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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瀾筆錄

第十五章 沖動

天瀾筆錄 子慕凌兮 2553 2020-05-09 20:00:00

  自從當年出事之后,葉臻便再不愿回到上京——盡管她早已能夠來去自如。然而今日,她再度踏上了京城的土地,回到了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

  有些記憶好像根植于她的靈魂。上京和宮城的地圖隔了很多年還是在她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來。

  葉臻憑著腰牌順利地進了內宮,往寧壽宮走去。

  早聽聞寧壽宮防守嚴密,但似乎也不過如此。葉臻拿著腰牌,甚至都沒多被盤問幾句,就被從角門放了進去。

  葉臻心中的疑云在逐漸擴大。她頓住了腳步,謹慎地隱藏進了花園的陰影里。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將她往一邊拉去。她下意識地一個肘擊,一個擒拿便將人反手壓住。然而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她猛地松開了手,訕訕道:“沒事吧?”

  “反應挺快?!毙斐袉问治嬷共?,站直了身子,啞聲道,“下手……穩(wěn)準狠。”

  “對不起。”葉臻自知理虧,嘟囔道,“誰讓你鬼鬼祟祟的,不打你打誰?”她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想確認下他是否無事——畢竟她下手確實不輕,腦子卻忽然清楚起來,戒備地退開半步,低聲問:“你怎么在這兒?”

  二人私交好是一回事,他是張燁的養(yǎng)子卻是事實。葉臻沒有忘記自己為何而來。

  她不等回答,轉身就走,又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用的力氣也不小,她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咬牙切齒:“干嘛!”

  玄天承微微松了幾分力氣,眉頭卻緊緊地皺著:“我還想問你,為什么在這兒?”

  葉臻嗤笑一聲,譏諷道:“我為什么來,大公子不知道嗎?”她在心里罵道,葉臻,你腦子清醒一點!剛才的鮮血和殺戮轉眼就忘了嗎!他對你再好又如何?他是寧壽宮的人!

  這般想著,她目光變得狠戾,掙脫不開他的手,另一手變掌成拳狠狠搗向他腹部。

  聽到“大公子”三字,玄天承眸光暗了暗。他既驚又怒,險險避開她的拳頭,變招將她扣在身前,用小臂鎖住她的咽喉,手上力道強硬:“不能去!”

  “你憑什么管我?”葉臻冷笑,抬腿后踹,借勢掙脫他的鉗制,別開他的手臂,怒目而視,“你要護著殺人兇手嗎?”

  玄天承微微一滯,強行壓下了怒意,低吼道:“他是否殺人兩說,你強闖寧壽宮,就是中了圈套!”

  話音未落,似乎是印證了他的話,二人都感受到了四圍悄悄逼近的殺機,不約而同地微微繃緊了身子。

  “圈套又如何!”葉臻壓低聲音,憤然道,“我就想要個真相,要個說法,很難嗎?殺了人,就該償命!”

  “張燁不會做這樣的事。阿臻,你相信我!”玄天承有些急切,又有些氣惱,一把拽住她朝宮墻上躍去,“你也看到了,他們準備好了,就等著你自投羅網!”

  下一刻,他們剛才藏身之處已經徹底被火光照亮!四處哨聲響亮,聲聲傳遞,侍衛(wèi)高喊“刺客”,刀劍出鞘,朝他們離去的方向追趕而來。

  “你是他兒子,當然替他說話?!比~臻別過頭去,垂下的眼眸中含著淚光,譏諷道,“管好你的事罷,就算是圈套我也認了,刀山火海我也闖!我就想要一個真相!”

  二人說話的時候,刺客已經包圍上來。葉臻掙開玄天承,一腳一個將沖在最前面的兩個刺客踹翻在地。她“刷”地拔出了刀,做了個起手式,冷笑道:“讓張燁出來,我們當面對質!少他媽的給我玩背后陰人的把戲!”

