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寧真錄

第七章、少年一奮怒

寧真錄 孫次方 16833 2020-02-07 15:54:19

  伍玄恩與周庭二人此時正分在兩處監(jiān)視板屋,伍玄恩離得更近些,剛才那中年漢子向屋內(nèi)叫喊之時他還能聽聞,但此后幾人對話如何卻完全聽不到。周庭在另一頭見到那板屋之內(nèi)出來一人與他們對話,心中不禁一陣高興,想道:看來是終于跟到些線索,也不枉費了這么大一番功夫。要是他們碰頭之后又分道而行,卻又是追哪邊更好?

  及后,周庭見那邊四人對答一輪之后便都入到板屋中,他心中又想:從板屋出來這人即便不是他們一伙,也定與他們關(guān)連甚大,否則這三人不會剛出險境便直奔此處而來,又須想個什么辦法才得在他身上探來消息?他一邊想著下一步如何應(yīng)對,一邊留意那邊板屋動靜。

  伍玄恩此時也想:他們出得白家之后,卻不去池家莊避險,反而來到此地,難不成池家當真未與他們勾搭上?或是他們怕受人跟蹤才不去池家,以免露了秘密?又或是連這三人也根本不知道池家的事?只盼能在此處多查出些頭緒才好。

  正當伍、周二人各懷想法,心中都在盤算的時候。忽然間聽見‘嘭’的一聲,那小屋的板門向外飛出,接著一條大漢從屋內(nèi)連沖帶滾的跌了出來,順著小屋前的木板梯級滾到河邊的沙地上。那大漢剛剛著地,后面又一人跟著從屋內(nèi)跳出,向那大漢直撲過去,舉起手中尖刀向大漢胸腹連刺幾刀。

  這邊周庭突然見得如此變故驚得叫了一聲出口,后來跳出屋那人聽聞遠處草堆后面有人呼叫也是一下驚愕,手中尖刀停在半空,向草堆那邊望去。這時周庭才認出他是剛才被那三人從屋中叫喊出來的那個人。

  這持刀行兇之人正是朱老漢,剛才他與三人對答一番之后,覺得他們說辭‘可疑’到極,斷定他們已經(jīng)背叛投敵,如今是替敵人來刺探消息。他本想制服這三人之后押他們回香壇聽候發(fā)落。但后來轉(zhuǎn)念一想,他們既然已經(jīng)投敵,說不準外面是否有人接應(yīng),于是又變了主意,決心立即殺了這三人以除后患。便假意為他們準備茶水,想暗中下毒解決他們。這三人哪里知得他有這般心思,只把他端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朱老漢下這毒本來藥性甚猛,三人把毒茶喝下去之后不到片刻便發(fā)作起來,兩人青年毒發(fā)之后當即倒地不起,但那中年大漢也點兒內(nèi)功根底,他雖頭腦昏迷、腹疼如絞,卻仍能勉強支持了一下。正當這大漢覺察自己已經(jīng)中毒,掙扎著想逃走時,朱老漢從身邊取出利刀向他當頭劈下。大漢情急之間舉起右手向上一擋,四根手指立時被利刀一齊削斷,他劇痛之下頭腦反而清醒一些,用盡全力向后一跳把門撞開,自己也順勢跌出屋外。

  這時那朱老漢聽聞周庭叫喊之后停了一下,心想:他們果然帶人來到外面埋伏,三個叛徒死有余辜!當下更不猶豫,舉刀就要向那大漢喉嚨割下去。正在此時,他忽見眼前黃光一閃,尚不及反應(yīng),右手小臂上已被一枚銅錢擊中。這銅錢來勢極厲害,竟有半邊已經(jīng)嵌到肉中,直入肌理。他本能之下正要向銅錢飛來的方向望去,哪知他還未轉(zhuǎn)頭,又聽見耳邊風(fēng)聲銳響,右臉頰上一陣痛入心肺,已是又中一枚銅錢。朱老漢連中兩枚銅錢之后受傷也不輕,他以為此時附近左右都有敵人,自己已受到包圍,頓時嚇得心神慌亂,也顧得再殺人。當下頭也不回了,順勢向左邊沙地上翻滾幾下滾到了河邊,然后拼命一躍,跳入河中。

  打出這兩枚銅錢之人當然是伍玄恩。剛才他伏在這頭見得出乎意料的眼前情景也是愣了一下,但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事因這幫兇徒驟起殺人已不是初次見識了。他當即飛身躍出,沖前兩步,見到那人又要舉刀行兇便連發(fā)暗器過去。只是其時兩人之間也相隔甚遠,他只能運足手勁以銅錢傷人,卻不能打他穴道將其制服。當伍玄恩跑到那大漢身邊之時,朱老漢已經(jīng)逃入河中。他見這人雙眼反白已經(jīng)昏迷過去,又見胸腹之間中了三刀,右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被齊掌切斷,傷口處都是血如泉涌。他也顧不及追人了,右手在大漢身上連點十幾處大穴,稍稍止住血流,再用左掌貼到他靈臺穴處催動真力,源源送到大漢體內(nèi)。

  周庭此時也騎上黑馬,直跑到河邊催馬入水想追那朱老漢。豈料周庭跑到河邊定神看了一陣,但也不知是此人水性高明,還是在河中淹死,入水之后竟再未見過浮頭上來。周庭心急起來又催馬沿河邊上下游跑了兩轉(zhuǎn),這黑馬本就神駿,如今在周庭催促之更是四蹄如飛,一陣之間就沿岸來回跑了里許地。但河面始終平靜,莫說全然不見那人的蹤影,就連幾串水花也不見攢起,急得他跳下馬來撿起幾塊石頭向河中亂丟。周庭發(fā)過脾氣之后想起伍玄恩還在旁邊施救,無奈之下也只好跑過去。他先跑到板屋,見屋內(nèi)狼藉一片,兩名漢子倒在地上口角流血,已經(jīng)氣絕多時,只得又轉(zhuǎn)身跑向伍玄恩。

  周庭跑近之后向那大漢望了一眼,又向伍玄恩望了一眼。伍玄恩也看著他遙了搖頭,周庭見到之后更是失望。再過得一盞茶的時間,伍玄恩輸送的真力已在那大漢體內(nèi)流轉(zhuǎn)兩周,那大漢的雙眼才慢慢睜開了一些。周庭見大漢有些許反應(yīng),連忙問道:“這位兄弟!你還認得我么?”那大漢雖未見過周庭正面,但前晚白家莊中聽他說過話,加之周庭聲音本就清脆動聽,是以大漢此刻聽到之后也認出他來,便‘嗯’的應(yīng)了一聲,只是他中毒之后,舌頭腫大,如今已是聲音含糊,于是他又把眼皮一閉一睜示意認得。

