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陳年舊事
柳寒煙不以為意的笑笑,提起八角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開口道:“從宮里出來,爹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若不是念在錦姨娘為生她難產(chǎn)而亡,怕是就任她自生自滅了。如今還能囑咐母親為她準(zhǔn)備一份像樣的嫁妝,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p> 平喜面上不露聲色,垂下眼皮,遮住眼里的譏諷之色。同是沒親娘的孩子,柳云蕊這樣的蠢貨自小便能受到優(yōu)待,放在榮姨娘的名下被嬌養(yǎng)長大。而柳綾韻自小便受盡白眼,感受著這世間的人情冷暖,除了柳寒煙,何曾有人對她憐惜過半分。
“放開我,快放開我……”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
柳寒煙不由得皺了皺眉,“海棠,你去看一下,那邊怎么這么吵。”
一盞茶的功夫,海棠回來了。
“主子,是四小姐的大丫鬟瑤歡,她請求見您一面?!?p> 聞言,柳寒煙眉間的褶皺更深了幾分,“她有說是什么事情嗎?”
“未曾?!焙L睦侠蠈崒嵉幕氐?,“瑤歡只說要當(dāng)面告訴小姐,不過瞧她那神色,似乎是有什么緊急的事情?!?p> 終究占了一個長姐的名分,萬事總得留下兩分情面。良久,她嘆了口氣,吩咐海棠:“將她帶進來吧?!?p> 一時間,花亭里靜默無聲。
平喜拿著茶盞輕輕的晃,看著那一抹茶色由淡逐漸變深,她幾不可查的勾了勾唇。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作妖啊,真是一出好戲。
正巧她最近乏的很,不如就當(dāng)個樂子瞧瞧吧。
一個梳著包包頭,身著丫鬟服,面容頗有兩分清秀的小丫頭隨著海棠來到花亭外。
見著柳寒煙的面,還不待詢問,她就撲跪在地上焦急的說:“二小姐,奴婢懇求你去看看四小姐吧。這些天,她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奴婢怕她熬不住啊?!?p> 平喜呷茶的動作一滯,抬起眼皮饒有趣味的看著這一幕,這是萬念俱灰鬧絕食呢!
可是二姐素來和她們也不親近,這小丫鬟為什么會找到這兒,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向來和柳云蕊形影不離的柳藍沁嗎?
顯然,柳寒煙也是個明白人。
故問道:“三小姐不是和四小姐住在一起嗎?她人呢?”
瑤歡到底是年齡尚小,不懂得很好的掩蓋自己的情緒。她臉上帶著不忿,“三小姐在主子出事兒后就搬去榮姨娘那里了,這么些天別說寬慰主子,就連來看一面都沒有過?!?p> 這姐妹情,真是比那琉璃還脆??!平喜暗暗的想,還以為她們之間的情誼有多深厚呢,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柳寒煙正欲開口,一個身寬體胖的婆子匆匆走進來,俯下身子在她身側(cè)耳語幾句。
她猛的站起身,面帶焦急的問:“什么時候的事兒?”
那婆子恭恭敬敬的答:“約有一炷香的時間?!?p> 平喜放下手中的茶盞,二姐向來是一個理智的人,能讓她變成這個樣子,看來這件事兒不是個小事兒。
“二姐,怎么了?”
