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兒聲音都顫抖了,分明是在強(qiáng)忍眼淚。
戚寧看在眼里,心里一緊,想伸手幫她抹淚安慰,卻想起她是個姑娘,與她相處便要多處幾分男女之別的謹(jǐn)慎,只輕聲安慰她:“先別擔(dān)心,你先回房間定定神,叔父會再想辦法的。”
他的話語平緩沉靜中自有讓人信服的溫柔力量,這些日子每遇兇險,一聽到他的安慰的話語,蕭楚楚的心里便定下來幾分。
“那楚兒先回去了。”蕭楚楚其實不想回自己房中,只要叔父在身旁,她才覺得安心。
戚寧看著蕭楚楚離開房間的背影,又看向案幾上那張蕭娘的丹青,不由得伸手去觸摸畫中人的臉。
她真的與你很像,當(dāng)年我留不住你,而今我也護(hù)不住她么?
忽而聽得有人敲門,戚寧以為是沈管家,道:“不是說了任何人不要來么!”
只聽得門外之人不答應(yīng),又敲了幾下門。
戚寧疑惑,恐防有詐,小心翼翼輕步走到門邊但不站在門的正中,問道:“既已大駕光臨,何須一聲不哼似個小賊?!?p> “寧王。”
戚寧認(rèn)得這聲音,想來是她下令支開了所有人不讓通報,沒有人敢違抗皇后命令,才讓她獨自走到書房。
當(dāng)即轉(zhuǎn)身至長案前,將蕭娘的丹青都卷起放好,這才開了門迎接。
門外之人罩在玄色斗篷下,寬大的帽下陰影遮住了半張臉。那人將帽子向后褪下,展露清雅面容,神色婉約,一身玄色素衣卻難凌人的高貴。
皇后款步走進(jìn)書房,目光瀏覽了一圈,笑道:“素知寧王驍勇善戰(zhàn),卻從未見過寧王的墨寶,竟也如寧王本人,冷峻遒勁有皇家風(fēng)范,又帶有幾分竹林隱士的逍遙俊逸?!?p> 戚寧道:“皇后大駕光臨,絕不是來觀賞本王的劣作的,有話不妨直說?!?p> 皇后見四下無人,戚寧仍舊以這般恭敬客套而冰冷的語言對自己說話,心里既傷心又失望。
“時間過得真快,這么多年了,自我嫁到戚國以來,還從未曾與你單獨見過面。成了叔嫂之后,便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說句真誠的話么?”
“臣對真誠之人,一直都回以真誠?!?p> 仍舊是冷冰冰的話語,即便書房里除了他二人之外更無他人,即便她提醒他兩人舊日交好,他也無動于衷,心中涌起酸楚。
她走到戚寧面前,與他面對面只有一步之遙,她看著戚寧雙眼,是想讓戚寧也看著自己的雙眼。
“寧王,你還不知我用心么。攝政王之位,除了你,還能有誰。”
戚寧別過頭不看她,道:“皇后何必冠冕堂皇,今日若戚楚接下圣旨,我已是攝政王,不用等你的皇子來賜我攝政王之位?!?p> “軒兒是我唯一的兒子,今日若不是戚楚出現(xiàn),我軒兒是皇家唯一的天之驕子,皇位本就非他莫屬,這本是滿朝皆知,天下皆認(rèn)的事實。然而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戚楚便毀掉了軒兒的前途,你教我這個做娘的怎能服氣?戚楚是個野孩兒,怎知他是否識得手足之情!他和軒兒素未謀面,怎知他一旦當(dāng)了新君,會不會對軒兒心存警惕,要下毒手免除隱患!”
戚寧聽到“野孩兒”三個字,心下一緊,少有地提高了聲音道:“難道戚子軒就能念及手足之情么!戚子軒若繼位,就不會對楚兒不利么?”
皇后聽得戚寧話中的“戚子軒”和“楚兒”,便知二人在他心中孰輕孰重。
“你看著軒兒從小長大,王叔里他最親你、敬你,戚楚是你新近才認(rèn)回的侄兒,你為何就如此偏幫他!難道你過去對軒兒的疼愛都是假的么!”