  周庭連忙又問道:“是誰下的毒手,你說出來,我們替你報仇!”這大漢如今雖然已虛弱到極,但正此彌留之際,神志卻清醒了一些,他原本就以為周庭是本宗兄弟,如今又誤認那朱老漢已經(jīng)背叛本宗才對自己三人下此毒手,因此他現(xiàn)在反而竭力想告訴周庭,好讓他清理叛徒。只聽得他張口說了兩字,停了一下之后又重復(fù)說了一遍,但卻是含糊得叫人難以分辨。

  周庭聽聞之后皺起眉頭向伍玄恩望去,伍玄恩也是聽得不知所云。但伍玄恩性格向來臨危不亂、遇急更靜,此時他頭腦中又開始飛快思索。當聽到大漢第三遍再重復(fù)說時,他心中念頭一閃,忽而想起池蓮生說過池家搬到襄陽之前曾在徐州住過,如今這大漢所說也似乎是‘徐州’二字,便沖口而出道:“徐州!你說徐州是不是?”那大漢又把眼皮閉了一下示意正確。

  周庭繼續(xù)追問道:“徐州,然后呢?什么地方?什么人?”。大漢此時氣息更弱,但仍是苦苦堅持,又說了兩字,只是這兩字說得比之前更加含糊難辨。伍玄恩又道:“你會寫字么?用手寫?!闭f完之后把他左手放到沙地上。那大漢的左手碰到沙地之后,食指在沙上平平畫了三下。周庭問道:“三!是三么?”大漢又閉了一下眼,然后他食指繼續(xù)畫了幾筆,但這幾筆已經(jīng)畫得歪歪斜斜,全不成字。伍、周二人只能在他手指走向中大概猜出是個‘沽’字,周庭又問道:“沽字?三沽?是么?”但那大漢此時張開口呼吸幾下之后便全無動靜,任憑他二人如何問來,也再無反應(yīng)。

  伍玄恩伸手去搭他手腕,發(fā)覺脈息已經(jīng)散去,只得長嘆一聲,撤回內(nèi)力,望著這尸體出神。他生性慈和,往日在武當山上連野雞野兔不忍擒殺,如今下山不過月余,卻接二連三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暴斃慘死。雖然這些都是對頭敵人,然而終究也是人命,況且他一直覺得雖然這幫人的幾個首領(lǐng)固然十惡不赦,但這些手下之人卻似乎并非奸惡之徒。

  周庭心中也是惆悵得很,他向來自恃聰穎過人,雖是自小身處逆境,但歷來與人斗智都少落下風(fēng)。如今與這伙人幾度交手之后,眼睜睜地見著前后死了十余人,卻只得了‘徐州三沽’這沒頭沒腦、不明不白的四個字,除此以外只剩重重迷局。他既不忍見這些人橫死,也不甘自己敗得慘淡,是以他之前仍對這幫人有幾分怯畏,始終不大愿意與之為敵,現(xiàn)在想著想著反而激起他斗勝之心,忍不住眼淚盈眶的道:“好!我倒要···倒要瞧瞧你們神通廣大到什么地步!”

  伍玄恩聽后也咬牙道:“不錯!不除此惡,我伍玄恩愧為武當子弟!”停了一下又向周庭問道:“不過現(xiàn)在只有這徐州三沽四字,卻不知這是個地方還是個人名,又或者是其他,事到如今也只得先往徐州查探?!?p>  周庭卻擦一擦眼淚道:“先不急著去徐州,現(xiàn)下我們已經(jīng)露過面,也不知那兇徒在河中是否死了,若然他未死先回去告知同伙今日之事,也難料他們要怎樣應(yīng)對今日的事情。更何況徐州也不是個小地方,我們?nèi)サ街笕说厣瑁搽y查出個什么來。”

  伍玄恩想了一下,也覺得正是如此,便問道:“那人跳到河中多半未死,既然如此,那我們要從何處查起?也總不能再回到池家查探?!?p>  周庭道:“先去蘇州一趟,在蘇州城中說不準能問到路。”

  伍玄恩奇怪道:“這人明明說了事關(guān)徐州,又為何要去蘇州問路?”

  周庭道“我在蘇州城中有個朋友,她對江湖上的消息靈通得很,說不定她能知道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即便不知,也可以拜托她先查一下。蘇州、徐州都在運河邊上,我們沿揚子江東下先去蘇州,再沿運河北上就可到徐州。按路程算來雖然繞了一圈,但水路快捷,估計也耽擱不了幾天。有備而去總比這兩眼一抹黑好,否則一直是他們在暗我倆在明,也是危險得很。”

  伍玄恩聽聞之后高興道:“你這位朋友可靠么?他當真能查出些頭緒來?”

  周庭道:“能不能查出什么頭緒還不好說,但人倒是可靠。她是前些日子我從家中逃出之后途徑蘇州城時候無意中結(jié)識下的朋友,那時她還仗義幫過我出逃,我也是因為得她幫助才順利出了江南?!?p>  伍玄恩更加歡喜道:“好,那便現(xiàn)在啟程,先去蘇州找你那位朋友。”

  商量定之后,伍、周二人在附近挖了三個坑把三具尸首埋好,他們本想為這三人立個墓碑,卻是連這三人姓名也未知得,只好在三座墳前各插一塊木牌,完事之后已是又耽擱半日。他們急匆匆辨過方向,然后并騎黑馬,尋路而行。此時黑馬雖馱著兩人,卻仍是疾步如常,到翌日將近黃昏時分已到江邊。但他們在江邊問過幾戶船家,那些船家都說將近入夜,不肯當即開船。幸而周庭離開白家莊時,白展芳向他行囊中塞下不少財物,此時正好派上用處。他當場拿出一大個銀元,約莫有三四十兩重,向眾船家道:“誰要是肯連夜開船,便在船租之上再加這個元寶”。由此處去江南的船費大不了就是十余兩銀,單是這個元寶已經(jīng)夠來回有余,眾船家一見這銀元不禁都是兩眼發(fā)直。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其中一個中年船夫當即上前表示愿往,二人便牽馬上船,待船家整頓一番之后便乘夜出發(fā)。二人乘船沿江向東,一路順風(fēng)順水,倒也未出什么情況。本來這趟水路從鎮(zhèn)江入運河再到蘇州要方便得些,但周庭卻不愿路經(jīng)家鄉(xiāng),便叫船夫直駛到昆山去了。過不多日二人到得昆山附近,上船之后經(jīng)昆山縣到蘇州路程已經(jīng)不遠。

  這日正午時分已到蘇州城門,二人牽馬入城。伍玄恩自小在武當山學(xué)藝,前些日子入襄陽城時候,城里城外那車水馬龍場面已是他平時未見,如今待他到了蘇州城,放眼望去只見街上行人磨肩,城中高樓鱗次,此處繁華竟要遠勝襄陽,如此境況,實是夢中也未曾見過,所以他入城之后也不由得東張西望起來。

  周庭在外流落多時,如今回到江南聽到滿街行人盡說著吳儂軟語,他自然覺得倍感親近。但他見一旁的伍玄恩十足是鄉(xiāng)下人進城的模樣便忍不住取笑道:“伍大俠從前即便未到過蘇州,難不成也未聽人講過此處如何富甲天下么?你老人家平時教訓(xùn)起人來倒是氣派十足,怎的這一進蘇州城就變了鄉(xiāng)下小子般。”

  伍玄恩聽周庭嘲諷自己,臉上一紅道:“我又何時教訓(xùn)過人了?”

