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她緊接著說:“拜師可是很隆重的一件事,要敬茶,受師訓(xùn)?!?p> “就跟小哥兒學(xué)一下,亦要拜師嗎?”施明明趕緊說,他可想起他們的那個(gè)師父來,滿身傲氣,獨(dú)愛蘇秋成。
“韻兒姑娘若是不愿意,便不能跟著我學(xué)。且韻兒姑娘既有天賦,說不定比我畫得還好?!鳖檵纱诡^,手腕輕移,將筆輕輕落下,不過寥寥數(shù)筆,一條肥嘟嘟的紅鯉魚在手下恣意地游著。
南韻兒一口氣哽在喉間。
施明明瞅著南韻兒氣極的樣子,也有些詫異小哥兒的脾氣怎么不似往常那般溫和。明明平日里小哥兒十分好說,他和施白白有時(shí)候問他技巧,他也并不隱瞞。怎地到了韻兒表妹,便要拜師了。
最終南韻兒沒有拜顧嬌為師,自己尋了一處地兒,兀自畫起來。她畫的自是高潔的梅蘭竹菊,比起顧嬌畫的那些肥鯉魚要高貴上許多。
顧嬌不說話,自顧畫著。時(shí)間本就不夠用,她可還要幫阿孤掙錢娶媳婦呢。至于那個(gè)南韻兒……哼,雖然她在娘親眼中是個(gè)扶不起來的嬌養(yǎng)姑娘,卻還能看出南韻兒方才對她的不屑,雖然不過一瞬,她卻是記下了。南韻兒,配不上阿孤。阿孤值得更好的姑娘,最好長得俊俏,性子溫柔,家世清白,最好還有些家底的。
阿孤從外頭進(jìn)來,南韻兒忙扔了筆,招呼他:“云大哥,你來看看我這畫得可好?”
顧嬌卻在一邊不冷不熱道:“假如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畫得好,便不要畫罷?!鞭D(zhuǎn)頭卻對阿孤說,“你來看看,我這鯉魚畫得還好嗎?”
南韻兒又是一口氣哽在喉間。
阿孤自是不會去理睬那南韻兒,見顧嬌招呼他,正合他的心意。自是走到顧嬌身后,細(xì)細(xì)地端詳了一下瓷盤中那尾即將完筆的鯉魚,笑道:“卻是正巧?!?p> 而后彎腰,輕輕地在顧嬌耳邊說:“總是畫這一尾鯉魚,累不累?”
顧嬌搖搖頭:“不累,只要想到可以賣錢,我就不累?!?p> 還真是個(gè)小財(cái)迷。阿孤寵溺地輕笑:“若是累了,便出去走走?!?p> 那廂的南韻兒差些沒將畫筆捏斷,一株梅花也畫得凌厲異常。南韻兒比起施明明和施白白,的確要好上太多。幾株梅花燦爛地在陶坯上綻放,卻是少了幾分高潔,多了幾分匠氣。
這些日子阿孤在外頭也沒有白跑,了解一些為何蘇家獨(dú)大,而其他家卻只能瓜分剩下的緣由。原來這冥州以前并不盛產(chǎn)瓷器,是七八年前從京城退下來一位權(quán)傾朝野的大臣,名字中有一個(gè)“梅”字,自己又分外的推崇“梅蘭竹菊”方能顯現(xiàn)君子的高貴氣質(zhì)。人雖然退下來了,卻不甘寂寞,大力推廣冥州瓷,更喜在瓷器上畫梅蘭竹菊,尤已梅花最甚。他在位時(shí)本就門生眾多,遍布朝野,恩師推廣冥州瓷,門生自然得供著,是以一時(shí)冥州瓷暢銷大月朝。他更為此設(shè)了教授作畫的學(xué)堂,他的小兒子親自教授作畫,那蘇秋成脫穎而出,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一手梅花畫得出神入化,更得他的贊賞。是以那些門生自是推崇蘇家的瓷器,而旁的那些不過東施效顰,粗制濫造罷了。
南韻兒向來是個(gè)心高氣傲的姑娘,她自小沒有娘親,爹卻是酒鬼,家中一貧如洗,若不是靠著姑母接濟(jì),早不知道被酒鬼爹爹賣到哪里去了。這回姑母告訴她,云孤飛無父無母的,只帶著一個(gè)弟弟,看著還能掙錢,讓她把握機(jī)會。她來了施家,覺得云孤飛高高大大,看著的確也能掙錢,卻一次次因了那體弱的弟弟而忽視她,心中更加發(fā)誓,定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云孤飛勾進(jìn)她的溫柔鄉(xiāng)中。
想到這里她倒是不氣了,只自去灶房,又親自搟了面,做了爽口的小菜,還盡量對著顧嬌笑道:“小哥兒若是餓了,盡管使喚韻兒?!?p> 顧嬌卻只淡淡道:“我不想吃面,想吃餛飩。”
南韻兒:“……”她忍,她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過是受顧嬌一些臉色,比起之前在家中受的那些苦可要好多了。
如此想著,她放柔了臉色:“餛飩我暫時(shí)還不會做,不過我會學(xué)著去做的?!?p> 顧嬌淡淡地睨她一眼,沒有回應(yīng)。當(dāng)她看那些話本子都是白看的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區(qū)區(qū)一個(gè)南韻兒,還想與她玩后院中的花樣,她可不是吃素的。
南韻兒可憐巴巴地咬著唇兒出去了,施明明和施白白在一旁咬耳朵:“我怎么覺得小哥兒似是很不待見韻兒表妹?”
