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個孤勇的鞋印
今日大朝,戶部兩位新晉之秀告假。
京城四門將開時候就有一隊人馬等在關(guān)口了,黎府大公子帶著的人、馬車上的侍女、黃靈川的侍衛(wèi)、還有一身正氣的柴兆祥。
對于柴兆祥來說今天這一趟是真的不同往昔的,很久都沒讓他遇到這樣的事了。
從他進(jìn)京之后不管是王妃還是謝府都要忌憚幾分,近日可好,不光要在他的地盤挖人,還想在黃靈川的婚事上動手腳,好……
今天最好不要讓他知道還有別的事……
不然……三萬六千五百毒手,只怕命不夠長啊……
馬車不比輕騎,一心牽掛妹妹的黎大少爺跟侍衛(wèi)與柴先生先行一步,馬車在后面跟著可以稍稍慢一些。
遠(yuǎn)遠(yuǎn)見到黎大少爺乘著的馬跑過來望樓的侍衛(wèi)就叫開門通傳,等他們下馬時黃靈川也已經(jīng)迎了出來。
“鳳煌,三妹妹還好么?”昨晚侍衛(wèi)來傳信的時候只說三小姐無礙,可是侍衛(wèi)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家中實在不能不掛心,他非要聽黃靈川說一句才行,非要自己親眼見到才能放心。
黃靈川盡力穩(wěn)著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在看見柴兆祥的一瞬間把心緒暴露于庭前,他只一把拉住了柴兆祥的手臂徑直往里走,邊走邊說:“藥都帶了么?侍女怎么沒跟著來?她出城的時候被打了后頸一下,昨晚我給她隔空活血不是很有效,她還說頭疼!”
雖然是與醫(yī)生交待病情,黎大少爺卻覺得心驚肉跳的,自家嬌養(yǎng)的妹妹幾時受過這樣的罪???
三人同進(jìn)院中時正遇上有為迎頭急急而來,見到柴先生時有為幾乎是要高興壞了,認(rèn)真回稟著,他說:“剛剛我去叫三小姐起身準(zhǔn)備,她沒應(yīng)聲,我以為是三小姐不舒服沒起身,回去取了水來,再叫三小姐還是沒聲音,我這……快看看吧!”
三小姐居然沒回應(yīng)?
天亮之前他在屋外聽她呼吸還是平穩(wěn)的,這又是怎么了?
“三妹妹,開門啊,我是大哥!”黎大少爺健步疾走上前敲門,里面居然半天才有一聲“哼唧”……
“大哥哥……”三小姐此時臥在床上渾身無力,頸肩與頭都痛,渾身疼得像是滾釘板似的。
她迷迷糊糊間聽見了大哥哥的聲音,這一顆心算是落了地,大哥哥來了,就什么都好了。
這一聲大哥哥,黎大少爺是沒聽清楚的,他只聽見里面有自家三妹妹的聲音。
也正是這一聲“大哥哥”,讓站在門口的黃靈川覺得無限心酸,這是怎樣的哥哥才能讓如此堅強(qiáng)的妹妹如此信賴,而他,又該如何做,才好讓她把他放在心坎兒上,把他當(dāng)做這輩子的靠山……
他的心事只想了一霎,黎大少爺就已經(jīng)把那門活活踹開沖了進(jìn)去,牽掛著病號安危的柴先生也要邁步進(jìn)去卻被黃靈川一把拉住。
“都什么時候了還顧忌這些虛禮?有為快出去看看,丫鬟老媽子都在后面馬車上,來了直接把馬車趕過來!”“柴先生快來!”也就在此時,黎大少爺在里面叫柴先生就他妹妹,才走進(jìn)門的柴先生掌中也已經(jīng)有一道金光射向三小姐的手腕,時間,就是生命。
柴兆祥是浪蕩,也確實不羈,他會殺人也會救人,他曾經(jīng)見過一個姑娘寧可毒發(fā)也不許他近身診治,哪怕他許諾治好之后娶她為妻仍舊不許,后來他就真的只能看著一條生命痛苦逝去……
自那以后,他所歷世界里的假道學(xué)跟醫(yī)者均是天生宿敵。亦是自那以后,他再不許自己手里有任何一條性命是因為這樣的可笑原因而逝去。
黃靈川站在門口始終沒有進(jìn)去,黎大少爺能叫柴先生進(jìn)去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妹妹妥善“藏”好了,現(xiàn)在他進(jìn)去也沒有什么失禮,可是他的腳就像在門前的泥土里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他低著頭思索著,讓自己的思緒忙碌起來,他不敢想象她究竟怎么了。
目光所及,地上那塊門板歪歪斜斜地倒在距離門框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上面有三個鞋印,其中兩個是柴兆祥疾馳而過留下的,位置很是分散,還有一個鞋印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赜≡陂T板上,十分清晰。
他看著那個鞋印,良久,好像就懂了。
展眼望著站在三小姐床尾的清俊身影,他實在不是一個尚武的人,大家同立庭前,那個黎大少爺幾乎算是個瘦子,可是就是這樣的他,在家里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膬鹤?,妹妹面前是個可靠的哥哥。
還記得那天在黎府,五小姐挪回自己的院子的時候,他英氣的眉宇與那果決的步伐并不因為抱著一個病兒而頹唐……
從來舉手之勞都不敵一腔孤勇來得悲壯或者動人心魄,但是一切順理成章,只因為他母親在擔(dān)心,因為他的妹妹病了……
當(dāng)初打探黎大少爺這個人的時候只覺得他文才很好,在戶部錢糧方面的差事上也很精明,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人可以在家庭中有這樣好的熏陶,這樣的擔(dān)當(dāng)與可靠。
“是的,他有的,我大約都沒有。”黃靈川這樣想。
或許是因為有那樣好的母親吧……
那天在黎府見到的黎夫人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若不是那樣的包容,也不會養(yǎng)出這樣好的孩子。
她們從來都不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但是,她們總是這世上最最無私的……
這樣好的人,憑什么要受到辜負(fù)?