  周庭笑道:“這大明天下,以江南最富,若不是此刻有要是在身,我倒是樂意引你去四處逛逛這花花世界?!?p>  伍玄恩道:“正事要緊,游樂玩耍也不是非去不可。不過說來也是奇怪,蘇州城富庶如此,卻未聽過此地有什么武林名門之類在此立足。倒是我武當外支之中有個鏡湖門在嘉興,離這蘇州城應(yīng)該不遠,我在想是否要順道去拜訪一趟。”

  周庭忽地一聽鏡湖門三字,面上笑容立時消失,他故意轉(zhuǎn)頭望向其他地方,又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道:“哦,這個···這個嘉興府在蘇州以南,而且還離得很遠。我們來問過情況之后卻要往北去徐州,兩個地方南轅北轍,所以···所以是不方便去的了,免得耽誤?!?p>  伍玄恩未到過江南,以為這兩處地方當真相隔甚遠,他也怕路上有所耽誤便打消了去嘉興的念頭道:“既然如此,下回再去亦無不可。下次去的時候,也請你一同前去可好?幾個月前鏡湖門少門主也曾到過太清宮參與派中大較,他武功練得著實不錯。那陳師弟謙和有禮,與我也很投契,你周家也是江南武林人物,想必你之前也聽聞過鏡湖門,我與你同去,好等你們也結(jié)識一下,日后你也好多個照應(yīng)?!?p>  伍玄恩這番說話本是好意,可周庭每聽一句,面上神情便更加古怪幾分,他聽完之后猛搖頭擺手道:“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什么鏡湖門,我從未聽過,要去你自己去個夠便是了,可千萬不要拉上我?!?p>  伍玄恩見他舉止有異也是莫名其妙,但想著他向來如此,也不大放在心上,又問道:“不去便不去,也犯不著這般。你那位朋友所在何處?我們現(xiàn)下先去拜訪,你該不會也不愿去么?”

  周庭見他不再提及鏡湖門也松了口氣道:“我這位朋友現(xiàn)在還不便去拜訪,須得入夜之后再去。我們先找個地方投宿歇腳,嗯···而且我們這身衣裝也太寒酸了些,怕不易見得這位人物,去拜訪她之前還須得先置一身綾羅綢緞才得方便出入。”

  伍玄恩聽聞之后更覺奇怪問道:“怎的去登門拜訪還有白日不便,卻要等到晚上才去的禮數(shù)?你這位朋友到底是何來頭,去拜訪他還須穿著錦衣才見得,莫非是個官府中人?”周庭聽聞卻笑而不語。伍玄恩一路往蘇州來時,也幾次問過周庭他這位朋友是何許人也,但周庭卻一直不肯說穿。如今伍玄恩雖聽得如入云中,但也不敢違拗,只好跟著周庭在城邊僻靜處找了間客棧投宿,吃過午飯后又去市中買了綢緞絲衣、紙扇玉佩之類。二人梳洗更衣之后都成了紈绔子弟的模樣,周庭見到之后又向伍玄恩取笑道:“果然人靠衣裝,你穿上這身衣裳之后只須不開口說話,任誰見了也要以為你是城中富戶的公子哥兒”。伍玄恩從未穿過如此華貴服飾,此時雖一身錦緞,卻覺得渾不自然。二人在客店中休息一陣,待到天黑之后,周庭才帶伍玄恩一起出了客棧。

  二人走到街上,伍玄恩只見四處樓房都張燈明燭,把整條街道照得光亮,這些個燈籠燭火直看得他炫目。走了許久之后,二人轉(zhuǎn)過一道牌坊來到到一條街上,這街道雖然窄了些,但兩旁房屋中燈光更盛,照得與白晝也相差不遠,兼且樓閣豪華,街道兩旁不論樓上樓下隨處可見有美艷婦女向路人嬉笑招手、拋媚弄眼。如此一來更把他瞧得面紅心跳,直低下頭去。在襄陽的時候,不論是身處險地還是面臨強敵他都能處之不驚,但此時此刻見得眼前情景卻是心中慌亂得很。正當伍玄恩不知所措之時,周庭忽然在一棟華樓之前停步,然后轉(zhuǎn)身向他道:“到了,我那位朋友便在這里面。”

  伍玄恩抬頭望去,見大門上一塊金漆招牌寫著‘慶春閣’三字,樓宇富麗之極。他又環(huán)視四周一下,覺得此地總有說不出的古怪,便將信將疑問道:“你可有記錯?你朋友當真在此間?我···我總覺得此處混雜得緊,不似是武林的高人居所?!?p>  周庭見他此刻仍不知道自己已在秦樓妓院林立之中,又見他一副失魂的神色覺得好笑到極,便強忍著道:“打聽消息自然是要來人多混雜的地方,難不成還要去荒山野嶺?再說了,誰又說過武林高人一定要到深山老林中去,即便你武當派的人都在山上練武修行,然則天下練武之人都要上山去才學(xué)得成功夫么?”

  伍玄恩直覺得尷尬非常,也無心理會他說得是否有理,便道:“那便快進去,莫要在此久留了?!?p>  周庭狡黠一笑道:“好!等會進去之后,你不可啰嗦多問,一切聽我吩咐便是,否則見不著我這位朋友,可不能怪我?!闭f完便直入慶春閣去了。

  伍玄恩既然跟周庭來到此地,也無就此離去之理,只得跟在他后面也進去了。他本以為入到閣來,便見不到那些非禮舉動,誰知剛進大門才轉(zhuǎn)過一道屏風(fēng),即時又有三名艷婦嬉笑著圍上來拉拉扯扯,這更把他嚇得一身冷汗,連忙把三人推開,只是他瞧這三人不會武功,是以推開他們之時也并未使上什么力度。但三名艷婦被他推開之后,馬上又上來繼續(xù)糾纏,其中還笑道:“哎喲,這位公子,儂怎么害羞起來了,儂臉上紅得似是奴家床上的龍鳳枕被一般,莫非儂是頭一回到慶春閣中來?”其余兩名婦人聽聞之后都嬌聲笑了起來。不過這婦人所說是地道蘇州腔調(diào),伍玄恩卻是一句也聽不明白。

