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新年了。
往年這個時候迭夢軒最是熱鬧,伽南都是整夜不睡的。
今年來到凰家族,她已經(jīng)不需要再晝夜顛倒,總是很早便睡了。
可是今夜,已經(jīng)午夜了,伽南卻仍清醒著。
她在等人。
她同西凌約好,今夜起,對她進行冷兵器的刺殺訓練。
剛到夜半,窗邊滑進一道黑影,西凌已站在伽南面前。
她像一個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就進來了,倒嚇了伽南一跳。
若非她進來后沒有繼續(xù)刻意隱藏氣息,伽南怕是都無法發(fā)現(xiàn)她。
“換衣服?!眱扇说谝淮螁为氁娒妫髁鑵s直接省略了客套,扔給伽南一套衣服,開門見山道。
“我、我自己有男裝。”
“袖子太大,影響速度。”
伽南只得抱著衣服去屏風后換。
她剛出來,西凌便抬手,右手出現(xiàn)一柄不到兩尺的白色短劍,“化武器?!?p> 伽南也抬手,一柄金色的短劍出現(xiàn)在手中。
西凌看著她顏色特殊的武器,挑了挑眉。
“怎么了?”
西凌沒有回答,“開始吧。不用靈力。”
“好。”
伽南幾步上前,舉劍直刺西凌胸口。
西凌站著未動,伽南的劍尖在距離她一寸時停住了,“你為何不躲?”
西凌神色漠然,“為何不敢刺。”
“我怕傷到你啊。”
西凌毫無預兆抬手,一劍拍到伽南握著劍的手腕上,趁著伽南驚疑的瞬間,短劍猶如白色靈蛇探向她的咽喉!
伽南急退。
西凌一手捏上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抖劍尖,繼續(xù)向著她咽喉刺過去!
小屋里空間本就不大,兩人一進一退,不過瞬息間,伽南的脊背就狠狠撞到了墻上,咽喉傳來一點冰冷的寒意,西凌的劍已然刺破她的皮膚。
伽南驚怒地瞪向西凌。
這一眼,就將她所有的憤怒都封住了。
片刻前還漠然如冰的人,此刻眼神里滿滿都是雪亮的殺氣,仿佛面對不是伽南這個還算是親密的同伴,只是一個需要被殺掉的陌生人。
明知西凌并沒有想殺她的意思,也沒有用一絲靈力,可是這樣無機質(zhì)的目光,仿佛形成了一張細密的網(wǎng),將她緊緊籠罩著,讓伽南覺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整個人都被瀕死的恐懼支配,不要說反擊,她連如何自保都不記得了!
西凌緩緩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伽南這才得以從那讓人窒息的殺氣中脫離出來,抬手一摸,咽喉處已然見血,卻傷得并不深,僅僅是刺破皮膚罷了。
手腕處火辣辣的疼。
伽南瞟了一眼,已經(jīng)腫起來了。
“若是真正對決,”西凌隨著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三指寬的紅腫,“第一劍會直接削斷你的手腕,第二劍刺穿咽喉?!?p> 伽南手指下意識的一緊。
聽著西凌毫無感情的語氣,仿佛她說的已經(jīng)是事實。
“你如何能如此漠然的談論生死?是因為殺了太多的人,已經(jīng)對抹殺掉別人的生命無所謂了么?”
西凌側(cè)眸看她,眸子里依舊平靜無波。
“暗營中出來的人,真的會失去所有感情么?”
西凌眉梢挑起來。
“生氣了?”
西凌依舊平靜,“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問這些?!?p> 伽南難以置信地看著西凌,仿佛要從她的表情中尋到哪怕一絲細微的偽裝痕跡。
被問了如此冒犯的問題,她為何還能保持平靜?她竟真的不會生氣憤怒么?
“你不專心?!蔽髁柙俅闻e起劍,“不專心,會死。”
伽南心下一震。
她突然明白了,西凌不是不能感知別人的情緒,只是她會分辨情緒的影響。若是對當下無用,她就會忽視對方的情緒,專心于當下。
其他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想做一件事,就能夠投入全部的精力,全神貫注。
所以,那一日,在伽南的小院里,西凌想要研究如何破解結(jié)界,就能不顧自己從康城歸來的疲憊、穿著染血的臟衣裳,在地上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
而這種專注,在以命相博的對決中,會讓西凌在開戰(zhàn)前,就已擁有對手沒有的優(yōu)勢。
西凌見伽南一直在思索,也不催她,而是靜靜等著,直到伽南發(fā)現(xiàn)自己獨自入神想了太久時,西凌的表情一如開始時,并沒有任何變化。
“抱歉,我又走神了。”
西凌從不接客套話,只道,“繼續(xù)么。”
“再來?!?p> 這一次,仍舊是伽南先進攻,她的短劍直刺西凌眉心,直到劍尖已經(jīng)觸到皮膚,西凌猛地向后仰去,同時抬手又握住了伽南的手腕,另一手的短劍劃出凌厲的弧度,斬向伽南腰側(cè)!
待西凌重新站直,短劍已在伽南腰帶上割出了一道淺痕。
“躲避和進攻可以同時進行!”這一次,伽南沒有惱怒,眸子里反而燃起光芒來。
“嗯。”
“即便處于劣勢,只要控制住對方的進攻,便有反擊的機會?!?p> “嗯?!?p> “再來!”
