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了,省府的秘書對翻譯說:‘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就去吃飯吧!’。
到了唐河壩鎮(zhèn),走進鎮(zhèn)公所,鎮(zhèn)長出來迎接;這是一個比較寒酸的鎮(zhèn)公所,沒有幾間房子,只在堂屋擺了一張小桌子,四菜一湯,炒酸菜、煎豆腐,炒白菜…;只有當官的才有座,其他人站著吃,碗里的菜吃完了,就到桌子上去夾菜。
吃完飯,秘書長對老何說:‘你到外邊去看看,看有沒有飯館?,這是個大集鎮(zhèn)、應該有的,我們包出去吃,按一人一天五角:我們能將就,洋人可不能將就,晚飯就出去吃,你要快一點’。
老何答應著,就走出了鎮(zhèn)公所。他想,這也怪了,縣里來了人,別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鎮(zhèn)公所怎么了?,如此的冷淡,四菜一湯,碗數是不少,但東西太差,十個人吃飯,菜的量也太少,還吃不飽,是不是在哭窮???。
老何在街上轉了一圈,只有兩三家買吃的飯館,找了一家干凈一點的,也只有兩張桌子;他跟老板商量,你這生意不做了,給外國人做吃的,也可賺錢,我來操持,老板當然是求之不得。
老何問有豆腐賣沒有?,老板說:‘上午有,中午人家吃飯,就收攤子走了,要到他家去,看有沒有剩的’。
老何說:‘那你就去問問吧!’。老板走后,老何就到河邊去,因為來時看到有釣魚的,他要去看看,看有沒有釣到魚的。
他走到河邊,看那釣魚的,還真有釣到的,就買了兩條魚;在回來的路上,又買了兩只雞。
回到小飯館,老板也回來了,老板說:‘只剩兩塊,都拿來了’。老何叫他再跑一趟,去買青菜,白菜、菠菜、有豆角也可以。過了一會兒,老板就拿著青菜回來了。
老何是這樣計劃的,做個麻婆豆腐,糟辣子魚,再炒兩個青菜。離開飯還早,先把桌子凳子擦了一遍,然后再淘米。
老板把米拿出來,老何看了說:‘這是紅花米,能不能買到好一點的呀?’,老板說:‘只要有錢,金米銀米都有,好米是一角一斤’。
老何說:‘你當是我吃呀!,是給洋人和當官兒的吃,賣好的來!’。
老板把好米買回來了,就淘米做飯,飯做早點兒沒事兒,早了就放在鍋里。
悶上了飯,老何就問老板:‘有沒有糟辣椒’,老板說:‘有,蔥姜蒜也有,還有干辣椒和辣椒面,其他就沒有了’。老何問:‘那大料、桂皮、草果有沒有呢??’。
老板說:‘要那些干啥?有辣椒鹽巴就可以了’。
老何說:‘伺候省里,縣里的官兒,洋人,可不能馬虎;你明天一大早,到做豆腐那里,要一小桶豆?jié){來,做豆?jié){稀飯,你們這里早上有油條賣沒有呀?’。老板說:‘都是種田的,吃不起,最多喝點稀飯,好多是吃兩頓,早上這一頓沒有’。
老何說:‘這樣說來,米粉也沒有咯!’。老板點點頭。老何又問:‘有豬肉沒有呀?’。老板說:‘只有一家屠戶,每天都有’。
老何笑道:‘連油條都吃不起,還吃得起豬肉’。老板說:‘這鎮(zhèn)上,也有百把家人,遇到紅白喜事兒,也有家景好的,隔三差五來買上半斤,我這里也要一兩斤,總有路經這里的外地客’。
老何問:‘多錢一斤呀?’,老板回答說:‘四角一斤’。
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就開始做菜,老板操刀,先把魚頭用刀拍了一下,魚就老實了,他動作很麻利,‘唰!唰!唰!’把魚鱗去了,剖肚去腸,去魚鰓,切成塊、放在一邊備用。兩人把菜擇好,洗凈了,把它切好。時間差不多了,就開始炒菜。
先做魚,做糟辣子魚,老何就指揮老板,倒油,老板只倒了一點油,老何說少了,那幾滴油只夠巴鍋,等油倒夠了,燒到五六成熱,下蔥姜蒜熗鍋,香味兒出來了,下糟辣椒,老板舍不得放。
