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燒了魏公祠，一路赴邊關

　　九千歲魏公公此時已是權勢熏天，各路官府或為了趨炎逢迎，或為了躲災避難，紛紛為他建起了生祠，取名“魏公祠”。

　　安徽桐城如此，侯氏祖籍歸德也不例外。

　　這夜，侯氏方域一輩弟兄五人，偷偷來到了附近的魏公祠。

　　“二哥，從哪里開始燒？”侯方域問二叔家的兒子，長自己三歲的侯方禮。

　　“進里邊去，先把老賊的坐像燒了！”侯方禮說著，率先走上前，輕輕推開了那魏公祠的門，邁腳走了進去。

　　其余兄弟幾個，忙跟了上來。月缺之夜，再加上環(huán)境凄清寂靜，還是讓他們有些提心吊膽。

　　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到供堂。

　　“方域，火折子！”侯方禮輕聲道。

　　侯方域忙從懷中取出，遞給了二哥。

　　侯方禮拔開蓋子，輕輕一吹，那火折子便燃了起來。

　　他順著火折子的火光看了看對面，問道：“燒，燒哪啊？”

　　侯方域答道：”二哥，點桌子吧，桌子是木頭，容易著！”

　　侯方禮聽著有理，便將火折子的火焰對準桌子一角，不斷地烤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見著火折子的火焰漸漸變小，最后熄滅了，可是那桌子卻仍是沒點著。

　　“點不著啊，怎么辦？”侯方禮又輕聲道。

　　“要不，咱再出去找些柴火來？”方域道。

　　正說著，突然聽到魏忠賢坐像后邊傳來一聲嘲笑：“哈哈，幾個小毛賊，還敢來此撒野？”

　　兄弟幾人聽到聲音大駭，方域喊道：“快跑！”說罷，便抓著幾位弟兄往門外跑去。

　　還不等他們出門，從坐像后邊倏地跳出一個人影，搶先他們跳到了門口，擋住了去路。

　　“想跑？”那人輕蔑道。

　　方域等人站定了腳步，向前看去。

　　雖然夜色中，看不清那人面容，但聽聲音，看形態(tài)，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你是閹黨！”方域此時壯著膽子喊道。

　　“你才是閹黨！”不想那人聽了這話，卻是非常憤怒。

　　“你不是閹黨，為什么管我們燒這祠堂？”侯方域又喊道。

　　“哈哈哈，就你們那幾下，還想燒祠堂？還是快省省吧！”

　　那少年說著，突然從門口跑了進來，倏地一下，跳上了供桌，正好站在那座坐像之前。

　　“狗賊，你這生祠，我遇到一座，便要燒一座?！蹦巧倌陸嵢坏?。

　　接著，只見他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燃了，將火焰對準了那魏忠賢坐像的衣冠。片刻火勢便蔓延了起來。

　　接著，那少年跳下供桌，也不理會侯氏兄弟，邁步揚長而去。

　　侯氏兄弟都看傻了，還是方域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追了出來，喊道：“大，大俠，你怎么稱呼?。俊?p>　　“怎么，你想去報官？”那少年回頭道。

　　“怎么可能？大俠，我侯方域恨不得把那魏忠賢殺了喂狗！”方域沒有多想，脫口道。

　　“你叫什么？”那少年驚問。

　　侯方域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而那少年，也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侯方域，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說，你叫什么？”

　　“侯，侯方域啊！”

　　“你爹，可是侯恂？”

　　侯方域覺得此人甚是無禮，不由得生氣道：“正是家父，如何？”

　　那少年顫抖著道：“好啊，好啊，那可否帶路，讓我見上一見？”

　　“我爹爹憑什么見你！”侯方域氣不打一處來，便想轉身不去理他。

　　“他不見也得見！”說著，那少年突然伸手抓住侯方域的領子，將方域攬入自己懷中，接著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侯方域的脖子上，對其余的侯氏兄弟道，“帶路，去見見侯恂侯大人！”

