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萬語站在醒目時代大樓門口，仰頭看著樓頂。
今天出太陽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
“你一個人進(jìn)去可以嗎？”皈千言顯然想要跟著她。
萬語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推敲著一會兒要說的話，她已經(jīng)不在乎記者是不是跟著她，也不在乎會不會有激進(jìn)的粉絲跳出來打她。
穿過走廊，無視所有釘在她身上的目光，萬語盡量讓自己不膽怯。
“你在門口吧。大概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會出來。”萬語去掉帽子，整理了一下頭發(fā)。
金色的顏色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了，頭發(fā)又淡又黃。頭頂長出了一截黑發(fā)，顯得她的狀態(tài)有些憔悴。
“半個小時會夠？”皈千言問。
萬語點頭，“因為我沒什么可跟他說的?！?p> 「叩叩」
門被敲響了。隨著張獻(xiàn)忠的一聲“進(jìn)”，萬語深呼吸。
“老板……”
“小語……天啊，你沒事就好。坐吧。我還苦于聯(lián)系不上你呢。這一段是不是不能恢復(fù)工作了……”張獻(xiàn)忠給她倒上茶。
萬語面無表情地說，“老板，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是我翻出來的合同。十年的合同今年正好是第十年。我不能說給公司創(chuàng)造了什么輝煌，但也沒讓公司白培養(yǎng)對吧?！?p> “你什么……意思？”張獻(xiàn)忠有種不對的感覺。
萬語說：“解約需要走什么程序？請您告訴我一下?！?p> 張獻(xiàn)忠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安皇前⌒≌Z……依你現(xiàn)在的情況你如果離開公司是不會有更好的去處的……”
“這您不用管了。就告訴我需要給公司多少錢就行了?！比f語的眼中沒有光，張獻(xiàn)忠好像再也看不到那個自信滿滿，神采奕奕的小女孩了。
“現(xiàn)在不能讓你離開公司————哎————”
萬語沒理會他，拿著合同說：“上面寫了，我單方面違約要賠償公司至少六千萬外加損失對嗎？我會在指定期限內(nèi)把錢打到公司的賬上。也請張老板您可以看在咱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的份上，干脆一點?！?p> 張獻(xiàn)忠直直地看著萬語，整整兩分鐘沒說話。
萬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耙郧肮静乓粚訕牵F(xiàn)在能四五層。我看著公司走上正軌，這一程算走完了。再留下來......是等著您明碼標(biāo)價把我賣了？呵，老板，我的性格您也了解，我是絕對要走的?！?p> 張獻(xiàn)忠低頭看著合同?！袄锩孢€有一條，需要你賠償一下公司在你身上的虧損。”
“您開個價吧?！比f語說。
“公司在給你公關(guān)的培養(yǎng)上至少花了兩千萬......其實你可以繼續(xù)留在公司里......只是————你現(xiàn)在能拿得出違約金嗎？”張獻(xiàn)忠問，“你們家的資產(chǎn)不是都被查封了嗎？”
萬語喝了一口茶，“對，過一段時間會拍賣我們的家的資產(chǎn)來賠償受害者。但我名下的資產(chǎn)沒被凍結(jié)。八千萬對嗎？請公司即刻起草聲明，我明天就會把款打到公司的賬上，咱們好聚好散?！?p> 她起身毫無留戀地走出了辦公室，張獻(xiàn)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果然啊?！别а哉驹谕饷姘讶f語的棒球帽遞給她?！澳氵€真是速戰(zhàn)速決啊。談的怎么樣??？”
萬語舉手比了個八。“八千萬?！别а圆⒉皇呛荏@訝，他跟萬語走進(jìn)電梯，“能拿得出來嗎？”
“我名下的存款應(yīng)該夠吧。只是需要回一趟家。不動產(chǎn)基本上都是我爸的名字，現(xiàn)在被查封了，這些不能動；但車子是我的，我名下有五輛跑車，這個可以賣......”
