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軍法俱通、善使計謀的軍師到哪里去尋呢?陳瑞心中煩躁,楊椒似乎看透了他的內(nèi)心,便又向他說道:“今我大楚,兵雖廣、將雖強,卻單少個運籌帷幄之人。”
陳瑞也是知道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可是朝中無人能當(dāng)此任,也無處去尋這般的人兒,便回道:
“哎,只是孤身旁無此等樣人啊。”
楊椒便向他舉薦道:
“微臣有一同窗好友,身授信安縣令。其膝下有一女,許配一人,此婿可當(dāng)此大任?!?p> 陳瑞似乎是看到了曙光一般,連忙接著問道:
“此人可是幕賓之后?”
“非是幕賓之后,也不是什么名門望族,乃是個賣酒的兒郎?!?p> “啊?此等樣人有何才智,焉能當(dāng)?shù)梦掖蟪能妿??”陳瑞似乎有點生氣。
“陛下,想當(dāng)初:伊尹乃是奴隸發(fā)身,舜發(fā)身于田畝,傅說發(fā)身于版筑,百里奚發(fā)身于市。陛下怎可以出身而定才能?”
陳瑞聽他這般說,似乎此人有大才,便詳細(xì)問他:
“此人果有大才?”
“昔日此人婚配之時,微臣前去祝賀,也曾與他交談天下軍事。此人胸中用兵之能,非呂望、管仲不能想比。只是……”
“只是什么?”陳瑞一幅求賢若渴的樣子,問道。
“只是此人命苦。真真是個苦命的兒郎?!睏罱穱@了口氣,接著說道。言罷,他便將此人的來歷講給那陳瑞聽。
此人名叫蘇眠風(fēng),他的父親本是信安縣令衙前一個捕快,他的母親生下了一個妹妹——蘇眠月之后便身亡了。幾年之后,他便讀書了,可是獨獨愛讀兵書,古今兵書早已爛透于胸中。
又過了幾年,這信安縣外便鬧了一伙山賊。那信安的縣令便叫縣衙內(nèi)的捕快和侍衛(wèi)齊齊去剿滅那伙山賊。他的父親是捕快,自然也是要去的??墒撬母赣H這一去便再也沒回來(被山賊殺死了),可是那些山賊卻依舊沒被剿滅。
他的父親一死,他便讀不起書了。那信安縣令見他父母雙亡,便欲撥給他幾畝田地,幾塊銀錢,讓他好生過日子。他卻不要,只說自己另有謀生的手段。原來是他的妹妹會釀桃花酒,他便挑著這些桃花酒沿街叫賣,也可勉強度日。
后來,這縣外的山賊愈發(fā)猖狂了,逼得這縣令非剿不可,便下令若有人能為此事出謀劃策者,懸賞五百兩銀錢。
他見了那懸賞之告便去縣衙出謀,縣令見他年輕,本不信他,他卻說不要銀錢,只愿領(lǐng)著捕快和侍衛(wèi)剿滅那些山賊,為父報仇。
于是這縣令卻讓他去剿山賊。他見這些山賊居于高山,他便圍而不攻,單單守著山中水源。讓那些山賊連著幾日無水可飲,后一舉攻上山去,直逼得那山賊匪首跳山自盡。
此后,信安的大小戰(zhàn)事,那信安縣令都問他。經(jīng)他出謀,馬到成功,縣令與他銀錢,他卻絲毫不取,只說是盡自己父親未盡的職責(zé)。
這樣一來,他的名聲便傳揚在外了,不知有多少州府請他去做幕賓,可是他為了照顧自己的還未婚配的妹妹便一一拒絕了,依舊賣酒為生。
那信安的縣令愈來愈喜愛這蘇眠風(fēng),便將自己的獨女下嫁于他了??墒沁@縣令的女兒本是富貴人家的女子,胭脂衣料花費不少,無奈何他只得日日夜夜去街上挑酒叫賣,支撐家用。
這街上認(rèn)識他的人兒,也都去他那買酒,便問他何故這般拼命買酒。他將實情一說,眾人俱都取笑他懼內(nèi),他卻也不惱。
那蘇眠月也知道自己的兄長為了自己,不知道拒絕了多少人生的機會。而自己若是出嫁,釀不了酒,自己的兄嫂便要受餓,于是將那些前來說媒的人一一拒絕了。一家人依舊在信安過著清貧的日子。
陳瑞了解了蘇眠風(fēng)的過去,想那下詔叫他來金陵,授他官職,卻被楊椒止住了,只聽他說道:
“陛下,此人可訪,不可詔。陛下宜微服訪他,一來以示陛下求賢之心,二來可親試其才。只是此人的妹妹一日不出嫁,便一日難以請他入仕。”
陳瑞卻也不假思索,只說道:“要是他卻有真才實學(xué),能復(fù)我大楚疆土,孤娶他妹妹又有何妨?”