  周庭見到伍玄恩此番窘迫,也怕逼他過甚,他會轉(zhuǎn)身離去。周庭也用蘇州話向三名婦人說道:“三位姊姊,儂莫要戲弄這位公子。姊姊莫看他害羞,他可是腰纏萬貫,儂把他作弄走了,可是要虧咯?!?p>  三名婦人聞言之后果然不敢太過放肆,畢竟初到妓院又面皮薄的客人也常見得很,而且三人見這兩名嫖客衣飾華貴,單看吊在紙扇上這和田白玉墜已是價值不菲,看來的確是富家公子無疑。三人自然不想失了這樣的豪客,剛才那出言調(diào)戲的婦人又道:“哎喲,奴家怎敢戲弄二位喲,來來來,哥哥請跟上來雅室,慶春閣保管要哥哥們賓至如歸”。眾人拉扯之間,便一同上了二樓一個包間中。

  周庭也不大想與這些人啰嗦,他坐下之后,從懷中掏出三個十兩銀元放在臺面對一名婦人道:“這些銀子,麻煩姊姊儂幫我哥倆擺一圍酒菜,剩下的都歸三位了。另外再麻煩幫忙傳話,我要見曉茹姊姊,其余姑娘便請不要進來了?!?p>  三個婦人見這位公子果然出手闊卓,但又聽聞他點了曉茹名,心中都是醋意,一個婦人拿過臺上銀元道:“喲,公子儂為何一來便叫曉茹喲,慶春閣中姑娘哪個不是美貌?況且這曉茹姊姊是本閣花魁,尋常也難見得緊,不如今晚就由奴家三人陪著公子儂可好?”說著又走上前挨過身子,想向周庭灌迷魂湯。

  周庭揮一揮手讓她退開,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同心繩結(jié)遞給她道:“我與曉茹姊姊是老相識,勞煩這位姊姊把這個繩結(jié)交給她,她自然要來見我,等她來到之后,我再賞你五兩銀子可好?”。尋常同心結(jié)都是以紅繩或是彩繩織成以示彩頭好意,但周庭拿出來這同心結(jié)卻是完全用白繩織就,結(jié)上還吊著一個用白銀打成的方孔錢,樣式實在奇怪得很。這名婦人見了這繩結(jié)以為是這位公子與曉茹的定情信物之類,雖然歡場之中這類事物要多少有多少,多半也是送完之后轉(zhuǎn)身便忘了。但此時這位公子既出示信物,語氣又說得堅決,她也不好再糾纏,三名婦人只得接過繩結(jié)后便作禮退出房間。

  周庭剛才與三人的對話所說都是蘇州話,伍玄恩在旁邊全然聽不明白,只見那三個婦人舉止失禮之極,他雖然之前連妓院青樓這類地方都未曾聽聞,但卻隱約聽過世上有些地方是專門聚集婦人做些下流勾當,他懷疑此地便是‘這種地方’。他見三人出去之后便向周庭問道:“這···這到底是何地方?這些個女子怎的如此失禮?莫非···莫非你帶我來些什么下流地方?”

  周庭見他神色疑惑,想他也是猜到多少了,便索性裝起傻來道:“你也覺得她們失禮是么?我也是納悶,明明我上次來的時候,這里都是些文人墨客吟詩飲酒之地,風(fēng)雅得很。卻不知為何現(xiàn)在盡是換了這些無禮之人,你說這是什么回事?早知如此我便約那位朋友到外面相見。唉···當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你說是么?”

  伍玄恩見他反問自己,心想:你既然也不知道,我便更是不知。幸而三個婦人都已經(jīng)退了出去,他也稍微覺得寬心一些。再過得一陣,剛才接過繩結(jié)那婦人又推門進來向周庭道:“這位公子,儂真的好福氣,曉茹姊姊見過那同心結(jié)后便吩咐奴家過來請二位公子到后院相聚?!?p>  周庭上次到慶春閣時也到過后院,知道那處是曉茹的起居處,少有外人進去,如今要到后院相會是再好不過,便和伍玄恩一道跟著那婦人去了。伍玄恩來到后院,見此處比剛才樓閣中清幽雅致許多,院中一棟二層小樓,一樓門窗中透出些燈光。周庭又向那婦人打賞了五兩銀,待她離開之后,才走到小樓木門前敲了兩下道:“曉茹姐姐,你可還認得我么?我···小生周庭求見?!?p>  此時木門打開,一名女子從樓中走出來,月色掩映之下只見此人二十三四歲上下,淡妝素裙,清麗非常。女子見到周庭之后展顏一笑道:“我還道是誰拿了這‘同心百結(jié)’來,原來是你這個小···”

  周庭還沒等她說完,一步搶上去,拉一拉她衣袖使個眼色道:“姐姐你還記得小生便好,我來引見一下,這位兄弟姓伍名,我平常都叫他伍‘兄弟’?!边@‘兄弟’兩字他特意拖長了聲音說來,說完又向那女子使個眼色。女子聽得眉頭一皺,但立即又明白他意思,隨即又抿嘴一笑。周庭轉(zhuǎn)過身來向伍玄恩說道:“這位易姑娘便是我們要找她問路之人?!?p>  伍玄恩勢未想到周庭帶他來找的人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他歷來少與女子接觸,也無心在意人家相貌如何,只是如今夜間造訪一個姑娘實在有失體統(tǒng),他站在原處遲疑了一下才拱手說道:“在下湖北伍玄恩,見過易姑娘,乘夜拜訪,只因有要事相求,冒犯之處還請易姑娘恕罪則個。”

  原來大半年前周庭從家中逃出之后,一路受族人追截。后來他輾轉(zhuǎn)到得蘇州城,又險些撞到前來捉拿他的人,機緣巧合底下躲進了這慶春閣后院認識了易曉茹。當其時周庭憑一副伶牙俐齒,不僅說服了易曉茹幫自己脫身,兩人還因此成了朋友。

  易曉茹聽到眼前這個少年自報‘湖北伍玄恩’,她不禁‘咦’了一聲,然后向伍玄恩還禮道:“伍公子萬福,奴家這廂有禮。奴家不久前聽聞有一位武當派少俠在襄陽城大顯身手,擊退惡徒,救下白氏世家一門,那位少年英俠的名諱也叫作伍玄恩,莫非便是伍公子你么?”

