑道:“我自出去看看周遭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還是早早搬離這里為好。你自好好躺著,別亂動(dòng)?!?p> 顧嬌虛弱的點(diǎn)點(diǎn)頭。
阿孤出去了,冰冷的小腹因貼了滾燙的湯婆子,催人昏昏欲睡,她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在外頭說話,似是除了施南氏的聲音,還有一個(gè)清脆的女子聲。
約莫是鄰家來串門罷。她想。
阿孤回來時(shí),施大樁的瞎娘正在院子里曬日頭,施南氏擺著一個(gè)大簸箕正在揀豆子,一個(gè)小姑娘從灶房出來,笑道:“姑母,綠豆湯做好了?!?p> 小姑娘穿著細(xì)棉布的長裙,頭上梳著兩個(gè)圓髻,身量單薄,一雙眼兒圓圓。此時(shí)言笑晏晏,倒是有幾分俏麗。她見阿孤回來,連忙低下頭。
施南氏笑道:“云兄弟回來了。這是我侄女南韻兒,近日苦夏,她來我們家小住一段日子,和你們年輕人正是有伴。對(duì)了,韻兒廚藝極好,我們可是有福了?!?p> 南韻兒偷偷看向阿孤,只見他長得極高,臉雖然有些黑,卻是劍眉入鬢,鼻子高挺。雖然穿著短褐,卻像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一般,果然姑母沒說錯(cuò),這阿孤比她的那兩個(gè)表哥可是好得太多了,雖然他還帶著一個(gè)羸弱的弟弟,但姑母也說了,那弟弟擅丹青,是個(gè)能掙錢的。
阿孤淡淡地掃了一眼南韻兒,略略頷首:“南姑娘?!边@施南氏動(dòng)作還真是快,不做媒婆可惜了。
南韻兒便盈盈一福:“見過云大哥。”
“韻兒,快快將綠豆湯端出來,讓云兄弟嘗一下。對(duì)了,云兄弟,今日小哥兒是怎么了,許久不見他出來?!?p> “他有些不舒服?!卑⒐绿氯艘幌?,直接進(jìn)了房。
“哎,哎,云兄弟,云兄弟?!笔┠鲜线B叫幾聲,那扇門卻是沒有再開過。
顧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阿孤,你回來了。外頭發(fā)生什么事嗎?”
“沒事,你好好歇著。”阿孤柔聲說,想了想又問,“餓不餓?我給你買了餛飩?!彼⌒囊硪韺⑹稚系氖澈蟹旁诳由?,揭開蓋子,頓時(shí)溢出極香的味道來。
顧嬌驚喜得臉兒都燦爛了:“怪不得我聞到好香的味道?!弊詠砹粟ぶ?,冥州多吃面,施南氏更是日日做面,她著實(shí)有些想念餛飩的味道。
“在街上有一家餛飩鋪?zhàn)樱曛魇悄先耍瑢W瞿鲜?,以后若是想吃了,我們便去吃?!卑⒐聦櫮绲赜眯∩鬃右艘粋€(gè)皮薄肉厚的餛飩,送到顧嬌嘴邊。
顧嬌張嘴,小小地咬了一口,頓時(shí)滿口充盈著久違的香味。她滿足地說:“好吃?!睗L燙熟悉的食物下肚,熨平了她因身體不舒服而滋生的思鄉(xiāng)情緒。
一碗餛飩下肚,顧嬌的精神恢復(fù)了些,阿孤才與她說今日在附近尋找房子,是有一間久無人居住的茅屋,主人原是一個(gè)獨(dú)居老人,幾年前去世了,老人無子女,房子便歸了族里。那族長近日卻是出去了,族長的兒子本有意賣與他,卻還要經(jīng)過族中長老商議,說是過幾日方有接過,叫他耐心等著。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云大哥,小哥兒,我做了面,你們?nèi)羰丘I了,便出來吃?!?p> 施南氏也高聲道:“韻兒的手藝可好了,這面可香了。哎,哎,施明明、施白白,你倆少吃一點(diǎn),別整天跟豬一樣?!?p> “韻兒?”顧嬌瞪大雙眼,“是誰呀?”
“是大娘的侄女……”阿孤無奈道,而后猶豫了一下,望著顧嬌,“是大娘要給我說親的姑娘?!?p>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顧嬌,心底浮起一絲不該有的期望。
“真的呀?”顧嬌雙眼瞪得更大,下一刻卻興奮地說,“她長得好看嗎?性子可好?”