柳寒煙有些無奈的道:“蕊丫頭剛剛在房內(nèi)吊了根白綾,索性來送餐的小丫鬟察覺到不對,喊人撞開了房門。這情況我不去也不行了,你的傷勢未痊愈,先回閬苑休息吧?!?p> “二姐,我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逼较舱f著舉了舉胳膊,左右搖晃兩下,證明自己所言不假,“我還是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急著去處理狀況的柳寒煙只好同意。
在瑤歡的帶領(lǐng)下,柳寒煙和平喜帶著幾個丫鬟和婆子來到尚陽院,還未踏進院門,就聽見柳云蕊歇斯底里的聲音,“你們這群狗奴才,誰讓你們救我的,我死了不正合了你們的意了,為什么要救我……”
平喜瞥了眼旁邊的柳寒煙,見她神情微凝、抿著雙唇便知她心情不虞。
果不其然,她一揮衣袖,疾步走向屋內(nèi)。
房間里一片凌亂,地上散落著花瓶茶盞的碎片,梳妝臺前的房梁上懸掛著一條白綾,兩個八角凳橫七八歪倒在地面。
一個婆子和兩個粗使丫鬟正牢牢的禁錮著發(fā)髻散亂,涕泗橫流的柳云蕊。
“你鬧什么?”柳寒煙大聲呵斥了一句。
許是從未見過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樣子,柳云蕊嚇愣在原地,剛要脫口而出的哀嚎聲被吞了進去,身子一顫一顫的。
眼看著一個好好的房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柳寒煙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對著那婆子和丫鬟道:“她既想尋短見,你們攔她干什么,讓她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不用父親擔(dān)憂,更保全了柳府的名聲。時間一久,人們也不會想起柳府還有這么一個丟人現(xiàn)眼的人?!?p> “二姐……”柳云蕊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道:“我不和你親近是真的,可我是你妹妹也是真的,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啊?”
說完,她癟了癟嘴,臉一皺,便要哭出來。
“從小到大,你就只對柳綾韻好,對我們視而不見,我們都是你妹妹,你怎么能這么偏頗呢?”
平喜看著這一幕只覺有些好笑,做錯了事兒不反思自己反而去怨怪別人的不是,說她沒腦子倒也不算是貶低她。
眼見著地上那人的眼淚蓄勢待發(fā),柳寒煙真是無奈了。
她木著一張臉對柳云蕊道:“如果不想將母親招來,你就閉上嘴?!?p> “讓她說,我倒是想好好聽聽她今天鬧哪出。”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隨后,柳夫人帶著一眾婆子丫鬟走了進來。
房間并不大,人一多,空間就變得狹窄起來。
跟在柳夫人身后的那個婆子平喜還是有印象的,正是曾經(jīng)來閬苑找過茬兒的歡嬤嬤。
這婆子倒是個殷勤的,在柳夫人剛站定身就連忙扶起一個凳子,撣了撣上面的浮灰,放在柳夫人的身后。
“母親,您來了?!绷疅熒锨皩χ蛉诵辛藗€禮。
平喜正兀自看著好戲,一旁的柳寒煙看著她毫無動作,輕輕的扯了扯她的衣袖。
柳夫人瞅了兩人一眼,開口道:“不必了,她素來就無視尊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p> 向前邁進一步正準(zhǔn)備行禮的平喜:……行吧,省事兒了。
柳夫人抬眼看向滿是不安的柳云蕊,轉(zhuǎn)了轉(zhuǎn)腕上碧綠的鐲子,“我都不知道,四丫頭你這么有能耐的。怎么了,跟著榮姨娘久了,倒也學(xué)得她那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了。”
柳云蕊看著這陣勢,已然慌了神,哪里還有心思去辯駁。
她知道,自己這次確確實實惹上事兒了。但是她沒有想怎么樣啊,她的初衷只是不想嫁去北夷國。
她只是為了自己,這有錯嗎?
此刻已經(jīng)慌神的她全然想不起這件事兒從始至終都是她攀附權(quán)貴造成的,她是不想嫁去北夷國嗎?答案是否定的,這和國家地域無關(guān),她只是不想嫁給一個權(quán)勢低微的外使。
“夫人,夫人,是我錯了,求您幫幫我,只要不嫁給那個人,云蕊當(dāng)牛做馬一定報答您的恩情?!绷迫锲鹕硐蚯白吡藥撞?,而后跪在柳夫人的面前。
柳夫人置若罔聞,繼續(xù)轉(zhuǎn)著那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斑@可是女皇下的旨意,我可沒有那個膽量去抗旨。再說了,留下你干什么,繼續(xù)壞柳府的名聲嗎?”