  伍玄恩心想:這江湖上消息傳得真快,我今日才到蘇州城,她卻是早已知道我了。但他畢竟年少,如今聽到又女子夸贊自己,更覺得不好意思的道:“姑娘謬贊,伍某有愧。當日白家莊中在下確曾與一伙兇徒相斗,只是大顯身手云云卻是言過其實,實在是那時在下也受傷不敵,最后還是靠周兄弟巧施妙計才得以退敵。不敢相瞞,在下今夜冒昧造訪也是與此事有關(guān)?!?p>  易曉茹聽聞之后向周庭望了一下,周庭咧嘴笑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情況,不過要不是這位伍兄弟的武功確實厲害得緊,我那點小小計策也成不了事?!?p>  易曉茹道:“哦,原來當真是伍公子你,今夜有幸得見武當掌門真人座下高徒,是奴家修得福報了。不知伍公子駕臨,未克迎接,還請公子莫怪?!闭f完又向伍玄恩深深萬福作禮。伍玄恩現(xiàn)在雖然覺得尷尬,但見這易姑娘談吐溫雅,舉止有禮,也沒了剛才這般拘束,他也還了一禮連道‘不敢當’。

  周庭在一旁道:“姐姐你只顧得與武當高徒見禮,卻不顧我了。我這回可是在外頭吃了大虧,才來求姐姐你幫忙的?!?p>  易曉茹道:“你這小滑頭精靈得緊要,誰能讓你吃得什么虧了?你這不好端端的么?”語氣之間十足是姐姐教訓(xùn)親弟一般。

  周庭扁嘴道:“人家真是吃了好大的虧才來求救的,務(wù)必請姐姐你幫忙才好?!?p>  易曉茹道:“好,我也知你不會輕易回江南,有何要事且先說來我聽一下?!?p>  周庭道:“姐姐你可知道‘徐州三沽’是什么?”

  易曉茹聽聞之后笑道:“什么三姑六婆,我可不認識?!?p>  周庭卻正色道:“姐姐!此事事關(guān)重大,倒是真?zhèn)€開不得玩笑,否則我們也不會趕著這迢迢水路從湖北來蘇州找你?!?p>  易曉茹聽他言重,也知道他當日好不容易才離開江南,決不會輕易重返險地,何況還一同帶上了伍玄恩,便對伍、周二人道:“要是事關(guān)重大,便不要在此處說明,我們先到樓上去可好?”于是三人便由易曉茹引著,一起上到小樓的樓閣。

  三人上樓坐下之后,周庭向易曉茹詳細講述了他在襄陽如何結(jié)識伍玄恩,如何偷盜白家和伍玄恩的秘籍,如何被追截到,然后兩人回到白家莊之后所遇種種情況,連同自己又如何設(shè)計放走俘虜追查都一一說了。他這一番說話中竟都是如實陳述,并無什么虛假夸張之處,實在是難得到極。

  周庭說完之后又向易曉茹道:“姐姐,此事非同尋常,不單是這伙兇徒詭秘奸惡,而且還似乎與朝廷有牽連。我們不過和這伙人對過幾場,前后便有十多人死了,若是任由他們的話,也不知得還有多少人要遭他們毒手,是以我們才由湖北趕來蘇州找你,當真要請你們班的姐姐們幫忙查探才好?!?p>  易曉茹聽聞周庭所述之后也一直皺眉,她想了一下道:“江湖上真有一伙人作惡如此,我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墒菓{你方才所言,卻連我也未曾聽過有這樣一伙人物。倒是后來得到這‘徐州三沽’的線索中既然已知道地方,似乎還可以從此著手查探一番。只是此事的確關(guān)系太大,單憑我們霓裳班恐怕也難以應(yīng)付得了?!?p>  伍玄恩聽她說到‘霓裳班’,卻不知是何意思,便問道:“易姑娘所說霓裳班是何幫會?姑娘你也身在其中么?”

  易曉茹道:“讓伍公子見笑了,既然是公子你問起,奴家也不相瞞。這個霓裳班并非是什么江湖幫會,卻是個在江南以及皖、魯一帶專營買賣情報,替各路江湖豪杰、綠林人物打探消息,通傳信號的行會,因為班中都是些藏身青樓的姊妹,故稱霓裳班,奴家正是班主?!?p>  伍玄恩也不知‘藏身青樓’是什么意思,但她們既然是在江湖上專門替人打探消息,那今夜來找她們算是找得對頭了,便高興道:“原來如此,姑娘既肯仗義相助,不避艱險,足見仁俠之心不讓須眉。貴班既以買賣消息為業(yè),不知此次打探費用幾何?在下雖從白兄處得了些財物,卻不知道是否付得足夠傭金?!?p>  周庭笑道:“嘿嘿,你這蠢人也學(xué)識買賣公平、童叟無欺了,也算得有長進。”

  易曉茹聽聞之后也抿嘴笑道:“奴家能得伍公子這般人物夸獎一句‘仁俠之心不讓須眉’,也算抵得過千金了。伍公子為除奸惡,如此奔走,才真正算得是不避艱險,奴家深感公子高義,又豈能再索要錢財?只是奴家此刻也不敢夸口能否查出結(jié)果,亦不過盡力而為而已?!?p>  伍玄恩道:“這個當然,我等與這伙兇徒幾次交手,卻是至今也未知得他們些許底細,易姑娘既然答應(yīng)盡力幫助,在下已經(jīng)感激不盡?!?p>  易曉茹道:“奴家今夜便通傳蘇州城中姊妹,先問一下她們之中是否有人知得這線索何解,明天再派人前往徐州,幸而我們班中也有姊妹駐在徐州城,希望能有查得頭緒?!?p>  三人再商量一陣之后,伍玄恩覺得深夜在女子閨樓中久留實在不妥,便起身說道:“如今夜深,在下與周兄弟實在不便久留,以免損了易姑娘清譽,我與周兄弟這便別過。倘有消息,煩請姑娘相告。”

  易曉茹心中暗暗好笑,覺得這伍公子確是個正人君子,只是迂腐了些。便道:“城中若能探得消息,這一兩日便可得知。請兩位后日午時過后再駕臨此處小樓。前廳閑雜人多,屆時奴家吩咐人開啟后門,須請伍公子屈尊從后門進來。”伍玄恩聽后連聲稱謝。

  正當伍、周二人起身準備一同歸去,易曉茹卻神情似笑非笑的向周庭道:“周···周兄弟,你這便跟伍公子去了么?”

  周庭聽聞之后面上即時一紅道:“伍兄是我···是我靠山,我還須靠他護著,以免碰見了我家人,被他們捉回去。而且我可是救過他性命的,說是他跟著我還差不多?!?p>  易曉茹又道:“如此也好,免得你日后流落無依,只是···只是你也終究不能這般不明不白的···。”

  周庭也不等她說完便拉著伍玄恩往樓下走去,邊走邊說道:“現(xiàn)在是太晚了,我們先走一步,查探的事便有勞姐姐了。我···我肚子餓了,先回去找些吃的?!蔽樾鞅凰@一拉扯,也身不由己的跟著他走了。易曉茹見他如此,也只好不再說下去,搖頭一笑,送二人從后門出得慶春閣。

  過后這兩日間閑來無事,周庭便帶著伍玄恩在蘇州城中到處閑逛,游覽名勝。伍玄恩向來對衣食住行都十分簡樸,但他嘗過各種蘇式點心之后卻是中意得很,還說道:“若是下次能把蓮生帶來蘇州,也讓他嘗嘗這些點心才好?!?p>  兩人便這樣在蘇州城里城外悠蕩了兩日,兩日后午時,伍玄恩與周庭又往慶春閣來,來到見后門已打開,便循路直往易曉茹所住小樓而去。二人剛跨進小院門,伍玄恩忽然拉著周庭道:“慢著,樓內(nèi)除了易姑娘外還有其他人?!?p>  周庭道:“是什么人?”

