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重新歸于安靜,葉銘和冬儀跌跌撞撞地離開,柳冬旭向門口張望,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
“切,跑了?!绷窭淅浜吡艘宦?,將腳從凌霄的胸腔中拿了出來,發(fā)出“啪嗒”一聲濕滑的聲響。他甩了甩皮鞋上的血污,轉身向舞臺走去。
舞臺上怔怔癱坐著的是張雅如,她雙眼空洞,精致的臉龐面無表情,看到柳冬旭向自己走過來,也毫無反應。
在目睹了這一切的慘劇之后,從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恐懼與否,只有麻木,極端的麻木,這種麻木也可以理解為絕望。
柳冬旭走上了舞臺,來到她的面前,蹲下來,和她的目光對視。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還有背后階梯觀眾席上遍地的尸體。
如果要演一場話劇,這才應該是他想要的背景。
柳冬旭覺得渾身舒暢,不光是這些人靈魂的罪惡都進了他的肚子,把他喂得飽飽的,更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快感了。
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八年前,柳冬儀老家的那個小山村,在那之后他就過起了平常人的生活,平靜到乏味的生活,差點讓他忘記了自己是誰。
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能代表惡了,作惡是他的本性,他怎么能違背自己的本性。
但是這些年,他為什么能夠活成一個平凡人?他為什么會對那種平淡的生活有些許的留戀?
是因為這具身體,還是一直在這具身體中茍延殘喘的靈魂?
他自嘲地想著,柳冬旭的靈魂真是頑固,居然會對自己本身產生影響??磥斫窈髴摱喑砸稽c人類的罪惡,早點把他滅掉。
這個世界人類的罪惡,味道和營養(yǎng)雖然遠不及他的家鄉(xiāng),但作為小補已經足夠了。
他的手撫上了張雅如的臉龐,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他的手上有一些血污,順勢便抹在了她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變得干干凈凈,她的臉卻沾上了黑紅的污穢,配上她毫無光彩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恐怖。
她依舊一動不動,儼然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力的人偶。
“雅如,你這么嬌貴,鞋都需要別人給你穿。聽說你加入劇團之前,在高中把一個競爭對手排擠得退學了?”
他下意識地舔舔嘴唇,湊近她的臉,笑道:“不知道你的罪惡,味道會不會好一點?!?p> 說完,他彈了一下張雅如的額頭。
一道透明的魂魄出現在他面前,肚子里如水般流動的罪惡悉數進入他的口中。
張雅如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眼睛大睜,卻失去了生氣。
他站在原地,細細品嘗著。良久,他看向張雅如倒地的尸體,冷笑道:“哼,味道真差?!?p> 此時,劇場里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他走到觀眾席的第一排,撥開幾具尸體坐下來,看著亮著幾盞燈光的舞臺,聞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血腥的氣息,閉上眼睛,像是在回味剛才精彩的瞬間。
他坐的這個位子對著舞臺的左側,離后臺的入口很近,如果從這里起身去后臺泡一杯咖啡,五分鐘就能回來。
這個位置,這個視線,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如果舞臺的燈光只留一盞的話,就更熟悉了。
突然間,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銳利的目光落在身旁的位子上,剛才還空空如也的座位此時已經有了主人。
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在他的旁邊,一雙深沉的灰色眸子靜靜盯著他,嘴角卻帶著一點溫和的笑。
他的眼神像冰塊一樣,毫無溫度,散發(fā)著寒冷的氣息,讓人想到死尸的眼睛。
事實上,他的身體也和冰塊一樣,是冷的。
“好玩嗎?”他看著柳冬旭,微笑著說道。
柳冬旭看了他一會兒,就移開了目光,看樣子不準備理他。
“就這樣把那個女孩放過了,她可是通靈人,你不記得一千年前的事了嗎?殺了她是易如反掌的吧。還是說,你放不下你們兩個的姐弟情誼?”
“姐弟情誼?”聽到這話,柳冬旭冷冷一笑,不屑地說,“開什么玩笑。一千年前,那些該死的通靈人賠上了三十一個同伴才把我勉強封印在靈谷,現在他們的后人已經被我殺光了,只剩下她一個,她能干什么?放她一命又如何?”
“哦?”男人挑了挑眉,“那你以后想怎么辦?你干了這事,榮國、歸葉園,甚至青藤會那幫家伙都會來找你麻煩,你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那幫小丑,我根本不會放在眼里,”他微微抬起下巴,顯得非常高傲,“通靈人被滅族,你以為這個世界還有誰能與我抗衡?”他伸出一根手指晃晃,“沒有人。”
這話很狂妄,但是中年男人相信。
雖然被封印了一千年他的力量已經大不如前,現在又蝸居在脆弱的人類軀體中,但是只要三五年時間,他將這具軀體同化,恢復到巔峰時期也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即使是他現在的狀態(tài),在這個世界也很難找到對手。
想到這里,中年男人對他的打算愈發(fā)好奇:“那你想怎樣?統治人類?還是毀滅人類?畢竟你的力量無人能敵?!?p> “毀滅人類?”少年皺了皺眉,似乎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打算,“為什么?”
