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院里燒過火的廂房，在滿地水漬中，顯得一片凄涼。一輛馬車緩緩行至院門口，而后停了下來。
陸安衍從馬車?yán)锵聛恚谒幮ё饔孟?，臉色較之先前，倒是多了些許紅潤，一襲黑色朝服，端是英姿颯爽，行走間顯露出玉樹臨風(fēng)的姿態(tài)。他看著棲梧院上那龍飛鳳舞的字，微微發(fā)怔，空氣里還帶著一股硝煙味，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腥味，側(cè)頭示意嚴(yán)飛上前敲門。
就算是鬧得天翻地覆，只要沒有徹底撕破臉，那么自然是要做足禮數(shù)。
晨光破曉，棲梧院的大門敞開。
屋子里的寧靜在小廝的通傳中被打破，陸昌明迎著晨曦的臉微微柔和，露出一絲笑。
“我兒來了，打擾郡主了?！标懖魇諗苛松袂?，淡漠地掃視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高陽和臉色微變的田大海，迎著晨光，大步走了出去。
高陽郡主李鳳儀咬著唇，伸手撫過脖頸處的淤痕，淺淺一笑，對著田大海說：“走吧，田伴伴，我們送一送陸郎，順便贈一份禮物給陸小將軍?！?p> “是?！?p> 棲梧院里，陸安衍長身而立，靜靜佇立在院中，地面上還隱隱可以看到未沖刷干凈的血跡。
陣陣腳步聲傳來，陸安衍望去，陸尚書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在離陸安衍三步遠(yuǎn)的距離停了下來，審視了一番陸安衍，有些疲憊地說道：“一切可安好？”
陸安衍微微低頭回道：“一切安好。父親，朝服已經(jīng)備在馬車?yán)锪?，今日是大朝會，時辰差不多了?！?p> “也好，如此，我們就出發(fā)吧?！?p> “父親，稍候。”陸安衍看了一眼陸尚書，低聲說道：“兒子需向郡主討回一些東西。”
陸尚書沉默片刻后，說道：“隨你，我去車上等你?！?p> “是?！?p> 陸安衍望著陸尚書遠(yuǎn)去的背影，回身便看到田大海扶著高陽郡主走了出來。他沉默地看著不斷走近的兩人，嚴(yán)飛站在陸安衍身旁，警惕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兩人，氣氛肅靜地有點緊張。
陸安衍冷漠地看著兩人，對剛剛交過手的田大海視若無睹，沖著高陽郡主微一躬身，緩緩開口：“見過郡主?！?p> “陸小將軍安好?！?p> “謝郡主關(guān)懷。臣一切安好?！标懓惭苣豢粗哧柨ぶ?，垂眸回道?！俺枷胂蚩ぶ饔憘€恩賜?！?p> 高陽郡主慢慢走了過來，她淺淺地一笑，但是這個笑里卻藏著幾分涼薄，輕柔地道：“陸小將軍，本宮正好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p> 她輕輕地舉起手，拍了拍，清脆的拍掌聲在院子中響起，篤篤篤——一陣馬蹄聲從院子后方傳來，一輛馬車慢慢行進(jìn)。隨著馬車的靠近，可以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一絲絲的血滴從馬車的縫隙里落下。在地上連成一條長長的血線，陸安衍微微瞇起眼，抬腳走了過去。在濃濃的血腥氣里，他揭開車簾，映入雙眸的是人頭。
車?yán)飳訉盈B著熟悉的人頭，沾染污血，或睜或閉的眼睛，頭顱下是殘留著脈絡(luò)和肉絲的骨節(jié)，這些頭顱的主人，他很熟悉，在他下令來棲梧院前，他們還是鮮活的…陸安衍猛烈咳了兩聲，黑色的袖袍遮住唇，衣袖處的銀絲帶了點血色…
陸安衍轉(zhuǎn)身看向高陽郡主，雙眼冷厲，目光中夾雜的殺意令空氣幾乎凝結(jié)成冰。
高陽郡主李鳳儀挑了挑眉，像個小姑娘一般，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道：“剩下的部分本宮都給燒了，畢竟不能浪費了這把火……”
田大海上前一步，擋在了兩人之間，咧了咧嘴，似笑非笑對著陸安衍隨意拱了拱手道：“陸小將軍，這禮物，可還滿意？”
陸安衍面上無比平靜，沉默了一會兒，他躬身一禮，朗聲道：“臣謝過郡主?！?p> “嚴(yán)飛，我們走?！标懓惭懿赜谛渲械碾p手握成了雙拳，手面青筋暴露，骨節(jié)處泛白，指縫里沁出一絲絲的血，深深看了一眼兩人，轉(zhuǎn)身離去。
嚴(yán)飛低頭，紅著雙眼牽過馬車的韁繩，一步步跟著陸安衍走出棲梧院。
李鳳儀看著陸安衍離開，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冷漠地注視著前方，惆悵地嘆了一口氣，對著田大海說：“田伴伴，這一局，我們沒贏?！?p> 田大海憐惜地看著李鳳儀，輕聲道：“但他們也沒贏。”
是的，這一場較量，沒有贏家。
出了棲梧院大門，陸安衍忽然彎腰嘔出數(shù)口鮮血，他抬起衣袖隨意擦拭了下，在嚴(yán)飛擔(dān)憂的目光中，勉強(qiáng)笑了笑，吩咐道：“你帶著兄弟們回去，好生安葬了，兄弟們的家里也都給安排一下。”
“少爺，您……”
“去吧，不必?fù)?dān)心我?！标懓惭軘[了擺手，截斷嚴(yán)飛的話。
嚴(yán)飛低頭抱拳，悶悶地應(yīng)道：“是?！?p> 陸安衍深吸了一口氣，肺腑間悶痛不已，他稍稍振作了下精神，掀開車簾，上了門前早已候著的馬車。車?yán)镪懮袝呀?jīng)換好了正紅色的朝服，端坐在車內(nèi)閉目養(yǎng)神，聽到人上車的聲音，才慢慢睜開眼。
馬車緩緩行進(jìn)。
車?yán)?，陸尚書并沒有詢問什么，只是默默看著微低著頭的陸安衍，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和愈顯單薄的身子，沉默少許后說道：“先皇是個涼薄的人，看著多情，實則無情。如今還活著的皇子皇女都很完美地繼承了先皇的這個特點，甚至手段比之更狠辣…我現(xiàn)在覺得，或許讓你留在上京是一個錯誤的做法…”
陸尚書漠然地盯著陸安衍，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和皇家再攪在一起，不然死的人會更多?！?p> 車內(nèi)的空氣寒冷而凝重，冷寂地幾乎讓人窒息。
“父親，對不起?！标懓惭艿纳碜游⑽⒂行┌l(fā)抖，陸尚書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擊在他的心口，體內(nèi)的血氣不由自主地上涌，他努力地咽下喉間的腥甜……想到帶回來的一車頭顱，那些年輕的鮮活的生命，在他的一聲令下就凋零了…雖然早就知道敵我交手必有傷亡，可終究意難平……
陸尚書望著陸安衍壓抑著痛苦的雙眼，帶著一絲淡漠說道：“你不必和我說這話，畢竟死的是你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