  玄天承擰眉,忽地奪過她手中短刀,倒轉刀柄,身形詭譎游曳,轉瞬撂倒了十來個人,不由分說便扯著她離開。這回他用了狠勁,手像是鐵鉗一樣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任憑她對他拳打腳踢也沒有絲毫心軟。

  寧壽宮中忽然又沖出另一波侍衛(wèi),兩路人馬交手,倒讓二人輕而易舉地離開了。

  “我知道你打得過,可你有沒有考慮過后果!”一路把人帶出了后宮,取道丹鳳門角門,有人恭敬地行了禮,悄悄地幫他把門打開,他才微微松了手,胸口劇烈起伏著,“這是禁城!不是你快意恩仇的江湖!你今日闖了宮,但凡張燁有心追究,你如今一介布衣,身份敏感,經得住幾番盤問!若你有事,寒軒怎么辦?梁王怎么辦?陛下怎么辦?你倒做了孤膽英雄,讓別人為你難過去!”

  葉臻捧著淤紫的手腕,眼角掛著淚,硬氣地別過頭去,細瘦的脖頸上青筋暴起。

  玄天承見她顯然還是不服氣,守門的宮人又連聲催促,便連拖帶拽地把人拎出了皇宮,一路扯回鎮(zhèn)北侯府,進了主院,摔上了門,把她放到軟榻上,才慢慢松開了手。

  他從床邊小抽屜里翻出一個藥罐子來,硬邦邦地說,“手給我?!?p>  葉臻別著頭,狠狠地吸著鼻子。

  玄天承嘆了口氣,徑直抓過她的手給她上藥。他看著那大片的淤青,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一時心疼愧疚起來,語氣便微微和緩:“疼嗎?抱歉,是我失了分寸?!?p>  葉臻余光瞥見他眼中憐惜之意,心中疼得發(fā)澀。

  “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彼驗樘弁摧p輕地吸著氣,語氣也有些綿軟,“可……我只是不甘心?!?p>  “我難道不知道后果么?”她緊繃的脊背慢慢松弛下去,微微靠坐到蘇繡軟枕上,就著昏暗的燭光,抬起頭來看他,茫然地笑了:“青城山我動不了,寧壽宮我動不了……那我還能做什么?”

  那雙素來冰冷又明亮的眼睛里,終于出現(xiàn)了難掩的軟弱。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握住了他分明的指節(jié),不肯松開。那一點點的力本是幾乎察覺不到的,此時卻讓他覺得渾身被縛住,不自覺隨著她的情緒波動。

  她的眼淚忽然啪嗒啪嗒地開始滾落,打濕了她光潔的手臂,有幾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灼得發(fā)燙??伤齾s始終不肯哭出聲,只在語氣中透出深深的自棄與痛恨,“我為什么非要讓他們去臨川!如果不是我,他們都不會死的……是我害了他們!”

  她無能為力,只能厭棄自己。

  玄天承手微微一抖,忽然扔了藥罐,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他無比清楚葉臻的性情,聽了這番話心疼又后怕,有些急切地強硬地說道,“不是你的錯,阿臻,你聽到沒?兇手要殺人,跟在不在臨川沒有關系!這件事與你無關!”

  他的語氣兇巴巴的,帶著難得的驚怕慌亂,卻喚醒了她有些迷失的神志。

  她把頭埋進他懷里,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終于崩潰大哭,將埋藏心底郁結的盡數(shù)宣泄而出:“不是我的錯?怎么會不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錯了!我就該八年前就死了,不要所有人那么費力救我一條賤命,今日還要累的更多人去死!反正都已經這樣了,真相還有多重要?大家都好好的活著就好了!”

  她求的所謂的正義與公道,若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還算不算正義與公道?她要用累累白骨,去筑就葉家的清白嗎?

  當年幸存的人要將葉家斬草除根,無辜的人丟了性命遷怒于她,岸邊的人高高掛起看著熱鬧……望川樓的一切荒誕又諷刺,牽動著那些悲切、無助、絕望、憤恨、不甘的情緒,像針一般死死扎在了她腦海里。

  她怎會不知要找罪魁禍首算賬,怎會不知要忍辱負重為葉家昭雪?又怎會不知要慢慢盤算,不能靠一時意氣,既暴露自己,又打草驚蛇?可強權當?shù)?,大局為先,權衡利弊,這些聽起來理智的話,冷血地框住了原本善惡是非的道理,讓她像個窩囊懦弱的廢物,只能眼睜睜看著屠刀落下,連為受害者申冤都做不到!