阿孤垂下眼簾:“非禮勿視,我未曾看清?!?p> “那我?guī)湍阃低悼匆谎酆昧?。”顧嬌越想越坐不住,便要下坑來?p> 阿孤伸手將她按在坑上:“你別忙,我會(huì)好好看的。”
阿孤出去了,顧嬌卻在坑上興奮地想著,她可要好好掙錢,然后給阿孤辦極其盛大的婚禮。
南韻兒見阿孤出來,忙盈盈一福:“云大哥?!?p> 阿孤卻是淡淡道:“我乃粗野之人,南姑娘用不著這么多禮。還有,我在街上已經(jīng)用過飯了,不勞姑娘掛心?!?p> 這一番話語拒絕得是直接,南韻兒雖然長年在自家左右鄰舍中是個(gè)極潑辣的性子,但仍舊紅了臉,抿了嘴兒,低頭往灶房去。
施明明施白白吃著面,照舊蹲在檐下,見南韻兒被阿孤寥寥數(shù)語拒絕,兩人互相使了眼色。
施南氏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見南韻兒吃了閉門羹,也不說話。來日方長,她嫁給施大樁的時(shí)候還不是嫌棄施大樁長得丑,個(gè)子不高,家中貧困,一個(gè)老娘還是瞎的,這么些年還不是過來了,還生了施明明和施白白這對(duì)雙生子。她越看南韻兒,越覺得自己侄女和阿孤相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duì)兒。至于云兄弟的弟弟嘛,改年待他長大,她再從當(dāng)?shù)氐墓媚锛姨粢粋€(gè)給他便可。如此一來,兩兄弟都在冥州落地生根,還愁不幫施家把家業(yè)做起來。
晚上,施大樁提著燈籠,從集上回來。
施南氏端了一碗涼面給他,再配上涼拌茄子腌王瓜,施大樁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這面做得極好。”施大樁夸贊道。
“這是韻兒的手藝?!笔┠鲜闲Σ[瞇的。
“你將她接來了?那小舅子……”施大樁想起小舅子便一肚子的火。
“如今眼看閨女有好親事,他還能攔著我將韻兒接來嗎?”施南氏說。
“那云兄弟倒是個(gè)能干的,這幾日我在集市上,可是聽了不少人去問蘇家人,什么時(shí)候再出貓兒系列的瓷器,把那蘇三姑娘氣得。而我又不能說出去,只能憋在心里。這云兄弟怎還不讓小哥兒出下一批呢?此刻可正是賺錢的機(jī)會(huì)。”
顧嬌也很是納悶。
阿孤卻說:“世人便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便是越想得到?!?p> “可當(dāng)初你明明說是……”
“別多想,先養(yǎng)好身體?!卑⒐路^身,不再說話。
躺了一天的顧嬌覺著阿孤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她訕訕地看著阿孤的背影,又望望外頭半圓的月兒,似是覺得,阿孤好像,是生氣了?
顧嬌躺了幾日,阿孤才讓她進(jìn)作坊畫畫,這回阿孤讓她畫的卻是鯉魚,照舊又是畫一百件,全是瓷盤。
顧嬌才調(diào)好顏料,施明明和施白白便進(jìn)來了,后頭還跟著一個(gè)人,是南韻兒。這幾日顧嬌一直躺在坑上,只聽南韻兒在院子里和施南氏說說笑笑,早對(duì)她好奇得不得了。如今一見,倒是個(gè)嬌小可愛的姑娘,臉上還帶著一絲稚氣。便是這樣的小姑娘,廚藝卻是頂好,做出來的面比施南氏做的好吃多了。
南韻兒同時(shí)也在打量顧嬌。只見顧嬌一臉憔悴,皮膚暗黑,穿著短褐,一副單薄的樣子,比起云孤飛的壯實(shí)來卻是一個(gè)天一個(gè)地,心中便暗暗想,這弟弟莫不是多病罷,若是多病,以后豈不是要花上許多銀子去治?如此一想,心中便有些斟酌。
但她面上卻不顯,只親親熱熱迎上去:“這位便是小哥兒罷,以后韻兒便叨擾小哥兒了。”
顧嬌一臉疑惑。
施明明忙道:“韻兒表妹畫畫本來是有幾分天賦的,因舅舅總是生病,是以表妹不得已回家照顧舅舅。如今舅舅身體大好,又有小哥兒您極擅丹青,娘親才又將表妹接來,想讓表妹跟著小哥兒學(xué)一學(xué)畫技?!?p> 顧嬌仍舊一臉茫然,半響才小心翼翼地問:“韻兒姑娘是想拜我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