老何說:‘多放點,大半碗,等炸出的香味,放鹽摻水,水大開后,把魚倒進去,煮半支煙的功夫,就起鍋,撒點蔥花’。
第一個菜做好了,第二個菜是做麻婆豆腐,老板說沒有豆瓣醬,老何說:‘用糟辣椒代替,豆腐先用熱水焯一下’。這是家常菜,老板很快就做好了。
該炒青菜了,老板還是吝惜油,只倒了一點,老何說:‘炒青菜要多放點油,放少了,就成了煮青菜了,炒菜、油不能少’。
最后是做湯,老何特別交代,打了雞蛋要摻點水,放鹽、調勻、水大開后再慢慢倒進去,沒有醬油,放點鹽,有芡粉就勾芡,再放點菠菜葉子。
碗筷和菜都擺好了,老何就去請肯特他們來吃飯。
中午的飯不對胃口,大家都吃得不多,沒有吃飽,到了下午,肚子早就餓了,見老何來請,他們像是遇到了救星,就跟著肯特出了鎮(zhèn)公所。
到了小飯館;還沒進屋,就聞到了菜香,幾個當官兒的一桌,其余的一桌。
大家沒空說話,只聽到碗筷敲擊的聲響;翻譯說:‘這飯真香’,他問老何:‘你這飯是怎么做的呀?’。老何說:‘是燜的,所以香一些’。
肯特兒吃完了,他很滿意,對老何笑著說:‘OK’、他就走了;等大家都走了,他才和老板吃飯,老何一邊兒吃著,一邊兒在心里算著帳:今天只吃了一頓,剩了五角錢,就歸老板了!。
吃完了飯,老板問老何,明天怎么弄?。
老何說:‘煮豆?jié){稀飯,鎮(zhèn)上沒有油條油餅賣就算了,炒點兒鹽酸菜,你一早把肉買了,四斤吧!中午炒一個回鍋肉,一個油燜雞塊,再炒兩個青菜,晚上是紅燒肉,一個爆炒雞丁、一個煎豆腐,再炒一個青菜’。
老板問:‘湯呢?’。老何說:‘今天這湯,蛋花太散了,明天少加點水吧!兩個雞蛋,最好勾勾芡’。老何問老板:‘你能做下來吧?’。老板說:‘是做給洋人吃,你可要來看著’。
老何答應了,他說:‘我要來,晚上你去做豆腐那家,明天一早要把豆?jié){送來,不要耽擱了,豆?jié){不要多了,十個人的稀飯,一小桶吧!再送幾塊豆腐’。
老何留下了錢,就回到鎮(zhèn)公所了,天還沒有黑,大家正在擺龍門陣;老何湊上前去問秘書長:‘這頓飯吃得如何??!’,秘書長說:‘不錯!不錯!,有什么問題嗎?’。
老何說:‘沒有作料,只有點蔥姜’。秘書長問:‘還要什么作料?’。老何說:‘還要大料、花椒、桂皮、草果、香葉,燉雞、燉肉都少不了,米醋也沒有,只有烤酒的下腳料,那也叫醋,黃酒更沒有,吃不好請大家包涵’。
秘書長說:‘不錯不錯,有什么東西,就做什么菜吧!’。
這時門口吵吵嚷嚷的進來一伙人,有兩人抬了一條大魚,有十好幾斤喲!,看那樣子,不到二十斤,大扁嘴、長長的魚身,有半人多長,兩人抬著,魚尾巴都拖到了地上了。
老何認得:那是烏江里的鯰魚,足有一二十斤呢!。
抬魚的要找鎮(zhèn)長,問他要不要?,鎮(zhèn)里只有他們才吃得起,鎮(zhèn)里有人在這里,就馬上回答說:‘要!當然要’。抬魚的說:‘剛釣的,五塊’。
鎮(zhèn)里的人說:‘五塊?,我一個月也才掙幾個五塊呢!’。抬魚的說:‘吃不起就算了,走!’。
五塊錢、百姓要吃一個月呢!,誰拿得出那么多錢來呢?,人家知道,只有鎮(zhèn)公所的人才消受得起;既然鎮(zhèn)里嫌貴,兩個人抬著魚就要走。
肯特來了,他上前去拽住了后面那個抬魚的肩膀,肯特說了一串洋話,翻譯趕忙上來,對抬魚的說:‘肯特先生叫你們等等’。
肯特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著魚,最后他說:‘OK’,老何湊上去,他摸了摸,沒有魚鱗,沒有錯,是烏江里的大鯰魚,他對肯特伸出一個大拇指說:‘OK’,肯特對翻譯嘀咕了一陣兒,翻譯對老何說:‘肯特說:他認識這種魚,沒有小刺兒,只有一根大刺,很好吃,把它買下來’。
老何說:‘我去問問秘書長’。翻譯說:‘問什么?,肯特有的是錢’。老何拉著抬魚的走到門口,他要講講價錢,他對抬魚的說:‘你知道五塊錢是多少嗎?’。
抬魚的說:‘五塊就是五塊嘛!,你說是多少?’。