  伍玄恩遙一遙頭之后凝神側(cè)耳,只聽見屋內(nèi)一把青年男子的聲音道:“我不去!說什么也不去!那撫州也不知道是個什么鬼地方,我去了之后還能回來么?”他說話間雖故意壓低了些聲音,但卻聽得出似乎很是氣憤。

  此時又聽得一把女子聲音婉言道:“駱郎你莫急,若不是錦衣衛(wèi)有人來緝拿你,幫主也不會安排送你過去,他老人家也是為你安全著想而已。這不過是暫時躲避一陣而已,待事情過了,幫主他自然要把你接回來。”這說話的女子正是易曉茹。二人對答雖然聲音不大但伍玄恩也能聽得清楚,他一時也摸不著二人所說何事,但他聽這男子似乎語氣不善,怕易曉茹在里面會有不測,也一時不敢離去,只得繼續(xù)站在原地。

  那男子又道:“躲?躲得過去么?我不是從京城躲到蘇州了么?想我爹爹這等顯貴,最后還不是被那幫閹狗害死了。現(xiàn)在他們連我也不肯放過,害得我顛沛流離,我···我恨不得把這些狗賊一個個都殺了?!?p>  易曉茹道:“駱大人的仇我們自然要報,正因如此,駱郎你更不能被他們找到。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如今你須聽從幫主吩咐,先行避過。待日后幫主安排妥當之后,我們再接你回來,一同去手刃仇人,否則你···”

  那男子聽聞之后急道:“日后日后,這日后要到幾時?還說十年未晚,難不成真要我留在那窮地方十年么?我瞧著衛(wèi)叔叔也不見就能替我報仇,否則的話怎會現(xiàn)在連我也不能留在蘇州了,這江南還是他的地頭呢!如今他連我也保不住了,還說什么報仇。況且···況且即便我把仇報了又有何用,我到頭來還不是朝廷欽犯!”他越說越是激動,到最后聲音嘶啞,卻似要哭一般。

  易曉茹聽聞之后不悅道:“駱郎你此話何意?駱大人一生清正嚴明,他正是不肯依附閹黨作惡,才有你駱家一門被害之事,你父母兄姐的血海深仇豈有不報之理。大丈夫頂天立地,即便是朝廷欽犯又當如何。江湖中多少豪杰義士還不是受州府通緝,英雄好漢即便是留身草莽也能有一番作為,只要你有可敬之處,天下自有敬你之人。再說了,當日幫主既然能救你下來,如今也必能保你周全,他老人家不過是要你去暫避風(fēng)頭而已,你又為何必定要留在這里?”

  那男子聽易曉茹有責備之意也收斂一些,卻仍是倔強道:“我···我從濟寧到蘇州,有哪里不聽從衛(wèi)叔叔吩咐了?但我自小便在京城,如今要我留在蘇州我也忍了,可是撫州這些地方豈是我去的?若是放在從前,即便我要去也是去作州官府尹。易姐姐你倒是說得輕巧,倘若真要我一輩子流落江湖,我寧可···寧可被他們捉回去死在京中。”

  易曉茹嘆氣道:“唉,駱郎你從前在京城何等風(fēng)光我當然知道,可是這些都已成過往,如今你須得從新振作才是。你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如此自棄,若是駱大人今日尚在人世,聽了你這番說話,他又作何感想?駱家如今只剩你一人而已,幫主和我都盼著你能夠發(fā)憤圖強,重整你駱家家門?!?p>  易曉茹這幾句話說得真誠,那男子似乎也受了感動,便道:“衛(wèi)叔叔待我好,我當然知道。易姐姐你對我的心意,我更加明了。只是···唉···不如,易姐姐你與我一同去可好?我···我是一刻也不想離了你?!闭f完便伸出雙手,向易曉茹腰間抱去。

  易曉茹聽他向自己吐露心聲也很是高興,她伸手去幫那男子捋一捋額上頭發(fā),說道:“駱郎你對我如此記掛,我很是高興。只是現(xiàn)下我若離開蘇州,那班中事務(wù)卻又要交托何人?況且據(jù)聞錦衣衛(wèi)此刻已有高手南下,卻仍未探得其行蹤,我更要在此處傳遞消息,好等幫主他籌劃安排···”

  那男子一聽易曉茹不肯與他同去撫州,立即放開手,向后走出兩步怒道:“好!你們都有要事須辦理,只有我這個閑人到哪里都無關(guān)緊要!既然如此,我便自己一個人自生自滅好了,也不勞煩你們關(guān)心!”說完便轉(zhuǎn)身推門而出。

  伍玄恩與周庭此時仍站在院門處,與小樓相距幾丈遠,二人忽見屋門打開,一個青年男子從屋中氣憤憤的走出來,只見這男子年歲約莫二十出頭,身高七尺,眉目英俊,鼻直唇薄,竟是個一等一的美男子,此刻雖面帶怒容,卻仍不掩其俊俏。

  那青年男子出到小樓外見得伍玄恩與周庭站立在院中,他見二人綾羅滿身,金玉簪發(fā),一望而知是兩個豪門富戶的公子為易曉茹而來,他惱怒之余更生醋意,轉(zhuǎn)頭又向易曉茹冷冷的道:“怪不得你不肯與我去!真怪不得!”說完便快步走出院門對伍、周二人是看也不看。易曉茹追到門口叫了兩聲‘駱郎、駱郎!’但見伍、周二人已到院門,她也不便再追那青年男子,只好嘆一聲氣,整理一下衣容,才向二人道:“兩位原來已經(jīng)到了,這便請入屋詳談。”說完讓開門口,請二人入內(nèi)。周庭與伍玄恩對望一眼,都覺得這時頗為尷尬。