皈千言點頭，“嗯，這我倒是能幫你。我有幾個朋友是干倒車行業(yè)的，能幫你把車子倒賣一下?！比f語輕聲說了句：“謝謝。在這之前，我需要回一趟家，找一下我小媽?！?p> 皈千言說：“我送你。沒事?！?p> 萬語看著他淡淡的表情，陣陣地不適。他們之間這才叫名不正言不順，皈千言怎么還真跟一個備胎一樣被她使來使去。
“那我去車庫開車?！别а宰屓f語在門口等他，自己坐電梯下了負(fù)一樓。
萬語壓低帽檐，剛出大門，一群記者就涌了上來。
閃光燈對著她鋒利地閃個不停，她被圍堵在中間。
“萬語，請問您這次來是跟公司談解約的嗎？”
“是找到新東家了嗎？”
“請問您父親的死您有什么想說的？”
“您父親真的是畏罪自殺的嗎？”
“萬語————萬語————”
出道二十年，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和無助。她被圍在中間，不自覺地帶上哭腔說：“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走開......”她再也沒人保護(hù)了。
“那您真的懷過Sam的孩子嗎————”
“現(xiàn)階段的解約對您是有利的嗎————”
“請回答————”
“哎？！你怎么回事？！”
已經(jīng)有人氣急敗壞地開始呵斥萬語了。
她被擠得站不穩(wěn)，呼吸困難。
男友跟她分手，事業(yè)受阻，父親自殺，家庭破產(chǎn)，流言中傷，好友背叛，同行壓制，現(xiàn)在又面臨解約，現(xiàn)在發(fā)著高燒被圍在一群不懷好意的記者中間，全世界都想看她笑話。
“干什么呢————”保安在恰當(dāng)?shù)臅r間出現(xiàn)，驅(qū)趕著記者，“這里不能采訪————再這樣報警了啊————”
“你推什么推啊————”記者們跟保安起了爭執(zhí)，萬語順勢溜走了。
皈千言的車停在路邊。萬語匆忙上車，“快開車吧?！?p> “你還好嗎？早知道讓你跟我一起去開車了?！别а蚤_著車一直在用余光看她。萬語靠在車上，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平和?！斑€好。這種場面我經(jīng)常見到的。謝謝你啊......叫保安來幫我解圍?！毕胂胍彩撬?。
皈千言笑笑?！安豢蜌狻！笨磥硭簧档臅r候......也沒那么煩人。
車子開進(jìn)了一個別墅區(qū)，萬語對皈千言說：“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嗎？我不想讓我小媽或者我弟弟看到你。不是因為別的，我是怕他們誤會什么，從而在沾上你，給你惹麻煩。”
“可以啊?！别а匀崧曊f：“我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進(jìn)去。”
“好?！比f語深吸一口氣，沒拿包，直接進(jìn)了院子。
這間別墅是比以前住的莊園式別墅小了很多，但也談不上住不下去。
萬伊在泳池里游了一圈泳，上岸對正在打電話的奈莉說：“媽，您能不能別打電話了，多關(guān)心一下我學(xué)校的事————”
“臭小子，我這不是在給你湊轉(zhuǎn)學(xué)費嗎？！”奈莉正吵著萬伊，突然聽到了房間里一陣翻東西的聲音。
她和萬伊一驚。
兩人連忙循聲找去。
此時的萬語正坐在沙發(fā)上翻著存折，看到奈莉和萬伊進(jìn)來了，也沒太多客套的話?！靶專f伊。”
“你怎么進(jìn)來的？！”奈莉顯然很不滿。
萬語把鑰匙扔到了桌子上，“這個別墅當(dāng)年還沒過給你的時候我就有鑰匙了?！蹦卫虻秃鸬溃骸澳悄悻F(xiàn)在是在干什么？！”
萬語把存折收好?！爱?dāng)然是拿回屬于我的錢了。小媽，您收著我的存折，沒有密碼也沒用啊?！?p> “你怎么有臉？！”奈莉拉著萬伊說：“這是你弟弟的錢！你連你弟弟都不管了嗎？！他將來還要上學(xué)————你怎么有臉拿萬伊的錢？！”
「唰————」一下站起來，萬語也不客氣道：“您要這么說我可就不留情面了。這是我這么多年拍戲賺的錢，您二話不說扣了我的存折想干什么？我爸以我的名義給我存的錢沒有一個億也有八千萬了吧？您全部都留下了，這些我可以不跟您計較，畢竟您和萬伊也得生存；但是我回來拿我賺的錢您還在這里爭什么？”
“你怎么這么無情？你就是要看著我們餓死嗎————”奈莉上去想抓萬語，被萬語反抓了手腕?！靶?，我敬您是個長輩所以跟您好好說。我的存折我的錢，我只拿回來屬于我的，其他我分毫不爭。您去哪里說這個理兒說是您輸，所以不要白費力氣了，如果您再這么無理取鬧，我只能叫警察來了?！?p> 放開她的手，奈莉氣得吼道：“你現(xiàn)在還想抓我————你這個臭丫頭心真狠啊————你媽是怎么教育你的————”萬語上去掐著奈莉的脖子推了她一下。
“別他媽用你做妓女的嘴說我媽！你不配說她————”萬語渾身凌厲的氣場突然放了出來。奈莉嚇得喊不出來。
“你別推我媽————”萬伊上去推了萬語一把。
萬語錯愕地看著萬伊。
萬伊恨恨地看著她，“也不怪我媽想多要錢，因為你的臭名聲，我在學(xué)校里都待不下去，我走到哪兒都有人在我后面竊竊私語，所以我要出國留學(xué)了，那不需要錢嗎？！而且————看看我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比以前少了十五間房呢！”