又憑什么要被人算計與暗害?
他想著想著不由得覺得心又痛了一下,這次是因為他自己的母親。
若是他也有母親教導(dǎo)長大,再退一步,他的母親沒有死得那樣難堪,而他后來又有一個很好的嫡母,那么今天的他也能有與自己很要好的弟弟妹妹,或許……他也有機(jī)會學(xué)著做一個好哥哥。
至少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俯仰之間都在算計,算計著自己的弟弟……算計著怎么送他下地獄!
“少爺,媽媽和丫鬟來了!”有為帶著一個老媽子和丫鬟來了,看著眼生,都不是三小姐常日里用的。
“見過大公子,老奴是夫人指來伺候小姐的,我先進(jìn)去了!”
這位媽媽雖然是下了馬車緊步過來的,還是在黃靈川眼前行了禮才進(jìn)去的。
丫鬟進(jìn)去了,柴兆祥跟黎大少爺就出來了,里面床上有帳子倒也不用顧忌剛剛被這個文弱少爺踹壞了的門。
看著黃靈川那詢問的眼神,柴先生也不隱瞞:“傷得不輕卻也不礙事,我給那位媽媽留了藥膏,涂上也就一小會就能精神起來。也是累壞了,需要多休息……小小的丫頭,怎么心事這樣重?”最后的話,柴先生幾乎是嘆息著說出來的。
一語落地,兩聲嘆息。
“我家姐妹都要比兄弟強(qiáng)些,只是,女孩子太要強(qiáng)了也不是好事……”黎大少爺一聲嘆息,言語之間都是心疼。
黃靈川聽著,半晌沒有回答,柴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知足吧,這次是你來得快,他們還沒來得及下手……沒中毒我就很開心了!”
這也算安慰么?
算的。
畢竟距離上次下毒……現(xiàn)在想來還是心有余悸的。
柴先生話剛說完,黎大少爺?shù)哪抗饩投ㄔ诹它S靈川身上,黃靈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即表示說:“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做那個王爺,王府于我而言……遠(yuǎn)沒有母親和你們一家來得重要。”
這句話很有分量,信息量也很大,黎大少爺聽了他的話只是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可是兩個人四目相對之間有許多事已經(jīng)不必明言。
“昨晚我沒出城是有些事情絆住了,等三小姐安置好了,二位摘星樓請請我,如何?”黎先生仿佛毫不示弱一般賣弄著他的神情,那股子得意勁兒溢于言表,這就意味著,這頓摘星樓,值得。
“那就我做東,以鳳煌為賓,請柴先生?!崩璐笊贍敹苏槐?,柴先生灑脫還禮,鳳煌微微頷首,就在此時風(fēng)又起了,暖風(fēng)總是容易燃起山火,摧枯拉朽也不過就在旦夕之間。
“少爺……”一個丫鬟從里面走出來回話,這個“少爺”自然叫的是黎大少爺。
黃靈川伸手揮退同來的侍衛(wèi)和車夫,這丫鬟眼睛紅紅的,雖然是沒哭過,看樣子必然是同來的人里唯一一個沒哭花了臉,還能出來見人的了,三小姐究竟是傷得如何……竟叫這平日里感情不深的丫頭都哭成這樣樣子。
“三妹妹怎么樣?”黎大少爺問他。
“三小姐后頸肩膀上好大一塊青紫,肩膀都腫的動不得了,剛剛給上藥的時候她雖然不說疼,只攥著我的手……我都替她痛……”丫鬟說著說著漸漸有了鼻音,似是也要哭了。
聽她這一說,柴先生伸手從懷中摸出一瓶藥來遞給丫鬟,說:“真要是痛急了留給她吃一顆,瓶子里只有一顆,要是還疼,再找我要。”
那丫鬟接了瓶子急急忙忙地去了,黃靈川卻不放心地問:“那是什么藥?那么小個瓶子竟還只裝一顆?”
