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兵馬攻占東海鎮(zhèn)南關的消息,一經傳出,舉國沸騰,朝堂之上君臣彈冠相慶。
大炎皇帝興高采烈道:“安海將軍年少英雄,用兵如神,實在是大炎之幸,命兵部尚書、三府大都督全力進軍,圍攻東海最后一道關卡——鎮(zhèn)海關!”
大殿之下,文武百官肅然而列,一人執(zhí)笏而出,稟告道:“皇上用人圣明,方有此功。東海王雖大逆不道,但皇上素以仁孝治天下,如今東海叛賊指日可下,皇上若在此時命使者傳令,讓東海王負荊請罪、舉國投降,則依法寬宥,此不僅可免生靈涂炭,也讓天下之人知曉,皇上之英明神武,慈愛友悌?!?p> 大炎皇帝聞言頷首,聲言道:“不錯,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若為天下能少犧牲一子民,朕又何惜宥一匹夫之首耶。命人草擬朕之善意,傳與兵部尚書宋巖,著人送入東海王宮,若其怙惡不悛,再大兵加之?!?p> 殿中諸文武又上奏了一些事宜,皇帝乾綱獨斷,片刻后,侍從見時候不早,便喊道:“有本上奏,無事退朝?!?p> 一眾文武,依照慣例,拜倒在地,山呼萬歲,大炎皇帝鑾駕出去后,百官方如潮水般退去。
鎮(zhèn)南關,朝廷兵馬絡繹不絕,從各處魚貫而入,經過多日的攻城略地,東海國境內,已有六成版圖,全部納入朝廷治下。
鎮(zhèn)南關往北,各處險要堡壘,軍事要道,皆被朝廷兵馬占據,安營扎寨,等待總攻。
東海王城外的最后一道關卡鎮(zhèn)海關,士氣低沉,作為王城外依山鑿建的屏障,其重要性顯而易見,東海國僅剩的兵馬多集中此處。
此時臨近除夕,宋巖下令,各兵營加緊修整,不可懈怠。只待新年一過,若東海王仍舊負隅頑抗,便要發(fā)動對東海國的總攻。
這日,柳下河將軍中一應事務交代給宋橙、郝譯,自己孤身南下,順流至河中縣。
原來河中縣的大小公事治理,早被調來的鄭興包攬,柳下河知道他是東海國人,自小從市井摸爬滾打,深知吏治好壞與輕重緩急,果然不過數月,南河、河中縣在鄭興的治下,欣欣向榮,百姓安康。
鄭興派人送信安海軍中,請柳下河在除夕之日,來河中縣一聚,信中懇切,情誼深刻。柳下河久在軍中,多聞軍陣廝殺之事,亦頗為苦悶,便在除夕夜來到河中,一會故人之約。
前方雖戰(zhàn)事緊急,好在戰(zhàn)火多在關隘郊外。而河中縣內,一片祥和,賭坊奸商,一朝鏟除,家家戶戶都高高掛著大紅燈籠,迎接新年帶來。早有人拿起鞭炮煙花,在四處燃放,嗶哩礴喇,轟轟隆隆,天際煙塵彌漫,好不熱鬧。
柳下河衣著單薄,從街上緩緩走過,靜靜的看著路邊小孩們打鬧嬉戲,萬家燈火閃亮,透著窗戶縫隙,可以看到人們圍在冒著熱氣的餐桌上,互相談笑,杯盞交錯。
他嘴上不禁露出多日不見的微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炮灰,昂首而前。
縣衙前數個人影等待著,四處張望,鄭興眼神最厲,見柳下河趕來,發(fā)了聲驚喜的叫嚷,小跑著迎了上來,眾人簇擁著將其迎入衙門。
“柳兄,不不不,安海將軍,現在可謂是大名遠揚,全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编嵟d滿目笑容,大聲道。
“哪里哪里,都是虛名,虛名而已,哈哈哈?!绷潞訑[擺手,早被人請上了屋中圓桌的主位。
“柳兄,怎么還跟自家兄弟過謙了起來,現在誰不知道,智取兩縣,攻破兩關,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真是亙古爍今。要我說,將來這仗打完了,朝廷還要封侯拜將,大名流傳青史,當浮一大白?!?p> 說著,眾人拿起手中酒杯,齊齊仰頭,咕嘟咕嘟飲下腹中,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美酒已空。
大炎國以武功封侯,近百年來,國中無事,太平宰相雖政績出色,亦不得封爵,此次若剿滅東海叛軍,封侯恐不在話下。
柳下河見到故人,心中不免歡娛,高高端起手中酒杯,想到戰(zhàn)場上不歸之人,沉沉道:“這一杯,敬犧牲的將士!”