　　“伯父，伯父！”侯方義喘著粗氣跑進家門，大聲喊著。

　　“怎么了？”侯恂聽得叫自己，從廳堂上走了出來，問道。

　　“伯父，伯父，方域哥哥，被壞人劫持了！”

　　侯恂一聽，心中大駭。正欲詳細追問，卻見得一眾少年走了進來。

　　自家侯氏的幾個后生晚輩走在前，自己的兒子侯方域走在后，脖子上閃亮著一把匕首。

　　在侯方域身后，站著一位白衣少年，面容中透著英氣，也透著憤恨。

　　侯恂的目光先看到了自己身陷險境的兒子，不由地一陣心驚，接著又看到了那白衣少年的臉，看到了左側眉鋒上的朱砂胎記，頓時升起萬分疑惑。

　　那少年也看到了眼前的侯恂，大聲喝問：“侯恂，還記得我嗎？”

　　這一聲喝問，像是突然讓侯恂明白了什么，他張大了嘴道：”你，你是！”

　　正想說什么，可是他突然一陣警覺，吩咐家院道：“把院門關了！”

　　“你想干什么？你兒子可是在我的手上！”那少年見情況不妙，大聲喊道。

　　“不，你不會傷害方域的，他小時候，你還抱過他，和他一起玩呢！”侯恂平靜地說，又吩咐家院，“把門關上！”

　　聽了這話，那少年臉上的憤怒緩和了一半，可仍是死死地抓著侯方域。

　　侯府家院將院門緩緩關上，侯恂也緩緩走到那少年跟前。

　　“孩子，你受苦了，是叔父沒用，我找了你整整一年，可是音訊全無啊！”

　　那少年聽了這話，神色有些激動，像是想到了自己這一年中所經受的種種。

　　可是，轉瞬間，憤怒又上了他的眉頭：“你不要假惺惺，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我娘，我妹妹，我全家十三口人！”

　　“不是的，孩子，不是的！”說著，所有的委屈化作一滴濁淚從侯恂的眼眶滴落下來。

　　“一年前，我和家父本來可以在獄中，與令尊一道赴死。可是，我們需要有一個人活著，將獄中的事帶出來，告知天下?！焙钼?，“令尊臨走前，最惦記的，就是你和嫣兒。他拜托我找到你們，好生照料?？墒俏液钼]用，一邊躲著錦衣衛(wèi)和東廠，一邊找你們兄妹，我找了你們整整一年，卻始終未曾找到?。　?p>　　那少年聽著，突然，他拋開了侯方域，快步走到侯恂面前：“你說什么，你說，我妹妹，沒有死在獄中嗎？”

　　侯恂激動地抓著他的胳膊道：“沒有，嫣兒當日被令尊的護衛(wèi)曹永昌救走了，因此沒有入獄?！?p>　　“??！”那少年聽著，激動道，“曹師傅是我的授業(yè)恩師，他的武藝我是最清楚的。我妹妹肯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良玉！這一年我也一直在打聽你妹妹的下落，只打聽到他們出京后去了河南，在開封地界，曹永昌與錦衣衛(wèi)交了手，兩個大內的高手被結果了性命，接著，曹永昌和左嫣都不知所蹤了！”

　　左良玉聽著，顫抖著，百感交集。

　　侯恂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了廳上。

　　左良玉卻仍是心存疑惑，道：“世人都說，是你出賣了六君子！”

　　侯恂一聲苦笑，長嘆一聲，道：“這就是他魏忠賢歹毒之處??！我雖得了性命，卻見棄于天下人。孩子，我給你看一樣東西?！?p>　　說著，侯恂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份被手帕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一年了，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p>　　左良玉將那手帕緩緩打開，卻見是一份寫在絲絹上的血書。

　　“這是當年獄中，楊漣楊大人臨終所書。我日日盼著有朝一日，時機成熟，能夠公示于天下，還六君子清白！”