伽南的劍斬向西凌頸側(cè)。
西凌這一次沒有躲避她的正面進攻,短劍相接,發(fā)出尖銳的聲響,兩人過了幾十招,西凌一直未動的左手突然抬起,右手的短劍消失,她徒手隔住楊的手腕,短劍出現(xiàn)在左手中,剛好停在楊的頸動脈上。
“出其不意,厲害?!?p> 西凌意料之中沒有接話,也沒有因為被贊嘆而有什么變化。
“再來!”
……
一個時辰后,伽南已不記得自己多少次被西凌的短劍貼上身上的各處要害。
她靠著墻,任由短劍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因一個時辰的密集打斗,額發(fā)被汗水打濕,樣子也頗有些狼狽,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伽南看著收了短劍的西凌,止不住笑意,“你說,我可有勝過你的機會?”
“目前沒有?!蔽髁鑼嵤虑笫?。
“那日后呢?”
“實戰(zhàn)足夠多,或許可以。”
伽南自是明白西凌所指的實戰(zhàn)是什么。她撫著金色的短劍,想象著它刺進敵人的身體,指尖抖了一下。
“你第一次殺人,也會怕么?!?p> “會?!?p> 聽得西凌沒有絲毫遮掩和猶豫的回答,伽南怔了一瞬,“我太緊張了,不是有意冒犯你,抱歉?!?p> 西凌挑眉看她,“道歉,為何?”
“這于你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我今晚卻一再提起?!?p> “本就發(fā)生過。”
“即便如此,人們也常常不愿提起發(fā)生過的事?!?p> “為何?”
伽南看著西凌認真相問的模樣,不禁笑了,只是笑容中難掩慘淡,“因為太過痛苦?!?p> “哦。”
伽南被這一個字的冷淡回應噎住了,“你竟不安慰一下我?”
西凌眨了一下眼睛。
“算了?!辟つ蠑[擺手,頗有些無奈道,“不為難你了?!?p> “記得想要什么,便不痛了。”在伽南放棄得到西凌的回答時,她卻開口道。
伽南又是一怔。
“明日午夜,我再過來。”西凌看了一眼沙漏,打開窗子,如她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記得想要什么……”伽南輕聲重復著西凌的話,指尖再次撫過冰冷的劍身。
是呵。
她怎么會忘記自己想要什么。
爹娘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弟妹無助的哭喊,迭夢軒里那些貴族丑陋的笑臉,那些被草席裹著送出去的尸體……每夜每夜,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這些畫面就爭先恐后在她的腦子翻攪,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是為何而活!
她要讓那些踐踏異類的貴族付出代價。
即便手染鮮血,也在所不惜。
***
凰顏還未走近小院,就已聽到悠揚的古琴聲。
他拎著一小壇酒踏進小院,正看到伽南穿著一身素淡衣裳,坐在院中樹下彈奏一首從未聽過的曲子。
這首曲子曲調(diào)悠遠,意境寧和,竟與伽南從前所譜的曲子都不一樣。
伽南見他進來,也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并沒有停下。
凰顏便在不遠處的石桌旁坐了,聽她繼續(xù)彈琴。
一曲終,伽南起身行禮,“見過家主?!?p> “伽南琴師何時開始彈琴了?”
伽南微笑,“人總要活下去的。”
“說得在理。”凰顏敲敲酒壇,“取酒杯來,兩個?!?p> 伽南返回屋里,依言拿了兩個瓷杯出來。
“坐。”
凰顏拍開泥封,給兩人倒了酒,“王宮里賜的梅子酒,據(jù)說是從人界拿回來的。”
伽南沒有像從前一樣刻意客氣,拈起酒杯飲了一口。
“一共也不過賜了兩壇,昨日小玥在我那里聞到了酒味,說是你喜歡這種酒,便纏著我給你送一壇來?!?p> 伽南飲酒的動作一滯。
“勞煩家主告知八姑娘,既回了這里,該記得什么,該忘了誰,自己要拿捏好?!?p> 凰顏抬眼看她。
伽南一臉平靜,完全不似作假。
“你當真放得下?”
“家主也說過,她有你照拂。”伽南放下酒杯,“若沒有保護她的能力,我的牽掛便毫無意義。與其整日惦念,不如先過好當下?!?p> 凰顏微微蹙著眉,第一次認真打量伽南。
眼前的仍舊是那個永遠穿著男裝、眉目清淺的琴師,面貌并沒有任何變化,卻讓人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是她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氣質(zhì)——少了從前極力隱藏的恨意和不甘,轉(zhuǎn)而多了沉穩(wěn)和篤定。
就如她此刻說讓小玥不要再惦記她,這樣的平靜并不是偽裝,而是不知她為何放下了,只要小玥能過得好,她已不在乎那孩子是否記得她了。
只是這樣大的變化,這樣果決的決斷,能真正做到的人寥寥無幾。
畢竟,照顧了十一年的孩子,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人的情感,很多時候并非理智能夠控制。
這個小琴師,不簡單呢。
“你當真舍得下?”
伽南淺笑,“酒,我便當作是家主賜的。八姑娘是從星城歸來的,怎會認得我?”
“好?!被祟伷鹕恚澳悄惚懔糁劝?。”
書七簡
小趣: 伽南:“出其不意,厲害。” 西凌意料之中沒有接話,也沒有因為被贊嘆而有什么變化。 伽南:不愧是暗營中出來的,心境就是不一樣。 西凌內(nèi)心臭屁的:我當然厲害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