楊椒聽完他的言語,便說道:
“陛下,若有此訪賢之心,事不宜遲,微臣明日便隨陛下微服去尋?!?p> “好!孤罷朝半月,只為尋他?!?p> 金陵到信安本就不是特別遠(yuǎn),只消三日,楊椒和陳瑞便到了信安界內(nèi),他們的身后還跟隨著兩個侍衛(wèi)。
楊椒對著陳瑞說道:
“這信安街上只有他賣桃花酒,聽得桃花酒的吆喝聲,便能尋到他?!?p> 這二人便在街上找了半日,卻也未曾聽桃花酒的吆喝聲。楊椒見狀便隨便找了個賣糕點的商鋪,問那掌柜的道:
“大掌柜,聽聞此處有一位蘇眠風(fēng),不知他身居何處?”
那掌柜的看了這楊椒和陳瑞一眼,只說道:
“二位是來尋他去當(dāng)幕賓的吧!前幾年不知道來了多少州府之人請他,卻也不曾請去。我看二位還是罷了此事吧?!?p> 楊椒見這掌柜的似乎不肯說,便買了幾盒糕點。那掌柜的見他們買了自己的糕點,照顧了自己的生意,便接著說道:
“客官往南走去,溪水之畔有一桃林,桃林之中有一木屋,那便是他家。往日此時他應(yīng)在街上賣酒,只是今日卻也未見他?!?p> “可是信安有了戰(zhàn)事,縣令請他去議事了?”楊椒便接著問道。
那掌柜的也只笑了笑,回道:“我這不知了。不過就算又有戰(zhàn)事,有他在,怕著何來?”他這一言,卻引起了身后的伙計們的附和。
陳瑞見他們這般說那蘇眠風(fēng),似乎已經(jīng)相信他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了,只是也得找到他,再試一試他的才能。
他們便照著那糕點掌柜的指引尋去了。溪河之畔,桃林之中,果然有一間木屋。陳瑞和兩個侍衛(wèi)站在遠(yuǎn)處,楊椒便走上前拍門,只聽里面是女子的聲音:
“何人?”
“楊椒!”
“原來是楊世伯!”答話的應(yīng)是蘇眠風(fēng)的夫人,那信安縣令的女兒。聽她說罷,那木門就打開了,走出一個身影來。她若是不在這木門之后走出,定會讓人以為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小姐,看了蘇眠風(fēng)還是十分疼愛她的。只聽她兀自說道:
“楊世伯進(jìn)屋稍坐,待我去尋我家夫君回來?!?p> 楊椒不解地問:
“你家夫君去往何處了?”
“這無用之人昨夜賣酒著涼了,今日身子不爽,既然喝了藥,便在家歇著吧。卻又說什么胸懷郁悶,去到溪邊釣魚了。順著這溪河定能找到。待我去尋。”
楊椒聽完便笑了笑,說道:“我自去尋吧,有位貴客要找他,你在家中煮好香茗,待我們回來飲用?!?p> “謹(jǐn)遵世伯!”
楊椒又帶著陳瑞一行人順著溪河,一直往上尋他。只見在桃林的盡頭,溪河之旁,有一個垂釣者的身影。
楊椒便喊他:“蘇眠風(fēng)!”,那人回頭了,看見了楊椒和陳瑞一行人,便也應(yīng)道:“楊世伯!”,又見他將這些漁具都收了,洗了洗手,徑直走到他們面前,說道:
“請各位到家中一敘?!?p> 陳瑞這才真正見到蘇眠風(fēng)的模樣:面白無須,眉宇之間卻有另一種英氣,他的眼睛特別有神,似乎能洞穿世間一切一般。只是可能他的精神不太好,臉上有一絲憔悴的樣子。若不是他那雙粗糙的手,身上滿是補丁的衣服,活脫脫像個有錢人家的俊俏公子。
楊椒見他還在拿地上的漁具,便問他道:
“可有釣到魚兒?”
“剛剛釣上一尾小魚,它太小了,我便將它放回去了。”蘇眠風(fēng)說道:“可是現(xiàn)在么,我倒學(xué)了呂望公,釣來了一朝君王?!?p> 言罷,便跪在地上,沖著陳瑞見了大禮。陳瑞心里一驚,轉(zhuǎn)而大喜,問他道:
“起來吧,你怎知孤是楚國君主?”