世界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精彩無比的馬戲罷了,看馬戲的人當然不會想著終結這場戲,甚至會為了讓這出戲變得更加精彩,而置身其中添油加醋一番。
從不會在意自己會不會被這出戲所吞噬。
這種心態(tài),人類不會懂,整日整日生活在靈人陰影下的罪也不會懂,只有他懂,也只有他能夠付諸實施。
突然一陣警笛聲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回過神,看向劇院門口閃動的燈光和人影。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一點戲謔的笑:“我才不會毀滅人類,人類這種物種,只有將他們踩在腳下,狠狠地蹂躪,看著他們跪地求饒的樣子,才更好玩。”
他突然認真地看著男人的眼睛:“作惡是我的本性,同時也是你的,不是嗎?”
中年男人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去把那個女孩抓來啊,把她踩在腳下,狠狠地蹂躪,看著她跪地求饒的樣子,你會不會覺得有趣?”
聽到這話,柳冬旭一怔,有些失神,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男人搖了搖頭,淡淡笑著說:“果然還是放不下姐弟情誼吧?”
柳冬旭的表情霎那間變得陰冷。下一秒,他陡然出現在男人的面前,兩人相距不到半米,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男人眼中出現畏懼的神情。
昏暗中,少年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惡狠狠地說:“你再瞎說,小心我吃了你?!?p> ……
第二天,海棠和格桑來到警察局,打探傷亡情況,以及領回凌霄的遺體。
接待他們的是警察局的副局長,他坐在皮沙發(fā)上,雙手不安地相互搓揉,眼神一接觸兩人的目光,就會立刻避開,顯得有些局促。
“你說什么?昨天劇院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海棠詫異地看著他,隨即心里涌起一股怒火,“你們是不是有毛病啊,糊弄誰呢?”
“我也沒辦法,”副局長四處看了看,小聲說道,“昨天有人打過招呼了,說他們會幫我們把事情壓下去,前提是讓我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們也不想丟飯碗啊?!?p> 兩人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格桑問道:“誰?”
“你們別為難我了,”副局長痛苦地抱住頭,“你們的朋友應該在中心醫(yī)院的太平間,你們自己去找吧?!?p> 說完,他就閉上了嘴,看樣子不打算再多說任何話。
兩人面面相覷,只好起身告辭。
走出警察局后,格桑拽住悶悶不樂的海棠,把手機放到她眼前,一臉嚴肅地說:“你看,今天的新聞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報道,這不對勁?!?p> 果然,本地新聞的網頁上除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外,對劇場的血案只字未談。
警察局也很平靜,沒有任何受害者的家屬找上門來。
“看來,他們都被封口了,”海棠皺著眉頭,“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
格桑聳聳肩,搖了搖頭。兩人向前走了幾步,突然一起停了下來。再相互對望時,已經能夠看到對方眼里的震驚。
下午,凌霄的遺體被運回了歸葉園。
他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白色的薄布,臉色蒼白,但是表情很安詳,仿佛只是睡了過去,一會兒就會像往常一樣醒來,像往常一樣和前輩們頂嘴。
他的床前擺著花圈,面前的香臺上燃著一爐香。歸葉園所有的靈人都站在門口,統一穿著日常的工作服,黑白的服飾倒頗有些喪服的感覺。
整個葬禮靜悄悄的,沒有喪樂,沒有哭聲,也沒有人說話。每個人臉上都是肅穆的表情,有條不紊地為同伴送最后一程。
他們早就見慣了死亡,只是,又一個同伴的離去,總會讓他們心里的沉重更加一分。
葉銘和冬儀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安然睡著的凌霄。
葉銘一臉木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冬儀則露出了隱忍的表情,努力抑制著眼淚。
殯儀館的車在門外等著,木槿撫摸著凌霄的臉,良久,她嘆了口氣,湊近他的耳朵,喃喃說道:“安心走吧,如果有下一世,當個平凡人?!?p> 說完,她對殯儀館的人點點頭。
幾個人走過來將他抬上了車,轟地一聲車門關閉,凌霄的面容被徹底隔絕在車內,再也看不到了。
車開走了,靈人們漸漸散去。歸葉園的西邊有一個很大的墓地,埋葬著這些年付出生命的靈人,凌霄也將睡在那里,每年接受同伴們的祭奠。
木槿依然站在原地,望著車離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過了很長時間,她呼出一口氣,回頭看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海棠,勉強笑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今天上午,你說有人把這件事封鎖了?”
海棠回過神,整理了一下表情:“是的?!?p> 木槿蹙著眉若有所思:“既然我們沒有開口,那能做得這么滴水不漏的,恐怕只有他們了?!?p>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青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