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治三十二年臘月,苦寒之意較往年更甚。于兆掖囚了數(shù)月,趕在年末,涼軍將李謂言送至京都雒谷。
聽聞大昱汝陽王之子叛國投涼,雒谷皇室一片唏噓。李宥年少時,是何等威風!在遼東失地率三千騎兵攔截于己十倍不止的敵人,橫刀一出,百死不退,如今竟也落得被家國拋棄的下場。
在涼人眼中,李謂言尚算英雄,而如此這般的人物叛國投敵,西涼朝廷絕不會輕易相信。因此,謂言初到雒谷,三餐不濟,四時不暖,一舉一動皆在涼軍監(jiān)視之下。
那時,于廣陵主政,密查連外通商密道的長風,夜夜為他提心吊膽不能寐。
長風未敢想象,有一日,不知時空因何而變,或是夢境,一匹時隱時顯的白馬,帶他一路緊隨謂言的腳步。
真真切將他那段饞喘敵前的日子看在眼底時,長風才明白,成就自己這一生至高無上的,不是理想,而是那位,他跟在身后叫了六年兄長的人,不懼難、不畏死、孤苦、執(zhí)著的經(jīng)營。
于雒谷的三年,如綾懸頸,如錐刺股,未有一夜可安眠。順則圖大計,逆需謀自保,謂言苦心孤詣,終因多次助涼商,經(jīng)各渠道通購大昱軍器、官船、鹽鐵,獲得信任,而這諸多渠道的源頭,便是廣陵。
崔長風主政廣陵的兩年,借西涼大肆越貨之機,將南來北往所經(jīng)貨物與明道暗渠,摸了通透,諸多涉商官員亦逐漸浮出水面。唯一可惜之處,是高占卿行事謹慎,未在廣陵留下一絲把柄。
成治三十五年初,崔長風從源頭入手,斬斷所有與西涼秘密商交的暗道,揪出相關(guān)官員二十余人,全數(shù)押解回京。
此回弘安,掃清商弊,經(jīng)濟大行指日可待,長風亦官升司徒,位列三公。弘安城外,千萬百姓夾道歡迎,呼聲不斷。
時隔兩年,長安街尚書府一塵未落,來往如常,等待的人,也迎來了她的阿郎。
然,大事未成,謂言亦身處敵營。長風焦慮難眠,索性整冠束發(fā),系上大氅,夜訪廷尉司獄。廷尉丞趙邦正在密審廣陵商犯,見長風至,放下手中刑具,會于外間。
“可有線索?”
趙邦松了松胳膊,確認四周無人,低聲道:“您猜的不錯,自廷尉司放出連夜密審的消息,這幾日,外朝內(nèi)宮有不少人尋機前來打探?!?p> 長風嘴角浮上的暗笑,微不可查,而目色愈發(fā)深沉:“明日早朝,將這些人報于吏部,明查?!?p> 趙邦不解,私以為此舉無異于打草驚蛇,長風卻繼而道:“立刻著人傳出我今夜密至廷尉司一事,務必使三品以上官員皆知?!?p> “大人···”趙邦聞言,幾乎難以置信,而見長風十分堅持,只好立即去辦。
廣陵商犯人眾而散,領(lǐng)頭者不明,如今皆囚于此,只審不判,便是告訴世人,仍有主使者未歸案。而司徒大人夜至廷尉司,心虛者必然惶惶難安。
長風深知,此事已耗時兩年,既無法證高占卿之罪,便只能以身誘敵,請君入甕了。
次日早朝,已過辰時,長風久久不至,百官皆等候不及。帝怒,正欲問責,殿衛(wèi)急步來報:“陛下,司徒大人于長安街遇刺,生死不明?!?p> 百官聞訊嘩然,吏部侍郎將眾人面色盡收眼底,繼而,依計引導輿論:“陛下,臣聞司徒大人昨夜已得知廣陵商案重要線索,許是因此,才遭殺身之禍?!?p> 兵部侍郎報:“陛下,臣可即刻出宮營救?!?p> 廷尉丞駁吏部之見,報:“廣陵商案仍在審理,尚無線索,奏請吏部與戶部協(xié)查?!?p> 戶部侍郎應:“戶部定傾盡全力?!?p> “夠了!”司徒大人危在旦夕,六部卻嘩然朝堂,喧鬧不休,帝怒斥之,諸官方止。
高占卿立于首位,始終雙手交握腹前,鎮(zhèn)定如常,卻因刻意鎮(zhèn)定而顯異常。
這時,殿下羽林郎將扶劍至,于殿前一丈跪報:“末將已命人于卯時前埋伏在長安街,司徒大人無恙,即刻入宮?!?p> 成治帝這才心安,示意郎將退。而高占卿,交握之手鮮見微顫,眉間眼底,亦是掩藏不住的難以置信。
羽林營乃帝親衛(wèi)營,只圣令可調(diào)動。如此可證,夜訪廷尉司不過是崔長風引蛇出洞之計,且帝早知曉。
約莫半柱香后,長風衣冠齊整,大步而至,氣定且正,全無半絲劫后余生之虛浮。
行至殿中,長風輕拂袖,提衣裙,向成治帝跪行大禮,深表令君掛懷之愧意。帝急起身,奔至殿下,屈身扶起長風。百官見此,惶恐不已,亦屈身而立。
“卿為國事,身陷險境,朕愧矣,自今日起,著左中郎將賈逾為都護將軍,并賜兩千鐵騎隨護卿側(cè),愿卿,與國同壽?!?p> 成治帝此言,驚了高占卿,更驚了滿朝文武,而長風卻仍舊泰然自若。因他心知,帝此舉并非重才納忠,而是將他作棋,捧于高處,方可誘敵。
長風大禮叩謝過后,轉(zhuǎn)身向百官謙請早朝遲至之過,諸官豈敢承受?皆屈身大拜回禮。此罷,長風特意面向高占卿,言語雖言己過,面上卻暗藏挑釁。
高占卿經(jīng)此,心中悔恨莫及。不想他崔長風低調(diào)多年,竟是蟄伏。
成治三十五年,長風得帝信任,攀至大昱權(quán)力巔峰,與高占卿平分相權(quán),亦與其開始了長達數(shù)月的爭鋒之戰(zhàn)。
另一邊,西涼雒谷。李謂言因在秘商中即時收手,使西涼免受廣陵案損失,而獲涼帝信任,逐漸接觸西涼軍政。
就在其為高占卿通敵之由百思不解時,西涼軍中一位密藏多年的大昱質(zhì)子,串起了一切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