  三人進屋坐下之后,周庭忍不住向易曉茹問道:“姐姐,那個男子是何人?來找你麻煩了么?要不要我們先去把他打發(fā)了?這種繡花枕頭,莫說是要伍兄出手,連我也對付得了?!?p>  伍玄恩方才聽得他們在屋中對話,多少猜想到他二人關(guān)系不比尋常,如今又見易曉茹聽完周庭說話后神情有異,便插口道:“你莫要胡說,我方才見那位兄臺身形步法似乎未練過什么功夫,也似···也似不是來尋易姑娘晦氣的,我們又豈能去欺負不會武功之人?!?p>  剛才那青年男子正是易曉茹的情郎,那青年本也出身武官之家,他父親更是一等一流的高手,他自己也曾在易曉茹面前賣弄過幾下花拳繡腿,易曉茹雖不會武,但久在江湖也知得些武功好壞,只是當時她已對此人傾心,情人眼里還看著他武功不差,但現(xiàn)在她聽得周庭說那男子是個繡花枕頭,心中已是一涼。又聽伍玄恩也說他似乎未練過功夫,是個不會武功之人,心中更是難過。她知道在伍玄恩這樣的大行家眼中,只須看得兩眼便能瞧出一個人是否會武、功夫好壞。既然伍玄恩都作如此評價,那他即便有學(xué)過功夫,也就跟未學(xué)過相差無幾了。易曉茹苦笑一下道:“謝過兩位關(guān)心,他···他對我也并無惡意,兩位不必放在心上?!蔽椤⒅芏藢ν谎?,他們對男女情愛之事都一竅不通,便也猜測不出其中所然。

  易曉茹頓一下又道:“所幸兩位托奴家查探之事也得了頭緒,不知是否對兩位行事有幫助?!?p>  伍、周二人聽聞之后倒是大喜過望,周庭問道:“我早就知道姐姐你本事過人,這武林中也就沒什么事情是你查探不出來的。這是什么頭緒,請姐姐你說來聽聽。”

  易曉茹道:“這些消息否有用也不知道,你且先聽完再向我賣乖討巧不遲。前日夜里兩位離開之后,我便向在蘇州城中的姊妹傳過話,讓她們著手查探,碰巧其中有一位姊妹以前在徐州留過一陣子,知道那邊情況多些。昨晚她來到慶春閣見我,說是她聽過‘徐州三沽’這四個字后反復(fù)思索了許久,她在徐州時候從未聽過有個叫作三沽的地方或是人名,但徐州卻有個幫會叫作‘三湖幫’,她猜想你們原本要尋的是否這三湖幫,卻作了‘三沽’的謬誤?!?p>  周庭聽后想了一下,在臺面上輕輕一錘道:“當其時那大漢也就只剩得一口氣了,有可能就是他把這‘湖’字寫得一半便寫不下去,我們才以為這是什么徐州三沽。確實有這可能!”

  伍玄恩也點頭道:“如此說來也是成理,請問易姑娘,貴班中那位姊妹可知得這徐州的三湖幫又是何狀況?”

  易曉茹道:“伍公子所問正是一處可疑,這位姊妹對三湖幫情況雖也知得多少,卻是不詳細。據(jù)她說來這三湖幫要說它是幫會也是抬舉了,他們不過是二三十個流氓地痞聚到一片,平日里向些小商小販或是茶樓賭坊之類勒索財物,人數(shù)不多,其中也無什了得的人物,江湖上這種小幫小會多如牛毛,是以我的這位姊妹在徐州時也未對他們留意上心。”

  周庭皺起眉頭道:“姐姐,可否請你再派人去徐州查探一下這三湖幫的底細?”

  易曉茹道:“已經(jīng)安排過了,今日便可上路出發(fā)。雖然徐州也不是個太大的地方,但卻是南來北往的要道,我們班中早有姊妹在城中走動,倘若三湖幫當真有異,也很可能查出些什么來?!?p>  周庭又問:“若是有消息,又須多久才傳回蘇州?”

  易曉茹道:“倘若能查探順利,半月之后便可有消息回到此處?!?p>  周庭見伍玄恩一直低頭思索,便向他問道:“喂,你想的什么呢?”

  伍玄恩被他一問,抬起頭道:“我在想一個事情,你也來參詳一下?!?p>  周庭聽聞之后笑道:“嘿嘿,好,你這蠢人也不時有些個小聰明,你在想什么且說來本公子一聽?!币讜匀阋娺@兩人隨便對答,全無隔閡避忌,竟似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又想起自己與姓駱那青年,不禁一陣心酸。她眼見這兩人年歲雖小,卻已得攜手江湖,心中又是羨慕。

  伍玄恩此時整理一下思緒道:“當日在白家莊被擒那三人,一脫險境便直向那河邊板屋而去,明顯是要去找同伙求救援,但去到之后又旋即被人殺害。且不論他們?yōu)楹伪粴ⅰ5悄谴鬂h死前留下‘徐州三沽’四字,必定與那伙兇徒有極大關(guān)聯(lián),假設(shè)這所指正是此三湖幫,我們往這幫會上查,應(yīng)該是沒錯。只是按易姑娘所說,這三湖幫中都是些流氓地痞,但那伙兇徒的種種行徑實非普通無賴可比。我只恐怕這三湖幫的情況與襄陽池家相近,明面上不過是些勒索市井的惡人,背地里卻還有另一伙人暗藏其中。如此一來,易姑娘即便派人去徐州查探,也恐怕難于查到他們背后那伙人?!?p>  周庭沉思一陣之后道:“嗯,如今即便是這三湖幫真是查得對頭了,但仍不足結(jié)其中種種謎團。不過我倒是覺得,按這幫兇徒的詭秘行事,藏身在這種全然不起眼的小幫會背后暗中搗鬼,卻也合他們作風(fēng)。這樣,我們也不必在蘇州城等著消息傳回,再過三兩日之后便啟程去徐州,與那邊的霓裳班姊妹接頭,請姐姐你派人先行去查探準備?!?p>  易曉茹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們班中姊妹在徐州城繡云坊,我先派人去安排一下,你們?nèi)サ街笳乙粋€叫作蘭英的姑娘便好了,她自會與你們接應(yīng)。”

  伍玄恩此時正想向易曉茹道謝,忽而聽得院外一陣腳步聲響,往這小樓方向來得甚急,他不禁回頭向門外望去。只見一名女子穿過院門,直往這小樓走來,人還未到,便高聲道:“姐姐,曉茹姐姐,你可在么?”

  易曉茹聽聞叫聲,便往外面應(yīng)道:“是雪仙么?我在此處?!?p>  雪仙聽得應(yīng)答,腳步更快的走來,她剛跨進門,見到伍、周二人也在屋中,便愣了一下。易曉茹向她道:“雪仙,這位是伍公子,這位是周公子,你快來見過二位公子?!?p>  雪仙依言向二人作禮道:“奴家雪仙,見過伍公子、周公子?!?p>  易曉茹又伍、周二人道:“這雪仙妹妹也是霓裳班的姊妹,是自家人。雪仙,你急匆匆的有何事?”