“我沒有偏心誰,只是皇兄既擬下遺詔,臨終前將新君托付于我,我既為王爺,于家于國,于情于理,定當(dāng)傾力實現(xiàn)皇兄的遺愿?!?p> 話雖如此,戚寧難免心虛,他對一個只相處了不足一月的侄兒比對軒兒還要好,在皇后看來,自然是不可理喻的。
因為這番心虛,戚寧又說道:“我當(dāng)然也疼軒兒,軒兒還小,性情天真,心思純正,但他身邊的人倒未必?!?p> 皇后羞怒,紅著臉說:“若軒兒當(dāng)了皇帝,我定不讓他傷兄弟姊妹半分,戚楚既是他兄長,自然不能待薄他,賜地封王自然不在話下?!?p> 戚寧想起楚兒剛才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哀求自己不要送她入宮,他心中在衡量著一個決定。
于是回皇后道:“戚楚不可以不接皇上的遺詔?!?p> 皇后聽此言,便覺最后一線希望都泯滅了,傷心至極更生出怨恨來,咬著牙喘著氣,內(nèi)心翻涌著對戚寧無數(shù)的責(zé)備甚至哀求,卻啞口無言。
“不接旨就是抗旨?!逼輰庨L嘆一口氣,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仍別無他法的無奈,接著道:“楚兒會接了皇上的遺詔,然后皇后下令再寫一份布告,就說戚楚自愿放棄皇位繼承權(quán)。這樣皇位就順位傳給軒兒?!?p> 皇后驚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剛才是說,戚楚自愿放棄繼承皇位?”
戚寧點點頭。
皇后問:“但若有大臣懷疑是我威迫戚楚放棄皇位,反對我軒兒繼承大統(tǒng),那便如何是好?不如讓戚楚當(dāng)著文武百官面前親自宣告讓位,此舉更為妥當(dāng)?!?p> “這自愿放棄皇位的布告只做備用。聽過皇上遺詔的,知道戚楚存在的,也就今日在景泰宮里的數(shù)位,我的人我會管好,你的人更不會質(zhì)疑戚子軒當(dāng)新君。但要讓你的人相信楚兒真的自愿放棄皇位而非耍其他陰謀,我便不能空談。他們?yōu)榱俗屇愕幕首拥腔扒昂蠛笾\劃諸多,即便皇后親自與他們說,他們也不會輕易信了戚楚不爭皇位。寫了這么份布告,給他們吃顆定心丸,不必將布告公之于天下?!?p> “好,按你說的做?!被屎笥悬c看不清戚寧的用心,“你有何用意?”
“我只有一個條件,國喪儀式結(jié)束后,戚楚永不入宮,不許任何人追查他的身份,你的人不可與他有任何接觸。否則,皇嫂,戚子軒的皇位也未必坐得穩(wěn)當(dāng),你該知道沒有我的輔佐,新君是否能眾望所歸不說,光是圍著皇位打轉(zhuǎn)的貪狼惡鬼就是巨大的威脅?!?p> 戚寧的話語中自有一種不可拒絕的堅決,皇后想來他肯答應(yīng)自己的要求,已經(jīng)是極大的意外驚喜,應(yīng)見好就收,趕緊應(yīng)承戚寧的條件,但她對關(guān)于戚寧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這已成了她多年的習(xí)慣。
便問:“為何要這樣安排?戚楚不做國君,連皇子的身份和富貴都不要?”
戚寧鄙夷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權(quán)力和富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p> 皇后聽此含沙射影之言,心中刺痛,卻仍強(qiáng)撐著自尊道:“哼,心之所向,苦求之而不得,便知這世間只有權(quán)力和富貴才是可靠的。你的條件,我答應(yīng),希望寧王不食言。”
“一諾千金?;屎笳埢匕??!?p> 皇后欲言又止,見戚寧已經(jīng)自顧自地翻著案幾上的書籍,便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想起戚寧身受奇毒,又心軟下來,輕聲問:“聽說你中了毒,現(xiàn)下可有大礙?”
