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毫無意義的告白

　　錢塘江很長，在城市里就顯得更長。從西湖區(qū)到濱江區(qū)，美良一次次指著車窗外的水流問：“這是什么河？”楊巡都會一一告訴她：“這是錢塘江?！?p>　　此時是夜里12點(diǎn)。楊巡開著車，帶美良來到濱江區(qū)，在江邊散步。這之前他們逛了西湖，去楊巡的大學(xué)校園里吃了小吃，坐在長椅上觀察來往的人群。

　　這是美良的愛好：夜游。

　　她喜歡城市夜晚的燈光和寂靜。她對楊巡說過，自己常在晚上閑逛。

　　楊巡依舊不表態(tài)，沒有對美良的愛好發(fā)表任何高見，也不問原因，只是帶她來了。

　　從前在辦公室時，同事說起她的孩子破壞了她收藏的CD，“換你你氣不氣？”她問同樣有收藏CD愛好的楊巡。

　　“沒辦法，尊重一顆探索世界的心。”楊巡悠然地說。

　　美良恍然大悟！楊巡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簡直就像一位開明父親對待兒子！

　　林正恩曾問過美良：“楊老師是不是喜歡你？”

　　“怎么看都不像。我倆一點(diǎn)曖昧氣氛都沒有，連小打小鬧都沒有?！?p>　　當(dāng)然了！哪個父親會跟兒子打鬧！

　　想到這里，美良笑出聲來。此刻與楊巡走在江邊，夜風(fēng)很涼，但是楊巡沒有脫下他的外套給美良，也沒有借機(jī)靠近。足以說明他們間不存在特殊感情，美良感到很開心。

　　她希望與師傅保持著簡單的關(guān)系，父子一樣的相處模式，兩個自由的靈魂都輕盈而充實(shí)。誰說男女之間就一定要發(fā)展出愛情呢？美良正為自己和楊巡的超凡脫俗而沾沾自喜時，楊巡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下來說：“我精神出軌了?！?p>　　啥？

　　“跟誰？出軌？你已婚啊？”

　　“訂婚了。還能有誰?！?p>　　原來?xiàng)钛蚕矚g自己，他的克制和父親式教育是有原因的。被楊巡喜歡是一件值得開心甚至自豪的事，可惜他們兩個不會有后續(xù)了。美良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露出何書桓式苦笑。

　　“你假公濟(jì)私，想跟我單獨(dú)相處所以總把我留到下班以后，想送我回家，但因?yàn)榭酥浦凰臀业街修D(zhuǎn)站，提醒我請你吃飯，是為了能見到我?！泵懒蓟貞浧饋硪恍┮牲c(diǎn)，一一道來。

　　“是?！?p>　　“其實(shí)我采訪遲到向你求助，你很開心吧?！?p>　　“是。”

　　“給我稿子挑毛病也是為了能多和我說話。”

　　“不是，你的初稿真的不可以，和新聞稿有很大差距......”看到美良在瞪自己，楊巡笑了，補(bǔ)充說：“后來把你叫出來梳理稿件，是為了問你餃子什么餡的。”

　　“那你不給我披衣服是什么原因？”

　　“我也冷。”楊巡裹緊了自己的襯衫。

　　從江邊回去的路上，楊巡打開音響，是唐朝樂隊(duì)的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jīng)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空曠的街道上，楊巡如往常一樣開車疾馳，配上激昂的旋律，好像肩負(fù)著解放全世界的使命。紅色搖滾快結(jié)束時，他被一個紅燈攔住了。

　　無比寬闊的馬路和兩旁街道上，只有楊巡一輛車，前后左右都空蕩蕩。此時是凌晨1點(diǎn)半，楊巡要進(jìn)入市區(qū)了，他的音響里播放著約翰施特勞斯的音樂，美良當(dāng)然聽不出來，是楊巡告訴她的。

　　“我也不懂，聽說對記憶力有幫助，我想盡量區(qū)分出那些作曲家的音樂?！卑唏R線上一個人也沒有，楊巡的車靜靜停著，像在等人來過馬路。

　　“杭州的司機(jī)真是高素質(zhì)，我來到這里之后才親眼見到車讓人的場面呢?！?p>　　“素質(zhì)，是靠慘痛代價(jià)換來的。杭州發(fā)生過兩起重大交通事故，尤其是09年的70碼事件，在人行道上把人撞飛，當(dāng)場死亡。而這樣的惡性事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上級領(lǐng)導(dǎo)非常重視，從公交系統(tǒng)開始，要求必須禮讓行人，后來包括私家車同樣如此，不過這不代表杭州不會發(fā)生交通事故了。”

　　后來再聽到這么流利官方的live，還是在崔永元的直播里。

　　關(guān)于精神出軌的話題，就這樣被杭州的實(shí)事要聞覆蓋了。而美良和楊巡都不打算重提。到了一個匝道，楊巡把車停下，與美良交換位置。

　　“一回生二回熟了吧。”

　　美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開著楊巡的車把自己送回家。

　　“再見了小朋友?！睏钛驳哪橂[藏在樹的影子里，向美良道別。

　　“師傅再見?！泵懒脊郧啥Y貌地說。

　　楊巡想起第一次見到美良時，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她過于禮貌了。好看些的女孩都有點(diǎn)驕傲，問好也帶著女孩式的甜蜜。但美良一點(diǎn)也不甜，甚至有點(diǎn)干干巴巴，她的禮貌是無性別的，她對待別人，不因?qū)Ψ绞悄惺桥鰷p一絲柔和，也不希望別人因?yàn)樗男詣e或長相而有什么特殊關(guān)照。

　　渾身透著和世界不熟的感覺，保持著乖巧禮貌。

　　這使楊巡很有好感。他能輕易看出人的做作和假意，從心里疏遠(yuǎn)他們。他的未婚妻是一個率真的人，她直接、熱情、機(jī)靈，能量值很高，楊巡愿意和她相處下去。多年以來，他找不到比自己未婚妻更令他滿意的女性。

　　但僅僅是滿意。他愿意接受未婚妻的愛，并愛她，但并不迷戀，有時疲憊。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經(jīng)歷過大場面，讀過古今中外的歷史和政治，到最后覺得人和世界也不過如此。相比之下，美良太平常了。她的外表好看，并不驚艷，她的性格溫和，缺乏女性魅力，她知道一些有趣的東西，常一知半解，她看起來不動聲色，思想?yún)s非常極端。

　　常常犯困又竭力掩飾，她不喜歡引人注意。

　　與未婚妻相比，不熱情也不機(jī)靈，擁有率真和直接，卻都隱藏起來了。非常純粹。

　　楊巡喜歡她，如果早一點(diǎn)遇見也許會愛她。但那又怎么樣呢？愛情不是他生命中的主旋律，他拿不出來新的精力重頭開始。何況，誰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娶她呢？娶第二喜歡的人才是正確的選擇。

　　美良躡手躡腳進(jìn)了屋，悄悄關(guān)上防盜門，身后客廳的燈突然亮起。本來怕吵醒室友的美良一驚，回頭見雅子抱著胳膊站在自己面前。

　　“還知道回來？”雅子用裝模作樣的電視劇語氣說。

　　“大哥，這是我家。”美良用冷酷無情的紀(jì)實(shí)文學(xué)回復(f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