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胡國珍偕胡夫人備好行裝送別仙真和凈光師太,仙真第一次離開父母,況且是去寺院修行,心中千萬個不愿意,只能哭哭啼啼抱著胡國珍不撒手。胡夫人也不舍得,拉著仙真哭成一團。
胡國珍忍住心酸,寬慰仙真說:“真兒,爹是為你好,日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的用心良苦。爹已命鄭偐和徐先生在瑤光寺外找了房子安頓住下,他們會保護你的安全,你的功課也不會落下。爹和娘會常去看你,乖乖聽話?!?p> 仙真只得委委屈屈,一步步走向馬車,抬腳邁入車內(nèi),轉(zhuǎn)身抓著門簾,看著熟悉的家漸漸消失眼簾,仙真哭倒在凈光師太的懷里,哭著哭著竟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凈光師太柔聲喚醒胡仙真,讓她下車,自己先回寺內(nèi)。因為瑤光寺是皇家寺院,后宮嬪妃被下令出家的全居于此,寺規(guī)森嚴就是身為主持的她也要先向內(nèi)宮稟報才能安插新人出家,所以她需要先安排好一切再派人來接她。
仙真揉揉腫的已經(jīng)和櫻桃一樣的眼睛,掀開馬車的布簾,就看見鄭儼在馬車邊,對她伸開手,仙真委屈地叫了聲儼哥哥,就一下跳到了鄭儼的懷里,站在旁邊的徐紇微微蹙了下眉。
拜別了凈光師太,仙真情緒也平靜下來,慢慢恢復了調(diào)皮的心性,第一次離開家,看著什么都是新鮮的,環(huán)顧四周,看見鄭儼他們租住的農(nóng)舍用竹子搭成,因剛剛刷了綠漆所以顯得和新的一樣,入門便是一個小小的院子,種著各種瓜果蔬菜,一個石桌,四張石凳透露著曾經(jīng)住戶的悠然恬靜的心思。
徐紇看出了仙真的心思,便跟她說離此處不遠有個湖,可以帶她去泛舟垂釣。
仙真聽了開心地跳了起來,說:“還是老師了解真兒,太好了,儼哥哥我們一起去劃船吧。”
鄭儼滿眼柔情的看著眼前這個充滿天真的少女,于是進屋拿上已經(jīng)備下的釣具,三人一起來到湖邊。
但見一汪碧綠的湖水,粼粼泛著波光,遠處的山巒倒映在湖中,兩抹綠色交融,靜謐幽遠。偶爾有魚躍出水面,嘭的一聲又潛匿不見,激起一圈漣漪緩緩散開。岸邊一條小木船悠悠的飄在水中,一蕩一漾的似在等待游人的來臨。
徐紇解開船繩,讓仙真和鄭儼坐定,自己用竹竿將船往湖心撐去。
仙真一直生活在一方天空的侯府,見的綠色就是家中的假山亭臺,怎見過這般的自然美景,興奮的手舞足蹈。
鄭儼緊張的將她按住,“真妹妹小心,乖乖坐好,別掉進水里?!?p> “儼哥哥,你就是喜歡擔心,有你們在,真兒就是掉下去也沒事啊?!?p> 徐紇聽了忍不住笑起來,“你這丫頭就是乖張,要是真掉下去我們可不救你,就讓魚兒把你叼走。”
仙真撇撇嘴吐吐舌頭,一臉的不以為然,她從不認為乖張是貶義詞,這才是她的真性情,真有何不好,簡單與世無爭。
待船劃到湖心,徐紇放下竹竿坐于船頭,和鄭儼一起垂釣起來。仙真一向就不喜靜,看著他們釣魚的專注,慢慢失去了開始的興致,打起盹來。
忽然一陣明媚的琴聲傳來,清麗悠揚,婉轉(zhuǎn)哀怨,仙真聽到頓時睡意全無,激動的竟然站起來,小船隨之猛烈晃動一下,仙真差點沒落下水,幸虧鄭儼眼明手快將她一把拉住攬入懷中。
仙真驚魂未定,躲在鄭儼懷中,翹頭問徐紇:“老師,這是什么曲子怎么如此哀怨,讓人聽的忍不住想哭?”
徐紇凝神細聽,這曲子是當年曹植紀念甄宓做的《洛神賦》,后經(jīng)文人騷客擇其佳句譜寫成曲,忍不住吟道:“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p> 仙真第一次聽到如此纏綿優(yōu)美的詩句,雖還懵懂不解男女之情,但是也被深深感染,抬頭問鄭偐:“儼哥哥,你明白的其中的意思嗎?”