“萬伊......”萬語難以置信。她到寧愿是奈莉推的她。“你是在責(zé)怪我嗎？”
看著萬語的樣子，萬伊少了幾分剛才的怒氣。“我能怎么辦？爸爸一死，連我是私生子的事都敗露了。就連爸爸死的時候，也沒給我留下一句話......我招誰惹誰了？”
“所以你們現(xiàn)在都委屈是嗎————”萬語的聲音提高了起來，“你們最委屈，因為我連社交都沒法進(jìn)行了？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失去了什么？！剛才我被一堆記者圍在中間，質(zhì)問我爸是不是畏罪自殺，網(wǎng)上的人讓我去死，我只能住在我朋友家的書房里，然后你們還想著拿我的錢住更大的房子————醒醒好嗎??！咱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我不比你們活得容易！”讓她最難受的還是萬伊?！叭f伊，你真是個白眼狼。”萬語的心陣陣刺痛。萬伊則是不敢直視她。
“你活該————”奈莉上來推了一把萬語，“你給我滾出去————以后不準(zhǔn)再踏入這個家半步！”
萬語拿著存折轉(zhuǎn)身，“我也不會來了，再跟你們多呆一秒我就會死?！彼鲩T時還聽到奈莉?qū)θf伊大喊：“快去拿一碗雞血灑在門口去去晦氣！”萬伊回吼：“你讓我去哪兒找雞血??！現(xiàn)在買的都是超市凍肉！市場不殺雞……”
等萬語上車時，皈千言正在抽煙?！澳愀杏X怎么樣？還舒服嗎？你臉色這會兒好白?！?p> “今天下午能幫我把我名下的車賣了嗎？”萬語說。她的確感覺到了頭暈，但她沒時間在計較其他了。
皈千言開車，“能。我?guī)湍阗u車，你在家休息一下行嗎？”
“嗯?！比f語看了看存折上的數(shù)字，好像有重影。
皈千言皺眉，“你能不能別在車上看？會暈車吧？”
“我不會的。”萬語拿著手機(jī)統(tǒng)計著她的所有財產(chǎn)?！按致越y(tǒng)計了一下......有五千萬。還差三千萬......”躺在車上休息了一會兒，接到了一條短信。
「萬語我是聞人霜。上次在你家看的包，你能轉(zhuǎn)手賣個我?guī)讉€嗎？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非常適合我?！?p> 這條短信萬語不想計較聞人霜的意思。因為真的是雪中送炭。
“皈制作，能再幫我一個忙嗎？能幫我把剩下的一些，包和衣服轉(zhuǎn)手賣出去嗎？”現(xiàn)在萬語的聲音啞啞的，快跟皈千言的煙嗓一樣了?！拔以谧鏊嚾说臅r候也不怎么存錢，大頭的存款都被我小媽獨吞了，不動產(chǎn)什么的應(yīng)該也被查封了；現(xiàn)在只能把東西賣了......”
皈千言抽了口煙，“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賠完錢可就什么都沒了啊？有想好自己的退路嗎？”
萬語閉眼揉著太陽穴說：“我想好了。別擔(dān)心。”
還想問她些什么，萬語竟然已經(jīng)睡著了。
皈千言著手開始聯(lián)系買家，既然她一再堅持，那他也沒什么可阻攔的。
車子停在路邊，他給萬語蓋上衣服。
看著她在睡夢中都在顰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已經(jīng)快忘了上一次看見喜歡的人睡覺是什么感覺了。不是他心狠不懂安慰，是他根本不會心痛，也無法共情。
那這煙頭燙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在那一塊皮膚即將灼爛時他扔掉了煙頭。
不疼。
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疼。
等萬語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天黑了。
穿著皈千言的衣服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皈千言正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書。
“皈制作......”她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皈千言起身，“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我已經(jīng)按照你的吩咐，拿車鑰匙把你的車子都賣了。還有你的包和皮草什么的，我也打包好了，明天早上我會發(fā)快遞。正好賣了兩千萬，我把錢都存到一個新的折子里了?！?p> 萬語坐在沙發(fā)上，頭還是暈暈的。“謝謝?！?p> “要不要吃藥？”皈千言過去坐到她對面。萬語蜷著兩條腿，把下巴放下膝蓋上?！安挥??！?p> 她心里其實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指了指落地窗前桌子上的酒，“能給我喝一杯嗎？”
“好啊?！别а院芎谜f話。“正好白蘭地好發(fā)汗，利于你退燒?！彼o萬語倒上了一杯。
萬語雙手捧著酒杯一飲而盡，讓熱辣的感覺刺激她一下。
“喝慢點?！别а暂p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