柴先生笑了,點點頭答道:“果然還是你了解我!我剛剛沒給,必然不是好東西。是毒藥……”
“你別開玩笑!”黃靈川看他的神情都變了,都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
“別慌啊,我是毒醫(yī)!不過是麻藥而已,輕易不會拿出來給人用,用得過量了才會致死,只不過這個量……旁人制的藥得當(dāng)飯吃,我制的自然好一些,所以那瓶子里不敢多放?!碧煊悬c兒熱了,柴先生從腰間的扇袋取出扇子兀自扇著。
三小姐這里一直不太好,門口的三位門神就這么站著。
又過了一會兒有為從對面東邊的屋子出來了,好像忙得滿頭是汗的。
“昨晚我們大少爺一直跟我們守在外頭,我也沒收拾旁的屋子,現(xiàn)在對面勉強(qiáng)能進(jìn)人了,咱們也不等著催三小姐,太陽要大了,去歇歇吧?”有為那一臉憨厚的表情和晶瑩的汗水竟是叫誰也看不出來對面那個屋子他昨晚就打掃好了,不但如此甚至還準(zhǔn)備讓他家大少爺住進(jìn)去的……
他家少爺?shù)暮脛e人不知道他卻知道,若是到最后別人還是不知道,那就是他的不好了。
果然有為的話讓黎大少爺對這位準(zhǔn)妹婿又高看了一眼,一個王府公子即便再如何也不容易做到這份兒上。
如此看來,他倒是很懂得為自家妹妹。
這樣自然是個好事情。
“鳳煌竟是一夜沒睡么?這……三妹妹怕是也要休息一下,馬車?yán)镂沂裁炊及才藕昧?,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黎大少爺試探著問他,黃靈川只搖搖頭推辭:“不差這半天了,等把你們送回府上,我回去王府,多久睡不得?”
“少爺,三小姐有話傳?!蓖饷娴挠袨樽哌M(jìn)來說。
“你說?!秉S靈川直接開口問他。
“三小姐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很痛了,我給丫鬟準(zhǔn)備看熱水梳洗,說是叫服侍更衣之后就回去……”
“馬車?yán)镉腥妹贸S玫臇|西,叫丫鬟去拿?!崩璐笊贍斁瓦B這樣的瑣事都知道,可見是個好哥哥。
“是,已經(jīng)拿進(jìn)去了?!庇袨榛卮鹫f。
“既然如此,安排準(zhǔn)備出發(fā)吧!三小姐上車就啟程?!秉S靈川站起身來走出門去,他站在門前的陰涼里望著三小姐的屋子,四方的門框像是藏了一個黑夜在里面,一直到梳洗一新的三小姐被扶出來,他才算是在那個方向看見了一點點亮光。
從前他常聽人說——
往后哪家姑娘嫁給咱們大公子,那可就有福了!
現(xiàn)在他只覺得,誰能娶到三小姐才是有福了。
這個人一定要是他自己。
他對自己說著。
三小姐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點了妝,因為憔悴而特意多涂的脂粉與胭紅讓她看起來比往常多了些嬌媚與溫柔,這樣的美他不忍多看,遠(yuǎn)遠(yuǎn)地點頭致意伸手請她上車。
看著車簾落下,趕車的車夫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他才上了不為牽來的馬,這是一匹白馬,這樣的馬他還有一匹,他摸著這匹馬的鬃毛,又在它的頸上拍了拍,翻身上馬。
走了,我們回家!
這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有的人是因為沒話說,有的人是因為有心事,有的人是因為三小姐在休息,總而言之,很安靜。
中途黃靈川叫有為去采過一次花送給三小姐,送花的是隨從,接花的是管事媽媽,從始至終,他和她再沒有交集。
進(jìn)了城,五十人就已經(jīng)散盡了。
到了黎府,黃靈川甚至沒有要下馬的意思,他看著三小姐下了馬車上了穿屋的軟轎,她回了家就該沒事了。
臨走之前黃靈川還與黎大少爺約定今天傍晚會同柴先生一道來給三小姐和五小姐看診。
黎府的事情不足慮,倒是王府……
他徹夜未歸,至少祖母那里需要一個交待,還有京兆尹府衙的審訊與口供……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時間,需要條理。
當(dāng)然,簡單料理了這些事之后他最需要的是休息,今夜他有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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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執(zhí)歡
我們都喜歡英雄,是因為他們總是出其不意地?fù)踉趥η懊妗? 我們也討厭英雄,是因為他們總是扛起一切卻留給愛人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