鄭儼被她一問頓時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的仙真可比甄宓美上一萬倍,他的愛不比曹植減分毫,但是被仙真這樣問,卻慌亂了思緒。
徐紇見兩人的情形,心下明白了一二,于是跟仙真解釋說:“這甄宓乃是一個極美麗的女子,與曹植本互有情誼,卻被曹丕奪去,后被賜死,曹植傷懷之下作此賦懷念,此賦開始叫做《感甄賦》,后為避忌曹丕改為《洛神賦》,此賦以幻覺形式,敘寫人神相戀,終因人神道殊,含情痛別?!?p> 仙真聽完徐紇的解注后,從鄭儼懷中出來,說:“若是我遇見真心相愛之人,才不會管他人神道殊,一定要與他相守?!闭f完見鄭儼、徐紇各自沉思,又說:“這深山之中竟有此高人能奏出如此的仙曲,老師我們?nèi)タ纯催@彈琴的到底是何人?”
徐紇心里也想見見這個人,于是三人回到岸邊,聞聲尋找。在距離湖邊半里的思恩亭,見到了一個玉面青袍,端方雅正的白衣少年正在彈奏一把古琴,劍眉之下,狹長的眼眸潤若春風,略薄的唇線緩緩揚起,似醉心于悠揚琴聲之中,而另一位年近三十的長者立在旁側(cè),面色俊毅,穿著打扮像是官門中人,背著手悉心聆聽,滿臉贊賞之色。
徐紇攔住正要上前的仙真和鄭儼,三人站在亭外,仙真卻不安分,轉(zhuǎn)頭對徐紇鄭儼大聲說:“我以為天下俊美之人都在我府,誰知道還有如此貌似潘岳之人,老師、儼哥哥,你們是不是被那穿白衣服的比下去了。”
徐紇和鄭儼慌忙一個拉住仙真,一個用衣袖捂住她的嘴,怕打擾那兩個人的雅興。誰知道還是遲了一步,彈琴的少年將琴弦扶住,兩人齊齊向他們望來。
徐紇自知有過失,忙放開仙真,上前行禮賠罪,說:“在下帶弟、妹來此游玩,聽到琴聲便停足欣賞,不料小妹年幼無知,驚擾了二位雅興,在下在此賠禮了?!?p> 那位長者見徐紇彬彬有禮,一副書生氣質(zhì),而鄭儼青衣短褂手持佩劍,便心知是習武之人,而那個口出妄言的仙真就是一個小丫頭,便也不氣惱,搖搖手說:“無事,小女孩嘛,自是言語粗獷了些。”
仙真聽他們總說自己是小女孩,不服氣道:“我才不是小女孩,我和這個白衣服的哥哥看著差不多大,那他也是小孩?!?p> 白衣少年一聽這毛丫頭竟說自己是和她一樣的小孩,心里邊笑邊想:“看她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看著衣飾不像平常人家的穿戴,約莫是哪個官家的女兒,卻絲毫沒有閨秀的氣質(zhì),倒似我們鮮卑女人的豪爽不拘小節(jié)”。忽然起了頑皮心性,隨即揚頭故意冷冷地說道:“你聽我彈琴,卻未說到半分韻律,可見我就是對牛彈琴?!?p> 仙真聽他罵自己是牛,而且說的是面無表情,比鄭儼還冷三分,氣急敗壞,指著少年說:“你,你說我是牛?。课沂锹愤^聽到,這位叔叔一直在旁邊聽著,你也是彈給他聽,那這樣說這個叔叔才是牛呢?!?p> 鄭儼聽她如此口沒遮攔,忙說:“真妹妹,別胡說,快給這位大人賠不是。”
長者聽了卻不以為然,微微一笑,覺得這個女孩甚是有趣,原本出來為了散散心,結(jié)果心中煩悶倒是被這丫頭的戲言掃空。他走過來摸摸仙真的頭,慈愛的說:“丫頭,你是哪家的孩子,膽子竟然這么大,呵呵,你知道我是誰就說我是牛?”
“我是武始候胡國珍的女兒,我叫胡仙真,叔叔,不是我說你是牛,是他說的。”仙真說完指著少年。
少年第一次遇見這樣胡攪蠻纏的女孩,一時真不知道說什么,擔心身旁長者生氣,忙解釋:“并非如此,叔叔莫要聽爾胡說!”
長者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哈哈大笑起來,徐紇鄭儼只好陪著傻笑,只想快點告辭拉仙真走,真不知道這丫頭下面還會說什么話。于是給二位叔侄告辭,也不敢問其姓名,怕日后惹禍。
仙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著走了,忍不住轉(zhuǎn)身看了眼元懌,心想這人雖是好看,卻比鄭儼還要冰冷,鄭儼現(xiàn)在都對自己笑了,他卻連多一個表情都不給自己,如果下次再見到,一定要他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