他舉頭一飲而盡,斟滿酒杯,又道:“這一杯,敬在茍威面前視死如歸的三位好漢?!?p> “還有這一杯,敬諸位,當日相信柳某人,這才能一舉殲霸,我們才有今天的成就,干!”
眾人被其豪氣所感,舉杯站起,神情肅穆,齊聲喊道:“敬柳兄,干!”
“干!”
酒酣耳熱,氣氛漸濃,不時有人醉倒在地,被人抬到偏房休息。一個多時辰后,圓桌上杯盤狼藉,酒瓶橫置,只剩下兩個人搖頭晃腦,還在推杯換盞。
鄭興瞇著眼,努力抬起眼皮,道:“柳兄,村外天尊廟已落成,我謹遵教誨,將三位好漢的牌位供奉其中,世世代代受人瞻仰,精神遺留萬古。”
柳下河哈哈一笑,端起一個瓷碗,道:“好,為了這事,我們要干,干一碗!”
鄭興舔了舔嘴唇,隨手拿了個碗,比柳下河手中大上了一倍有余,眼中模糊,晃著手道:“干,必須的,干一碗!”
“嘭”的一聲,鄭興喝完碗中酒,倒頭栽在桌上。柳下河砸吧著嘴,搖了搖他的腦袋,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再來……再來?!?p> “來,再來——我還能喝,扶我起來,我還能……”鄭興趴在桌上,喃喃自語道。
“呵呵,我就說嘛,沒有對手啊——難受啊,沒有對手,哈哈哈。”
柳下河拿了一瓶酒,七倒八歪的踅出屋門,雙腿發(fā)力,身形一晃,跳上了縣衙的圍墻上。
皓月當空,竹影悠悠,遠處鞭炮聲綿綿傳來,空氣中夾雜著刺鼻的炮灰味,柳下河提起鼻子重重一吸,覺得這才是過年的味道。
一縷焰火沖天而起,華光綻放,在暗夜中猶如牡丹花開,閃爍著迷人的輝煌,又漸漸消逝,重歸寂靜,直到下一枚焰火的來臨。
“青青……”柳下河撫摸著腰間的長劍,仰頭望去,幽遠的焰火仿佛幻化成為少女的面孔,他不禁癡癡的笑了起來。
“忽”一道人影突然從天邊閃過,柳下河心頭一凜,跳起身來,擲下空空的酒瓶,起身追去。
那道人影身形縹緲,兔起鶻落,在朦朧的夜色中跳躍,踩著屋頂的瓦片,如燕子般靈活,幾個騰挪,將柳下河拋在了腦后。
柳下河酒勁上涌,也不管前方是何人,玩心大起,頂著凜冽的寒風,運起丹元靈氣,飛快的追去。
只見黑夜中,兩道鬼魅般的人影,在縣城的屋頂上,互為起落,遠方燈火嘹亮,煙花絢麗,不時有人抬頭望去,瞠目結舌的望著這副美妙的畫卷。
柳下河發(fā)足狂奔,數盞茶的功夫,愣是未能追上前人,倒是身上往外冒著白煙,滿頭大汗,把身體的酒氣蒸了個一干二凈。
冬日的晚風更加清涼,吹起衣袂,柳下河運起十成靈氣,全速前進,剛剛因酒力朦朧的雙眼逐漸清晰起來,發(fā)現前方一座昂然高聳的建筑,豈非河中縣衙的大堂。
兩個人竟然在追逐之中,饒了縣城飛奔了整整一大圈,前方那道身影驀地慢了下來,停在屋頂飛翹的屋脊上,亭亭玉立。
柳下河一個筋斗,踩上屋檐,借著月色,那道人影扎著長長的馬尾,一襲白衣男裝,背對著他。
柳下河心中愉悅,一個箭步跳了上去,叫道:“青青——大表弟!”
