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夜飄雪，到了清晨，雪就停了。陽光從厚厚的云層里透了出來，光線反射在晶瑩剔透的雪上，蕩開淺淺的光暈，頗有一番銀裝素裹的意味。
西城別院里，陸安衍皺著眉頭坐在床上，他接過遞到面前的藥碗，并沒有喝下去，只是看著眼前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城里的小滿和李越，沉默了好一會兒。
榮銘從門外走了進來，對屋內(nèi)的沉悶毫無反應(yīng)，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先退下去。然后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解釋道：“別想了，人是我喊回來的?！?p> 陸安衍慢慢地把苦澀的藥汁喝下，隨手將藥碗放在床旁的高幾上，頓了頓，道：“讓他們回去。”
“安衍，”榮銘看著陸安衍冷淡的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嚴(yán)飛還傷著，你身邊的人這次也折了不少，至于調(diào)來其他人需要時間，而且大幅度調(diào)動，太引人注目了。他們，你畢竟用的慣……”
陸安衍沒有接話，垂下眼眸，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陸安衍，這世上沒有什么面面俱到?！睒s銘說話很直接，他的臉上收起了日常的嬉笑，顯現(xiàn)出與往常完全不同的冷酷，“更何況，你也不是什么圣人?！?p> 陸安衍抬起了頭，臉色微微發(fā)白，他側(cè)過頭看向窗外，良久，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放心。”
榮銘的臉上有些猶豫，沉默片刻后忽然說道：“你身上的傷，我處理過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不要使用內(nèi)勁，你……”他看著陸安衍蒼白的臉，有些無力地?fù)u了搖頭，接著道：“罷了，讓你不要動用內(nèi)勁是不可能的，但你至少不要過度使用，尤其是釘在你體內(nèi)的十三針，至少你得保證釘在你胸口大穴里的那一根不崩出來，那一根是用來護著你的心脈的，它在，至少我…還有機會救你……”
話說到最后，榮銘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看著陸安衍弱不勝衣的模樣，他心中突然浮起一縷不安，宛如梗著一團棉絮，輕飄飄地渾不著力。
“陸安衍，為什么這么替李明恪賣命？”榮銘將床邊高幾上的藥碗拿到桌上，低低地問了一句。
陸安衍沒有回話，榮銘也沒有繼續(xù)追問，只嘆了一口氣，大步走出房間。
“因為，我答應(yīng)他?！标懓惭茌p聲說道，“但有一天，他為君，我為臣，定會忠君護國平天下……”
走至門口的榮銘腳下頓了頓，陸安衍好像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下，眼里帶著一抹懷念，溫柔地道：“何況他不僅是帝王，也是兄弟…愛護自家兄弟，不是很正常的嗎？”
“愚蠢！”榮銘有些惱怒地斥責(zé)了這么一句，就甩袖出了門。陸安衍，你把他當(dāng)兄弟，可知他心中如何想的…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
陸安衍看著榮銘拂袖而去的身影，低低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面前遞來一盞溫水，陸安衍抬頭看向眼前的人，是小滿。小滿一臉局促不安地端著水杯，低下頭不敢看陸安衍。
陸安衍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后，啞著嗓子道：“既然回來了，那就和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你…們今后要謹(jǐn)言慎行，小心行事…上京城最近不大太平，你們要注意安全……”他的雙眼掃過兩人，落在小滿身上，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最近看來倒是清瘦了一些，圓潤的臉瘦削了點，看著倒是比以前沉穩(wěn)了不少，或許…他不該將小滿帶到上京的…
“是?！?p> “是。”
陸安衍沒有多說什么，疲憊地閉上眼，李越和小滿相視一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映照在陸安衍的臉上，在熹光里，他的臉色顯得異常白皙，緊皺的眉頭，微抿的雙唇，平添了一分憂色。
楚王府里
郭淮無所事事地坐在院子里品茗，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面容姣美，她低垂著眼，看著桌上的茶杯，安安靜靜的。
郭淮的雙眼掃過女子，將茶杯放了下來，輕聲說道：“王妃若是來找郭某喝茶，只怕此刻有所不當(dāng)?！?p> 楚王妃雙眉微皺，抬起眼，眉目間帶著一抹異域風(fēng)采，抿唇笑道：“有何不當(dāng)？”
郭淮笑了笑，道：“王妃莫不知王爺?shù)姆愿?？?p> 楚王妃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王爺…只是擔(dān)心先生的安危，讓先生在府中好生休息一段時間。”
郭淮搖搖頭，心想著楚王留他在府上是什么緣由，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如此掩飾，現(xiàn)在依舊相安無事，不過是還沒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而已。
“王妃，郭某不過是王府上的一個幕僚罷了。”他微微自嘲地笑道：“不必如此客氣。”
“先生不只是幕僚?！背蹂币暪?，嚴(yán)肅地道：“我，想請先生幫一個忙?！?p> 郭淮注意到楚王妃自稱的是我，他臉色不變，但喝茶的心境卻變了，在心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放下茶杯，低聲道：“王妃，客氣了。”
楚王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雙手捧著茶杯，溫?zé)岬牟枳屗X得安心，氤氳開的茶香浮動在空氣里，她的臉在暈開的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輕輕地開口：“郭先生，我是一個婦道人家，外面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知道先生的本事很大，我只想求先生一件事，如果…到了最后，事不可為，請先生待在我那一雙兒女身邊，教導(dǎo)至成年即可?！?p> 面對著楚王妃突如其來的請求，郭淮沉默了下來，自他來到楚王府開始，極少和楚王妃接觸，但卻也知道楚王妃并不簡單，她素來得寵，但楚王府里竟然無一姬妾，這便可看出楚王妃的手段，絕不似她面上的這般溫軟姣好。他慢慢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王妃多慮了，今上寬厚，若…也必定不會殃及王爺性命……”
楚王妃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里帶著些許譏諷：“成王敗寇，先生，這道理你懂得應(yīng)該比我多。”
“先生，稚子無辜，我只是想讓先生看顧幾年，待他們成年，今后的路就隨他們了?！背蹂难酃馔蜻h(yuǎn)方，嘆道：“不求榮華富貴，只要健康平安。”
郭淮看著眼前的楚王妃，臉上的笑是淡淡的，眼中帶著憂慮，話語間盡是一番慈母心思。罷了罷了，不過是兩稚兒，也就當(dāng)是全了楚王這些年的情義。他站起身，微微躬身，道：“王妃放心?！?p> 楚王妃笑著，起身，撫平身上的環(huán)佩，恭恭敬敬地一福身，而后，轉(zhuǎn)身離去。只不過在轉(zhuǎn)身之際，她輕輕地落下一句話：“先生雖然不能出府，但先生若是想喝什么美酒，盡可吩咐身邊的小廝出府購置?！?p> 郭淮聽著這話，若有所思地看著楚王妃蓮步輕移緩步離開，他眼神落在楚王妃腰間那塊一閃而過的環(huán)佩上…突然，無聲地笑起來，摸著下巴，道：“有意思……”楚王妃腰間的環(huán)佩，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是南蠻這一代圣女的身份標(biāo)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