老何說:‘五塊夠你吃一個月了’。老何還價說:‘兩塊’,抬魚的說:‘太少’。老何就問他:‘你知道豬肉多錢一斤嗎?四角,你這魚有幾指膘呀?’。
抬魚的一想:五塊錢要買十多斤肥肉呢,五塊錢是高了,他試探著問:‘三塊行不?’。老何說:‘你這魚長是長,重量最多十多斤,我三塊錢要買八斤肥肉呢!’。
抬魚的看他還想殺價,估計缺乏誠意,就要走,老何拉著他,他說:‘好!三塊就三塊,我哪吃得起呀!是給洋人吃’。
老何正要轉身問秘書長要錢,肯特過來,從身上掏出一張紙幣遞給老何,老何看了,是一張五塊錢的法幣,這就犯難了,賣魚的肯定找不出兩塊錢,自己身上又沒有錢,這時翻譯把錢收過去,從身上掏出三塊錢來,給了老何。
老何把錢塞給賣魚的,就把魚提了過來。哎呀!魚尾還拖在地下呢,他只好把他舉高一點,他對翻譯說:‘明天吃!’。老何就提著魚到小餐館去了。
到了小餐館,老板正要鎖門走人,老何連忙叫住他,對他說:‘明天加個菜,我親自做!’。他進了門,把魚掛在鉤子上,吊在空中,怕貓,狗偷吃了;然后他回到鎮(zhèn)公所,繼續(xù)聽他們擺龍門陣。
身處亂世,抗日是擺脫不了的話題,去年以來,打了淞滬會戰(zhàn)、太原保衛(wèi)戰(zhàn)、南京保衛(wèi)戰(zhàn)、臺兒莊戰(zhàn)役,現在又在進行武漢會戰(zhàn),聽說重創(chuàng)了日寇,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但大半個中國已經淪陷了。
老何想:國土都丟失了,還談何勝利?,在后方得不到真實消息,日本軍隊肯定十分兇殘;擺來擺去,又擺到了梁山機場。
那是日寇轟炸重慶,成都的必經之地,開戰(zhàn)后又要擴建,現在武漢吃緊,靖南不當道,日本飛機不到這里來,只是給自己受傷和沒有油的飛機備降,不能再叫沒有油的飛機落在沙洲上了。
老何嘆了一口氣,現在抗戰(zhàn)才一年,半個中國就丟了,大家也不提八路軍、新四軍,他想:共產黨從來就是,避實就虛,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會去正面對抗,現在國民黨也講持久戰(zhàn),看來敵人進攻的第一階段,就要結束,西邊的山區(qū)他進不來。
老何沒有心情再聽他們擺龍門陣了,他要去睡覺,走到門口,聽他們說:明天準備派民工挖坑,看看田土下邊兒的地質情況;老何搖搖頭,一架飛機,也就是幾千斤重,比自己拉貨的馬車,也重不了多少,修機場、不至于要那么結實吧!就沿著河坎刨上幾鋤,整個田土下面的構造都看清楚了。老何想,這不是自己應該管的事兒,他就回去了。
現在是夏天,老何倒在鋪板上,也沒有蓋東西,就睡著了。他時睡時醒,沒有蚊香,蚊子比日本飛機還厲害,趕一陣蚊子,再睡一陣子。
老何睡覺很輕,天剛蒙蒙亮,就起來去準備早飯,餐館老板早已來了,老板做豆?jié){稀飯,老何殺魚。
這鯰魚是吃小魚小蝦長大的,十分的兇殘,吊了一晚,仍然活著,老何用開水燙了魚身,刮掉黏液,然后去鰓、剖肚去腸,他把下面尾巴這一截,給鎮(zhèn)公所留下,不能吃獨食,叫他們也嘗嘗鮮。
他把魚切成塊,沒有醬油料酒,就用鹽和糟辣椒腌制,老何親手做了一個糟辣子魚;一切準備停當,肯特他們就三三兩兩過來吃早飯。
肯特看見桌上的那一大盆魚,高興得不得了,笑著坐下來,拿著筷子就夾魚吃,他來中國的時間長了,已經能用筷子吃飯;他吃了一口魚,伸出大拇指,對旁邊的老何說:‘OK’。
吃飯時,老何問翻譯:‘什么時候回來吃中飯呀?’。翻譯說:‘十二點左右吧!可能晚一點,我們去挖坑。了解一下地質情況’。
老何說:‘你們去挖坑,肯定要挖三四米深,可能兩天也挖不完,地質情況你們還要了解,不是做備降機場么,不用挖了,只把水放干,去掉污泥,墊上石子,平整一下,壓實就可以了’。