施白白忽而有一個(gè)大膽的推測:“莫不是小哥兒有龍陽之好?”
施明明瞪大眼睛,看看顧嬌,又看看阿孤,還真的是耶,顧嬌一副總是依賴阿孤的樣子,而阿孤看向顧嬌的眼神也似是有些怪異。他又想起二人從遠(yuǎn)處而來,落腳在此處,絕口不提家人和故鄉(xiāng),他忽而覺得,施白白似乎聰明了一回。
眨眼便是過了七月中,臨近八月,施家再次燒窯,出了一批鯉魚瓷盤。
數(shù)日后的清晨,蘇秋寒高歡才起來,繁杏端了銅盆,正要伺候兩人梳洗,外頭就傳來紅梅的聲音:“大姑娘,大姑爺,公子有請?!?p> 蘇秋寒倒是詫異,蘇秋成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性子,沒有事極少出自己的院子。
她顧不上梳洗,只綰了頭發(fā),便匆匆過去。
蘇秋成穿著素青的衣衫,半坐在玫瑰椅上,面前的圓桌上放著一只精致的竹籃子。蘇秋寒偷偷瞧了一下他的臉色,還是如往常一般冷淡,一顆心忐忑,走近他:“秋成,你可用過早飯了?”
“這只鯉魚瓷盤是怎么回事?”蘇秋成盯著她,開門見山。
只見竹籃子里頭一只素白瓷盤,一尾胖乎乎紅艷艷的鯉魚在盤中暢游,看上去賞心悅目。雖然瓷盤的質(zhì)地不怎么樣,但因著有了這尾紅鯉魚,倒是讓人全將注意力轉(zhuǎn)到它身上,看了便滿心歡喜。
蘇秋寒有些莫名,卻覺得這尾鯉魚與那日那只胖嘟嘟的貓是異曲同工。
“這有何不妥嗎?”
“一早那焦家便差人將這鯉魚瓷盤拿與我,問我既出了如此有意頭的新品,為何不放在他家的商鋪售賣?!?p> 蘇秋寒有些茫然:“焦家一向不是只售賣梅蘭竹菊的瓷盤嗎?”
蘇秋成盯著她:“你是當(dāng)真不知?”
蘇秋寒噤聲。
“三年前秋闈,冥州出了一位寒門狀元,人人都說他是鯉魚跳龍門。如今秋闈將至,這鯉魚瓷盤一出,博意頭的意味很重,那些書生,定是爭相搶買?!?p> 蘇秋寒訕笑:“不過是一時(shí)盛景,奈何不了我們。何況之前你不是說過,這些難登大雅之堂。”
“我是說過。但我更說過,這些瑣碎事情,不要來煩我。近日我要閉關(guān)作畫,我希望我出來的時(shí)候,這些事你已經(jīng)辦妥?!?p> “你自放心?!碧K秋寒立下軍令狀,將那裝了鯉魚瓷盤的竹籃拎出去。
蘇秋成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徑中,方才挺得筆直的腰肢忽而軟了下來,他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閉著雙眼,緩緩地吐了口氣。
麻煩,真是麻煩。
……………………
蘇秋寒再次來到那間雜貨店。這回,她瞧清了那陳舊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皆有”二字。那掌柜娘子照舊在擦拭門框,像是很閑的樣子。
這回蘇秋寒放低了姿態(tài):“掌柜娘子,這是我從有德居買的點(diǎn)心,您嘗嘗可好吃。”
掌柜娘子朝她笑了笑:“蘇大姑娘,那賣鯉魚瓷盤的可沒在我這里賣?!?p> 鯉魚瓷盤的確沒在皆有雜貨店賣,那是一個(gè)長得黑黝黝、高高大大、操著蜀州口音的小伙子蹲在冥州城外太合山的靜安寺賣的。那焦家的旁族剛好有人在埋頭苦讀,一時(shí)昏了心智,清晨去爬太合山,想清醒清醒,卻瞧見數(shù)尾鯉魚在晨光中熠熠生輝,有如鯉魚躍龍門,當(dāng)下大喜,將渾身的錢財(cái)都給了那小伙子,買得了十只鯉魚瓷盤,希望凡事十全十美。瓷盤才拿回家去,那人的娘親瞧著歡喜,又將瓷盤拿給別人看。剛好焦家的嫡長孫焦佐亦打算在今年的秋闈下場,他的母親焦黃氏瞧見旁族得了這鯉魚瓷盤,自己也想買,趕到靜安寺時(shí)卻只剩一只?;氐郊抑性较朐接X著自己兒子的運(yùn)氣很可能會被旁族搶走,和自己夫君焦達(dá)吹了吹枕頭風(fēng),那焦達(dá)便氣勢洶洶地尋了個(gè)由頭,質(zhì)問蘇秋成來了。
蘇秋寒當(dāng)下便使了下人,去尋那個(gè)操著蜀州口音的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