那道人影嘴上哼了一聲,俏麗的鵝蛋臉轉了過來,沒好氣的罵道:“死家丁,你說是不是又迷上哪家姑娘,把本大小姐早都忘得一干二凈?”
柳下河嘻嘻一笑,腆著臉悠悠走上前去,道:“怎么可能,我哪有,我每天做白日夢都夢到你咧?”
宋青青紅唇啐了一口,冷笑道:“呸,真不要臉,你追了我這么久,都沒認出來。聽說你做了個將軍,哼哼,怕是早勾搭上哪家大小姐了吧,死家??!”
柳下河咧開嘴角,神秘莫測的笑道:“是啊是啊,我都將軍了,那朝中六部哪個尚書家不得抬舉我,各個府中的大小姐都對我心生仰慕,更何況我年少英豪,那各大小官員還不得……”
宋青青玉手一抬,朝他臉上扔了一樣東西,隨即用手捂著耳朵,叫道:“我不聽,我不聽,家丁念經!”
柳下河將那東西攬入手中,眼睛放光,竟然是一瓶上等的美酒“笑逐仙”,掀開了瓶塞,鼻子一聞,一臉陶醉起來。
宋青青放下玉手,跺腳道:“死家丁,那是我給狗吃的,你不準喝!”
柳下河嘬了一口,咂咂連聲,道:“好酸,好酸,怎么這么酸?”
宋青青不知所以,蹙了蹙眉,問道:“哪酸了,我看是你的狗嘴壞掉了。”
“啊呀,前方有人吃醋,好酸!”柳下河擺手道。
“你……守財奴,去死你——”宋青青蓮步輕移,抬起纖足,踹了過來。
柳下河卻不避不退,身軀往前一閃,就要撲去,宋青青微微一愣,退了幾步叫道:“混蛋,你干嘛?”
“大小姐,好多個月不見了,可憐可憐小柳子,這么感人的時刻,難道不值得有一個超級大的擁抱嘛,你抱著我,我也抱著你,一起失聲大哭……”
“滾——”宋青青破口大罵。
皎皎明月,何時可掇,高高的屋脊上,兩個人影被月華拉長。一道倩影微微枕在另一人的肩頭之上,兩人舉頭望去,天空焰火華光四射。
“本大小姐給你的‘青河寶劍’,你有沒有好好的保管,好好的愛護它。”
“那還用說,我每天都用產自西域的昆侖山潤滑劍油,對它勤勤拂拭,擦得锃亮,每過三天一次小保養(yǎng),六天大保養(yǎng),這把大寶劍享受了不知道多少次大保健。”
“哦豁,你沒有用它挖土掘石吧。”
“……怎么可能,用這么好的寶劍挖土掘石,我怎么忍心呢。”
宋青青滿意的頷了頷首,未曾看到柳下河臉上心虛的表情。
“小柳子,你剛剛說六部府中哪家大小姐對你心生仰慕?”
“嗯……就是……宋府啊,那個——”
“宋……你給我爬——”
片刻前明明還是一幅花好月圓夜,映襯著一對才子佳人,現在佳人在上,縣衙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倒是多了一個四仰八叉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