戚寧鼻子一哼,“有無大礙,皇后可以問問你的人,他們最清楚。”
“我……”皇后心中有愧,“你和我生在帝王家,中間這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其實并不比一個百姓更能活得隨心自在,這對你我應(yīng)是心照不宣的。無論我做什么,絕無半點對你不利之意?!?p> “人間哪有十足十的自在隨心,即便是百姓,也因為生計苦困而勞碌賣命,但人的善惡、是非黑白,決不是因著身不由己就沒有邊界。”戚寧嚴(yán)詞道。
皇后知道戚寧對她的看法一時也難以回轉(zhuǎn),心中酸楚,自知多說無益。國喪期間,皇宮里還有許多事宜需要她主持,還是盡早回宮去,卻又不放心,與戚寧道:“既然戚楚不想入宮,新君登基之事宜早不宜遲,你、我之外,難保有其他人心懷鬼胎。”說罷,沒等戚寧回應(yīng),她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走出門去。
皇后說的其他人,戚寧早有懷疑是徐坤澤等人,先前沒有鐵證。然而今日帶蕭楚楚入宮,看到與皇后一起站在景泰宮前與雷公公為難、硬闖景泰宮的,就有監(jiān)海提督徐坤澤和商務(wù)總督苗杰仁,當(dāng)時他們以為成敗就在眼前,也不打算藏在暗處。戚寧這才確信皇后的幕僚中,帶頭的便是這二人,朗悅峰上追殺蕭娘和楚兒、襲擊夢半仙的竹廬、以及施粥日伏擊王府門前和夜襲王府的都是這二人幕后指使。
二人中尤以徐坤澤為主,因其職務(wù)需要管轄及防御海域免受海賊和外敵入侵,手下握兵十萬,由他作為皇后的軍力保障最合適不過。
苗杰仁只管理商務(wù)貿(mào)易,雖無什兵力,但多年來與奸商巨賈勾連,不義之財堆積如山,財力遠(yuǎn)勝于任何一個王親國戚,有充足的財力去疏通籠絡(luò)其他官員支持皇后。
這二人之所以投入皇后麾下為她所用,一個是懷有天子野心想攬有治國大權(quán),一個是貪財成狂想進(jìn)一步“奉旨”攬財。
皇后的所有勢力主要依賴這二人,她從惠國嫁到戚國,舉目無親、無所依傍,不像其他妃嬪,娘家都是戚國朝廷的重臣要員、名門望族。二十年前惠國更敗仗給戚國痛失維州,正所謂成王敗寇,她在皇宮中的地位自然也遭其他妃嬪明里暗里、有意無意地輕蔑。以至于在這兩位大臣面前,皇后雖是一國之母,尚且要指望他二人,也因此受制于他二人。
這些年徐坤澤野心漸露,他給皇后辦事,無非是想有朝一日戚子軒登基,他便要挾皇后使自己獲得無上的權(quán)利?;屎笠仓炖蓪ψ约河泻芏嚓柗铌庍`之處,比如傷了寧王。
皇后雖知徐坤澤胸懷城府,但除了徐坤澤她更無人依靠,便也無計可施。
皇后離開無雙齋書房最后說的“其他人”,提醒了戚寧:徐坤澤既已知道楚兒的存在,即便楚兒已放棄繼承皇位,徐坤澤定要斬草除根免留后患,不會輕易放過楚兒。
戚幽王出殯,皇宮內(nèi),上至皇后妃嬪,下至侍女奴才,個個忙著穿麻戴孝,處處哀哭不絕。倒不見得人人傷心,但不哭上一哭,恐遭殺頭。奴才大多不無心誰來任新君,只求換了新帝,自己仍能相安無事繼續(xù)做個奴才。
那些伺候妃嬪的近身奴才可不一樣,皇帝駕崩,未有子嗣的妃嬪們統(tǒng)統(tǒng)去守皇陵,妃嬪奴才中的一些便被安排跟去,一些重新安排雜役或主子,反正是不如從前那樣輕松了。
法事和跪拜儀式結(jié)束后,雷公公上前,站在皇帝的靈柩前大聲宣讀先帝遺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宗室首嗣,授以冊寶,立為新君,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tǒng),以繁四海之心。朕久疾未愈,茲命新君持璽升泰和殿,主理庶政,撫軍監(jiān)國。百司所奏度之事,皆啟新君決之;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自情,立為新君,念其年幼,由寧王戚寧攝政,賜為攝政王。新君之生母封為和謹(jǐn)端皇太后。此為皇帝口諭。欽此?!?p> 文武百官、后宮妃嬪聽此口諭圣旨,因其圣旨并未提及新君及其生母之名,皆暗自覺得奇詭,但皇后、各位王爺都沒出來質(zhì)疑,大臣和其他妃子便誰也不敢第一個發(fā)問。
皇后心里糾緊著,覺得周邊的空氣都凝固了,她等待著是否有人會發(fā)出質(zhì)疑。
此時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傳來。
眾人望去,只見寧王走到戚幽王棺木前,道:“先皇久病,猝逝人間,未及將口諭落之于玉軸錦緞,雷公公宣讀之辭為皇上親口所言,字字為先皇病榻上心血之言,臣等必定謹(jǐn)遵先皇旨意,竭力輔助新君。新君戚子軒年幼,請皇太后攜新君上前接旨,擇日行登基大典,以盡早安定朝綱、造福萬民?!?p> 寧王之言,聲調(diào)平緩,然而一字千鈞,自有令人信服之力量。
此言既出,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再有疑問。
皇后知其用意,當(dāng)即拉著她的皇子戚子軒的手,跪倒雷公公跟前,戚寧也跪下,三人領(lǐng)了戚幽王遺詔。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p> 朝拜之聲,雷動全城。
先人已去,新人登基。須臾之前還處處可聞的哭天搶地,被一種各懷心緒的暗流取代。
狂喜、不甘、驚異、無奈……
獨留一個孤女,暗角中愴然淚下。
朝顏夢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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