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fēng)驟云起，天邊傳來轟隆雷鳴，黑云壓境，麥田在風(fēng)中戰(zhàn)栗
“殺掉！殺掉！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掉！一個不留！“胡喘著粗氣，仰躺在床上，他的手指僵硬如木，修長的骨節(jié)萎縮成一團(tuán)，骨頭上的皮肉干枯焦黑，裹在縮成一團(tuán)的掌骨之上。
曾經(jīng)，這雙手光潔如凝脂，飽滿修長。
指尖之清風(fēng)，松間之明月，獨(dú)坐幽篁中，對月?lián)崆龠b寄相思。那位林間的清風(fēng)少年，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這副連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胡瞪大灰白的眼睛，死死盯著頂上的帷幔，想要把時間停駐。他感到生命隨著時間在他體內(nèi)流逝，他焦黑成一團(tuán)的手抓不住任何事物，只能抵在床褥之上。額間青筋暴起，驗(yàn)證他還在努力的想要留住生命。
原來，他也是怕死的。在那個年少的時候，總以為，人定勝天，可到頭來，終將會來到生死一刻。
他在這時，忽然年少的記憶走馬燈般在眼前閃回。
“楓?！八L舒一口氣，額間青筋隱退，身體舒展開來，不在緊繃。
“嗯?！?p> “你來了?！?p> “嗯?！?p>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p> 風(fēng)吹過空曠的宮殿，帷幔在風(fēng)中搖曳。胡眨著眼睛，眼球隨著帷幔的起伏轉(zhuǎn)動，滴漏“吧嗒““吧嗒“一下一下拍打著時刻。
胡等待著他的回答，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幻覺；他知道，他會來送他最后一程；他知道，他接近他總是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目的，可是他不在乎，他只想他來見他。
風(fēng)吹滅了燭火，皎潔月光為這座宮殿鍍上銀霜，銀白灑在胡清瘦臉龐，竹影在月光下，倒映在帷幔之上，影綽生姿。
幽篁成為了窗后竹林，明月千百年依舊月明，清風(fēng)少年成為了床上等待死亡的垂垂之人。
那個清風(fēng)少年在那個如今夜這般的夜月中，彈奏了一整夜。指尖的血順著琴弦流在厚厚的竹葉之上，然后滲入地下，成為竹林的養(yǎng)料。
那夜之后，清風(fēng)少年隨著他指尖之血，被埋葬在那片竹林之下。從此，胡不在彈琴。那把琴留在了林中，胡在把他拿起要重重摔下之時，忽而一笑，嘆著氣，把被鮮血侵染的琴，留在了原地，把那個清風(fēng)明月的少年也留在了這里，走出去的，只是一位名為胡的王子。
***
夏日炎炎，尤其午后的時光，最是難捱的時候。
小滿之后，小麥開始由青變黃。太陽炙烤著大地，加速著麥田走向成熟。
趕了半天路的少年終于找到了一棵大樹。
他飛奔而至，一屁股坐著地上，手上扯開上襟，大口喘著氣。
綠色的陰涼抵擋著強(qiáng)烈的陽光，保護(hù)著綠蔭下的土地，抬眼處，裸露在太陽下的麥田上空，熱氣蒸騰。
小麥忍受著酷刑，身體中的水分迅速蒸發(fā)，它的果實(shí)迅速成熟，然后在成熟的那一刻被收割。
“要是能有點(diǎn)水就好了“，少年舔著嘴唇上干裂的白皮，閉著眼睛說道。
夏風(fēng)微動，吹動著樹葉起舞，透過樹葉間隙的陽光在他眼皮間晃動。
他睜開眼，眼前懸著一只皮囊，抓著皮囊的是一只修長的手，瑩白的指甲因手指的交握簇在一起，像是一朵將開的玉蘭。
“喝嗎？”聲音和這夏風(fēng)一樣，帶著暖意。
少年眨巴著眼睛，翻了個身，背對著那朵玉蘭。
風(fēng)一陣一陣的吹過，吹得人眼皮發(fā)困。
背后傳來水滑過喉間的聲音，以及那被水浸潤的嗓音：“沒毒的?！?p> 少年翻過身來，盤腿坐起，一雙墨黑的瞳孔打量著對面的人，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
“你是澤國來的？”少年低下頭，拿起腳邊的皮囊，用力拔開塞子，然后抬頭問道。
對面的人唇角微彎：“你怎么看出來的？”
少年來不及回答他，他的嘴里正對著皮囊，喉頭在不停的抖動。
“好酒！”少年打了個響亮的酒嗝，“你那雙眼不是中原能養(yǎng)出來的，需得一個多水的地方方才養(yǎng)的出。不過只是猜測?！?p> “那現(xiàn)在呢？”對面的人接過少年拋過的皮囊，仰起頭，甘泉從皮囊口流出，在他的口中濺出水花。
少年歪著頭，雙手交叉靠在腦后，重新躺在地上，微微一笑，說道：“現(xiàn)在，我確定。畢竟只有云夢澤的水才能釀出這么醇的鬼酒?！?p> 對面的人眉頭一挑，說道：“小小年紀(jì)，知道的還挺多。我這酒世上喝的人就不多，知道這酒的，也不多?！?p> “因?yàn)橹赖拇蟛咳?，都死了?！鄙倌暾f道。
“所以少年，你是哪家的世家子弟呢，省的我不小心殺了故人之子，這個就比較難辦了?！睂γ娴哪凶铀坪鹾苁菫殡y。
到底是殺還是殺呢？
“我可以現(xiàn)在就做你的故人?！鄙倌攴韱蜗ス虻?，雙手抱拳，臉上洋溢著故人重逢的喜悅，朗聲說道：“大哥許久不見，我是你多年不見的兄弟，在三日之前，我們上告天，下慰地，結(jié)為異姓兄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今別三秋，終與兄再次重逢，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天可憐見，我日日祈望再遇兄，今終見兄，天神終不欺我，日后需三牲謝神！“
“這，”琥珀色的眼一滯，繼而一轉(zhuǎn)，喃喃道：“這還真是像啊?！?p> 那玉蘭一合，把皮囊別在腰間，說道：“你別占我便宜，我都能當(dāng)你阿爹了！”
“看著也沒大我?guī)讱q?！鄙倌赉瓙拧?p>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這是駐顏有術(shù)。你，叫我叔叔就好?！?p> “好的阿兄叔叔?！?p> “我不叫阿兄?！?p> “好的阿兄。”
“叫叔叔。”
“好的阿兄叔叔?！?p> “······你，還是叫阿兄吧······”
“好的阿兄。”
”還喝嗎？“
“好的阿兄?！?p> “就不給你喝?！?p> 少年想了一下，說道：都聽阿兄的。“
畢竟命是保住了，酒喝不喝都無所謂了。
“我的名字的楓，雖然莫名其妙當(dāng)了你的阿兄，但是既然叫我一聲阿兄，之后都會罩著你的，放心。”
楓把皮囊拋給了少年，“這個是見面禮，之后你行走天下，或許會方便些。”
“或許？”
“因?yàn)榕挛胰硕啵尬业娜艘膊簧?，想殺我的更是如過江之鯽?！睏魑馈?p> “我能不要嗎？”
“不能?！睏鞅尺^手，“你知道拒絕我的人下場吧？”
少年低頭，把皮囊別在腰間，抬頭抱拳，說道：“多謝阿兄贈與。“
楓擺擺手，笑道：“小意思，怎么稱呼，弟弟？”
“胡。”
風(fēng)驟云起，天邊傳來轟隆雷鳴。
二人同時看向天邊，黑云壓境，麥田在風(fēng)中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