  她放走了青城山,還要放走張燁,這他媽是什么道理!她已經一退再退,還要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讓她連一個當面對質的機會都沒有么!

  少女的質問和哭訴,像是釘子一樣錘刺著玄天承的心。他抱緊了她,撫摸著她尚有些潮濕的頭發(fā),只覺心如刀絞。

  很久以前,也有個尊貴的少女,在支離憔悴中痛哭流涕,只希望立即結束生命,以阻止更多的性命為她犧牲。

  “那些孩子,都才十五六歲?!比~臻紅著眼默默地流著眼淚,哽咽著慢慢說道,“我……我知道我這樣說是懦弱,可是我真怕,有一天我再也背不起這么多人的性命。”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指,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看他,悲笑道,“你知道嗎,就像八年前那樣,我很想再長長地睡上一覺,永遠永遠不要醒來,不要面對現(xiàn)實。可我又不能真的逃避……當年我發(fā)過誓的,我要替所有人好好活著,還葉家一個清白。哈……我一直這么矛盾。我都沒機會跟他們說,我本來就不是個多堅強的人?!?p>  “你若是想睡,你只管去睡,無人會因此苛責你?!毙斐屑甭曊f道,“怕你一直睡,是怕你就此失了心志——你明白么,不是因為一定想要你去做什么!”見葉臻別過頭去咬緊了唇顯然是在逃避,他用了力回握住她的手,“阿臻,你看著我!你會犯錯,你會有做不到的事,那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他語氣微微和緩一些,“你做的,都是當下最問心無愧的選擇。你不用想那么多,也不要都歸咎于自己,好不好?”

  他聲音在顫抖。比起眼前的困境,他更擔心不久的將來。

  想起十四年前的一幕幕,他只覺得手腳冰涼,恐懼感爬上了脊背,多少話都哽在了喉嚨口,只余心臟狂跳。

  “延之……我想殺人,我想殺了他們所有人!我就想一人一刀快意恩仇,不讓殺人兇手逍遙法外!”葉臻垂著頭,熱淚滾落,語氣中卻終于流露出了兇狠與瘋狂,又透著悲哀與惶然,“可我恨死了我自己,我就是不夠狠心,我就是不夠自私!我總要想東想西,我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我告訴自己我不可以沖動,我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可是我已經是個麻煩了?!彼痤^,迷茫地看著他,“為什么伸張正義還人清白會這么難?”

  “是難,才要盡力去做?!毙斐杏弥父馆p輕替她擦去眼淚,道,“你一點都不麻煩,我們也不會怕麻煩。你不想狠心,不想自私,遇事肯多思多想,那都是好事。若你想殺了兇手,那就去!所謂公理,所謂正義,是對有良知的人才有用的?!彼ǘ粗?,“從沒有殺人兇手配堂堂正正地站著。你只管去報仇,造成什么后果,我?guī)湍愣抵!?p>  “你……”葉臻愣住了,臉頰隱隱發(fā)燙。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訥訥說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幫我承擔的。你何必趟這渾水?!?p>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玄天承說,似乎察覺不妥,又補充道,“我既受托照顧你,就要負責你所有事。何況這事牽扯了寧壽宮,就更與我有關?!彼D了頓,沉聲說道,“你要見張燁,我?guī)闳?;你要回臨川,我也陪你;你要為葉家翻案,要做什么,也提前告訴我一聲……別又一個人扛著。”

  暗探三清堂,血戰(zhàn)望川樓,夜闖寧壽宮……他一次次看著她與死神擦肩而過,刀尖舔血,心神重創(chuàng)。他不甘再這樣默默守著,什么權衡什么謀劃全都見鬼去吧!

  “你明明是來勸我冷靜的,怎么比我還沖動啊?!比~臻嘀咕著,鼻尖酸楚,想笑,又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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