  雪仙見易曉茹在這二人面前直道班中之事,似是班主也并未把兩位當作外人,當即道:“妹妹剛才在街上見···見駱公子一個人氣沖沖的走著,妹妹上前搭話,他也不理睬,也不知他去哪處?妹妹擔心駱公子出事,便趕緊來報知姐姐你?!?p>  易曉茹聽聞后便搖頭道:“不礙事,駱公子自有人護著,你不必擔心?!?p>  雪仙急道:“可是···可是駱公子他···”

  易曉茹向她擺一擺手道:“貴客在此,不須多言?!?p>  伍、周二人見狀對望了一眼,周庭更加乖覺些,他起身道:“此間的事也商量得差不多,我們也不打擾姐姐了,這便告辭,姐姐你有要事,便請先行辦過?!蔽樾鲿?,也跟著起身告辭道。易曉茹其實也是擔心情郎,她見伍、周二人要離去,也不多挽留,再囑咐幾句之后便送二人回去了。二人回到客棧之后再商量了一番,便去顧船備糧,準備沿運河北上徐州。

  又過得兩日之后的晚上,二人食過晚飯后各自回房休息,約定明日一早去慶春閣向易曉茹辭行之后便啟程。伍玄恩回到房中覺得未有睡意,便在床上盤膝打坐運起功來,過得約一個多時辰左右已經(jīng)初更夜靜。

  忽然間,窗外傳來一陣輕碎的腳步聲響,竟似是有人在屋頂瓦面上跑跳奔走。伍玄恩警覺過來,馬上右手一揚,隔空打滅了臺上油燈,然后跳下床來走到窗邊察看。月色之下瞧得清楚,果然是有四條黑影在不遠處的屋面上行走,當先一人肩上似乎托著一個十分沉重大包袱,但此人輕功甚是高明,即便托著這樣的累贅,也比另外三個空手的人跑得更輕捷一些。伍玄恩見這四個夜行人武功都不俗,尤其那托著包袱的人更是了得,一時好奇心起便想跟上去看個究竟,若是遇上飛賊作案,自己也好出手打發(fā)。他見這四人腳步甚快,若是再去叫上周庭一起追去的話怕是要來不及了,便轉(zhuǎn)身從床頭取過寧真劍后跳窗而出,自己一個人追了上去。

  伍玄恩所投宿的客棧已近蘇州城邊,那四人在瓦面上再跑得一陣,已經(jīng)到得城郊了。伍玄恩此時展開輕功跟著四人,他武當派嫡傳輕功‘三清登云’本就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輕功身法,更兼兩個月來潛心鉆研《靈虛匯要》,如今武學(xué)修為比之前更勝一籌,是以伍玄恩此時雖離四人不遠,但他們卻全然不知覺。

  四人出得城后直向東南方奔去,穿過一片樹林之后,前方出現(xiàn)一座小小山丘,山丘上有幾處房舍,其中一間遠遠望去便可見燈火通明。伍玄恩之前與周庭游逛時也曾經(jīng)過此處,記得那里應(yīng)該是一座廟宇。那座廟宇前后三進,雖建得頗為氣派,但卻香火不盛,白日也是少有人到,四人出了樹林之后,都是直往這廟宇跑去。伍玄恩覺得奇怪,心想:若那四人是飛賊,財物得手之后卻不逃去,又跑來這廟宇作什?莫非此處還有他們同黨接應(yīng)?他想先去那廟附近看個究竟,便腳步加急繞過四人,搶在他們前頭先到了廟墻外。他先是觀察一下四周情形,趁著一陣風(fēng)吹過,四周草木樹葉響動,再輕輕跳到一棵大榕樹的枝丫上,正好這處能夠瞧見廟內(nèi)情況。他上樹之后果然見到正殿里頭圍著七八個人,其中一人端坐在香案前一把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只見此人乃是四十余歲,氣宇軒昂,看著便似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此人身邊還放著一把配劍,離遠見得這把劍比普通長劍還要長上一尺有余,在燈燭映照底下閃閃生光,似乎劍鞘上竟是鑲嵌了不少金珠寶石。其余眾人都在他身邊兩旁站立不動,廟內(nèi)雖是燭光亮眼,卻無半點聲響。伍玄恩見到眼前情景,隱隱覺得今晚之事并非是飛賊作案這般簡單。

  待伍玄恩在樹上隱秘好后,那四人也跑到廟門外,里面坐著那中年男子聽得腳步聲響,眼皮微微一抬,隨即又閉上。四人入廟之后,托著包袱那人把包袱恭恭敬敬放到中年男子跟前又退開,然后四人一起向中年男子下跪道:“草民參見參見王大人?!蹦侵心昴凶友燮び治⑽⒁惶?,‘嗯’的應(yīng)了一聲鼻音。

  伍玄恩此時看得清楚,剛才托著包袱那人身材瘦小,瞧背影也似是個中年漢子,另外那三人跪在他背后更是恭謹非常。只聽見那瘦小漢子跪在地上道:“啟稟王大人,草民等四人幸不辱命,已把這要犯擒了回來,請大人查明正身?!?p>  伍玄恩聽得這廟中人對話越聽越是覺奇,心想:這大包袱中原來是裹著一個人,還是個要犯。這姓王的似乎是個什么官兒,這四個人卻是幫著他去捉拿犯人,怎的官府捉拿犯人還有這般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才去?不過這四人自稱草民,卻又不似是官府中人。此時那王大人才睜開雙眼,緩緩的說道:“好,打開來看看?!蔽樾髀犓f完這短短幾個字不禁心中一動,此人說話之間中氣充沛,可見其內(nèi)力不淺。

  旁邊兩名大漢聽得命令之后上前去打開包袱,這包袱其實就是一張錦被包裹再隨便捆上兩道繩索而已。包袱打開之后果然滾出一個人來,這人手腳都被反綁,似乎口中還塞了布條棉絮之類,被放出來之后口中嗚嗚作聲,卻說不出話。伍玄恩瞧著這人的背影竟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便更加留意起來。那王大人用眼角瞥了一下從包袱滾出來那人之后冷笑一聲道:“哼,賢侄你好哇。這一年多不見,你害得眾位叔伯四處找尋你下落,想不到你卻躲來這蘇州城風(fēng)流快活。你小子好會享福啊?!?p>  被綁著的那人見到這王大人后,掙扎著跪到他面前,然后不停在地上磕頭,只是口不能言,除了磕頭之外也說不出什么,樣子狼狽到極。那王大人見他這副模樣又是一聲冷笑,忽然飛出一腳,在他胸口處一蹬。那人冷不防被踢得向后飛出幾尺,仰面跌在地上,右手手腕也被身體壓得脫臼,痛得他冷汗直流,口中嗚鳴更是慘徹。他從包袱被放出來之后是背對伍玄恩,是以伍玄恩一直瞧不見他相貌,但現(xiàn)在他這仰面一跌,伍玄恩卻能見得他正面。他一見之下便記起,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幾日前在慶春閣后院見過的那個姓駱的俊俏青年。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