柳云蕊咬咬唇,她知道柳夫人從來就是個刻薄的性子,這番自己闖了大禍,她不處罰自己已經(jīng)是看在父親的情面了。
若想她幫助自己,實屬不易。
不過……
柳云蕊眼神暗了暗,她有底牌,一張足以和柳夫人交換自由的底牌。
想到此,她鼓足勇氣道:“夫人,我知道這件事兒不容易,為了表示誠意,我愿意用一個秘密交換。”
哦?柳夫人來了興趣,停下手中轉(zhuǎn)翡翠鐲的動作。
“那要看你這個秘密值不值得我冒這個風(fēng)險了。”
柳云蕊掃了眼四周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嘴唇嗡動,欲言又止?p> “夫人不妨先讓這些人出去……”
興許這一套柳夫人不愛聽,她擺擺手道:“你直說吧,這屋內(nèi)也沒什么可避諱的人,倘若讓她們都出去了,你再趁機做些什么,本夫人豈不是有理說不清?!?p> 平喜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這柳夫人是真不在意還是太過謹慎,竟讓她們留在這里一同旁聽。
不過,她也挺好奇的,能被柳云蕊當(dāng)做底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柳云蕊沉了沉氣,開口道:“夫人可還記得當(dāng)年您生下的那個死嬰?”
這句話使得在場所有人心里一驚,這件事兒不是什么秘密,卻是柳夫人的一個禁忌。
在生下柳寒煙后,柳夫人曾懷了第三胎,起初倒也順順利利的,眼見著月份大了,這肚子也越來越大,本來這都是正常的現(xiàn)象??墒呛髞?,竟大的不像一般的孕婦,請了太醫(yī)來,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到臨盆之際,穩(wěn)婆說孩子太大,恐有先天不足,柳夫人本不信。結(jié)果生下來,缺陷到?jīng)]有,卻是個死嬰,還是個男孩子。
柳夫人悲傷了好一陣,堅持認為這個孩子是被人害死的,柳府上上下下查了個遍,也沒有揪出所謂的幕后主使。
整個府邸那段時日是鬧得烏煙瘴氣。
這么些年過去了,如今這個問題再度被提起,柳夫人不禁多了幾分急切。
“你想說什么?”
似乎料到了她會這個樣子,柳云蕊眨了眨眼皮繼續(xù)波瀾不驚的開口:“八歲那年,我和三姐在蘭苑玩,本來是是想去找柳……”話說到這里,她看了眼平喜,而后語氣一轉(zhuǎn),“找六妹的,結(jié)果看著一個丫鬟對著一個被黑斗篷罩起來的人說‘藥已銷毀,是個死嬰?!?p> 聽到這里,所有人不禁虎軀一震,當(dāng)年竟然真的有隱情。
柳夫人猛地站起身,尖聲道:“可有看清是誰?”
柳云蕊搖了搖頭,繼續(xù)道:“我和三姐都太小了,再加上我們都很害怕,就捂著嘴縮在那兒,直到天黑才敢走出來。但是不久后,花園的池子里溺死了個廚娘,就是我們那日看到的那個丫鬟?!?p> 殺人滅口??!平喜暗暗的想,看來府中接下來又有一場腥風(fēng)血雨了。
亂吧!越亂越好,平靜了這么多年,這些釘子指不定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正好借此機會,將梅姨娘這個釘子翹出來。
柳夫人的嘴唇顫了顫,一下子癱坐下來。
“母親……”柳寒煙見狀,連忙上前扶住她。
良久,她的表情趨于平靜,雙眼緊緊的盯著柳云蕊。“這件事兒我會派人去查證,倘若查出真兇,我會想辦法幫你一把。若讓我發(fā)現(xiàn)你所言非真,我會讓你比現(xiàn)在的處境更慘一倍?!?p> 跪在地上的柳云蕊顫了顫眼睫,揪著衣角道:“云蕊所言是真是假,夫人只需細細的查,還望夫人能快些,在北夷國使團返程前解決此事。”
柳夫人一揮衣袖,帶著一眾人離開了尚陽院。
柳寒煙在平喜耳旁低語:“六妹妹,母親回去肯定有所動作,我得回去看看,你帶著若柳也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