翻譯說:‘那可不行,今后要住轟炸機怎么辦?,光炸彈就要上十噸呢!’。老何說:‘這里沒有馬路,又沒有電,怎么能伺候轟炸機呢!,真要來,像梁山那樣,再擴建也可以,其實,老天爺早就給你們挖好了’。翻譯不解的問:‘挖好了,在哪里?’。
老何說:‘我們來時、你沒有看見?在壩子的河坎邊,就看清了壩子的地質結構,上邊兒是一米的泥土層,中間是兩三米的鵝卵石層,在下邊兒是黏土層,這是一塊沖積的臺地’。
翻譯說:‘我們還要去量一下河谷的方向,以后就順著河谷修機場’。
肯特他們吃完就走了,老何和餐館老板商議,中午怎么吃,魚不能放,今天要吃完,肉買來了,也要吃,雞可以下午殺,晚飯還是四菜一湯,糟辣子魚、回鍋肉,炒兩個青菜,一個湯,還有燜飯,老板說他都能做。
老何先把留下的魚,給鎮(zhèn)公所送去;沒有事兒了,老何就到壩子去看他們測量。
老何一邊走,一邊觀察,看太陽的方位,這個河谷,應該是正南正北方向,壩子東側緊靠山根,西側、小河對面的地形開闊,他看肯特、正在那里畫什么,一個三腳架上,安了一個小平板,哦!他是把紙鋪在上面,畫地形圖。
老何走近看了,畫得不行,龍飛鳳舞的,是鬼畫桃符,不能準確表達;肯特畫得不好,倒是很專心的,老何走到他背后,肯特都沒有察覺;老何說:‘畫得好,畫得好’??咸鼗剡^頭來,看見了老何,說了幾句洋話,就把鉛筆交給他。
這時翻譯過來說:‘肯特先生叫你畫’。老何問:‘畫什么?’。翻譯說:‘就照重慶的那幾張圖畫’。老何說:‘可以’他就拿起鉛筆畫起來。
他畫平面圖,先在紙的右上角,畫一個箭頭,標明南北,然后把烏江和小河畫上,烏江是東北西南向的,小河的河彎是壩子,壩子東邊的山,他畫了幾個圈,一個圈套著一個圈的,他用等高線來表示山高,等高線沒有具體數據,只是用它來描述地形,把壩子的南北長度,東西寬度都要標明了,具體數據空著。
他問翻譯要數據,翻譯又去問肯特,肯特兩手一攤、聳了聳肩、‘NO’,肯特撇著嘴說,老何說:‘那就以后等測量隊來測吧!?,F在可以量地圖,填到圖上’。他憑想象,把機場畫到圖上,同時標上數據,一個長方塊,長一千五百米,寬三百米。
平面圖算畫好了,翻譯看了問:‘河呢’,老何說:‘在這里’,,他用鉛筆‘唰唰’地、在畫的烏江和小河上、涂抹上黑色,就看清了。肯特說:‘還要畫剖面圖’。老何又畫了剖面圖,還是像白市驛那樣,把腐植土去掉,往下挖一尺半。填上石頭做基礎,后面墊上一層黃土,表面鋪上碎石和黃土粗砂,把他壓實。翻譯說:‘你畫的也太潦草了’。
老何回答他:‘當然,是草擬的圖,只是示意,修建機場,應該有人專門來設計,正式的圖,要測量隊測量以后,由專門的人來繪制’。老何問肯特先生:‘河坎看過沒有?’。肯特說:‘去看看?!?p> 他們到了河邊,順著河坎走,看到河岸被沖刷得像一堵墻,上邊有兩米的黃土層,下邊是鵝卵石層,走了一會兒,肯特先生說:‘不用看了’。三人就原路返回,該要的資料都有了,肯特就叫翻譯去通知收工,挖坑兒的人、實際上還沒有動工,到處是稻田,都是水,無從下手。
到了鎮(zhèn)上,中飯還早,就先到鎮(zhèn)公所休息;餐館老板按老何的吩咐,飯菜都已做好了。
糟辣魚、回鍋肉…肯特先生吃得很爽口;吃完飯,秘書長問翻譯:‘還有什么工作呀?’。翻譯問肯特,肯特說:‘沒有了’。
也不知道秘書長有什么事兒?,他要急著回去,可能住宿簡陋,蚊叮蟲咬,茅廁更是下不了腳,大家都難以忍受;秘書長就馬上到河下去‘號船’,準備回去。
今天是縣城趕場,船只都趕場去了,只有一只船留在河下,正在裝磚。秘書長站得老遠,就招呼船老板過來;船老板看一個穿著體面,留著分頭的人叫他,知道有來頭,趕快跑過來。
秘書長問:‘??!你這船準備到哪去呀?’。船老板忙說:‘下縣城呢!’。秘書長說:‘我們縣政府和省府共八個人,要到縣城,??!你裝完沒有呀?’。船老板說:‘裝完了’。秘書長說:‘你等著,我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