蘇眠風(fēng)起身了,只回道:“草民雖是鄉(xiāng)野之人,可也聞聽楊世伯做了當(dāng)朝丞相,讓當(dāng)朝丞相畢恭畢敬的人兒,那里還有幾個?再看陛下身后的侍衛(wèi),腳蹬朝靴,腰中又有寶刀,定是皇宮侍衛(wèi),草民見禮不及,望陛下恕罪?!?p> 陳瑞笑了笑,說道:“楊愛卿說你有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大才,孤特來拜訪。”
那蘇眠風(fēng)也只躬身回道:“草民無有此般大才,但請陛下木屋一敘?!?p> “孤既然微服尋你,只須尋常稱呼,不必如此恭謹(jǐn)?!?p> 一行人便又回到那木屋之中,兩個侍衛(wèi)只在門外等候。那蘇眠風(fēng)一回家,剛剛與眾人坐下喝茶,便聽那夫人對他說道:“夫君與我些銀錢,我去買些飯食,也好招待世伯、貴客?!?p> 蘇眠風(fēng)在身上摸了個遍,卻沒有摸出銀錢,只低聲說道:
“我身上也沒有銀錢,夫人去問問妹妹是非有錢?!?p> 那女子似乎是嫌他身上沒有錢,在楊椒和陳瑞面前丟了身份,只對蘇眠風(fēng)說道:“你這無用之人可真無用,也不知道父親為何讓我嫁給你?!?p> 蘇眠風(fēng)見她好像生氣了,便也一言不發(fā),任著他罵。那楊椒似乎是聽不下去了,便說道:“來,來,來,世伯這里有些銀錢,勿要爭吵。只看你夫君身上的衣物滿是補丁,再看你身上的綾羅綢緞,你也當(dāng)知你夫君的心意了?!?p> 那女子拿了楊椒的錢,出去采買飯食了。屋內(nèi)楊椒便又笑著說道:
“人人都說世侄懼內(nèi),今日我卻見識到了。”
蘇眠風(fēng)也不反駁,只說道:“岳丈本是一縣之長,她下嫁給我已是貧苦,我不忍再傷她?!?p> 陳瑞打斷了他們,兀自問道:“楊大人叫我來尋你,卻不知道你對楚、夏之勢怎么看?”
“楚、夏必有一戰(zhàn)。楚勝夏敗已成定然?!碧K眠風(fēng)便回道:“那廣惠公主和親與夏主,夏主早已將軍政之事一旦拋卻,焉能不敗?再者,我大楚獨據(jù)長江天險,那夏朝軍士多為北方之人,雖然驍勇,但不悉水性,若在長江之上作戰(zhàn),那夏國的戰(zhàn)力便如齏粉一般。只是我楚國人馬要攻下北方的重鎮(zhèn)也須費些心機。草民雖位卑卻未敢忘憂國?!?p> 陳瑞又問道:“你可知那夏國皇后拓跋暮雪用兵如神,恐怕超乎你的設(shè)想?!?p> 誰知那蘇眠風(fēng)笑了笑,說道:“陛下可知用兵者,須通天時地利人和,那拓跋暮雪只善用地利,便已成用兵如神之輩?”
陳瑞見他這般說,便接著問道:“你用兵能勝她?”
蘇眠風(fēng)又笑了,只說道:“曉天文,查地利,知人心,方為善使兵者,我若用兵,三者俱為我所用,不懼拓跋暮雪。”
陳瑞見他這般大話,便說道:“怕不是個紙上談兵之徒吧?”
蘇眠風(fēng)也不惱怒,只說道:“陛下,我本就無心入仕,只是在這桃林之中枉議國事,陛下若是不信,便也隨著陛下。”
“你與孤說了這么多,為何無心入仕啊?”
“陛下有所不知,草民有一妹妹,乃是生死相依,今如也未出嫁,我若遠(yuǎn)離,只恐無人照顧?!?p> “若是孤愿意立她為皇后呢?”
正說話間,那蘇眠風(fēng)的夫人回來了,那楊椒對著他便說道:
“我欲讓你夫君入仕,你看如何?”
“好是好,只是還有個妹妹無人照顧?!?p> 楊椒便笑著回道:“讓此人娶她怎么樣?”
那夫人見陳瑞是個雍容華貴之人,卻也年輕,便說道:“行啊!”可那蘇眠風(fēng)這時卻說道:“不可!”
這楊椒見他們意見不一致,便說道:“世侄懼內(nèi),看來此事要依夫人了。這樣吧,五日之后,我親自將聘禮送上,屆時請世侄入仕如何?”
夫人同意了,任憑蘇眠風(fēng)如何言說,也無濟于事了。
看來這蘇眠風(fēng)要入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