　　左良玉緩緩打開了那份血書，默默念道：

　　“漣今死杖下矣！癡心報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huán)泣耳。

　　打問之時，枉處贓私，殺人獻媚，五日一比，限限嚴旨。家傾路遠，交絕途窮，身非鐵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于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鬃釉疲骸巴泄录拿?，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持此一念，終可以見先帝于在天，對二祖十宗與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于我何有哉？

　　漣即身無完骨，尸供蛆蟻，原所甘心。但愿國家強固，圣德剛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此癡愚念頭，至死不改?！?p>　　左良玉一邊讀著，一邊默默流淚。

　　侯恂緩緩道：“我茍全性命于亂世，一則為了有朝一日為這些同僚洗刷冤屈，二則就是為了不負好友所托，找到你和嫣兒。今日，終于讓我完成了一件心事?！?p>　　左良玉聽了，終于喊道：“叔父，是良玉錯怪您了！”

　　侯恂搖頭，抓著左良玉的手問道：“這么長時間，你到哪里去了。”

　　左良玉嘆了口氣：“一年前我從京城逃了出來，外公讓我回桐城老家。我不敢用真名，便化名常勝，一邊趕路，一邊躲著錦衣衛(wèi)，終于半年后趕回了桐城。我剛進城，就被一個說書人攔了下來?！?p>　　“說書人？”侯方域在一旁驚詫道。

　　“是，那說書人告訴我，桐城內遍布著錦衣衛(wèi)，都是為我而來，讓我趕快出城。我一時就慌亂了，因為普天之大，根本沒有我能去的地方啊。這時，那說書人告訴我，讓我來歸德，說來了歸德，就可保住性命。”

　　侯恂聽到此處，也感到驚異，卻也沒說話，聽左良玉繼續(xù)說道：“于是，我又趕往歸德。沿途便睡在各地的魏閹廟里，因為那地方最安全。每睡一處，我便燒一處。雖然解了心中憤恨，卻也招惹了不少麻煩?？墒沁€是很奇怪，每次當我遇險，都有說書人及時相救?！?p>　　“每次見那說書人，長什么模樣？”

　　“每次的人都不一樣，樣貌、衣著都不一樣，但是卻次次能及時救我脫困?！?p>　　“前幾天，我家里也來了一個說書人！是不是，爹！”方域大喊。

　　左良玉這才意識到一直在旁邊默默矗立的侯方域，忙走過去，抱歉道：“方域，是哥哥不好，剛剛沒有傷到你吧！”

　　方域笑道：“良玉哥哥，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別說，在外邊的時候，我真是沒認出你來！”

　　左良玉感動于侯方域的善解人意，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侯恂看著二人，欣慰道：“不錯，前幾天，我這里確實也來過一個說書人，那說書人走進院里，說道：‘不日，將會有一個重要的人到來’，讓我好生安排。如此看來，他說的就是良玉你??！”

　　“啊，又是說書人！真的是好生奇怪。”左良玉嘆道。

　　正說話間，突然聽得院中“咔”的一聲，像是有瓦片扔在地上碎了。

　　屋內談話的三人都立刻警覺起來，侯恂立刻命下人出去看個究竟。

　　不多時，那下人拿了一個紙團回來，侯恂忙拆開了看，只見上面寫道：“錦衣衛(wèi)一個時辰后到?！?p>　　左良玉立刻站起身來，道：“叔父，待我向嬸娘和侯爺爺問安，我這便走?！?p>　　“不，良玉，你等一下！”侯恂拉住他道：“我現(xiàn)在修書一封，你拿著信，從此地向東北方向走，去寧遠，那里是邊關，魏忠賢根本不會找到。另外我對那寧遠總兵袁崇煥有知遇之恩，你把信給他，他會保你周全的！”

　　左良玉聽得心神激動，道：“我聽叔父的?！?p>　　侯恂早已執(zhí)筆開始修書，侯方域在一旁研墨，同時對下人道：“去，快給良玉哥哥拿些干糧和盤纏，路上也好不那么辛苦！”

　　終于，信寫好了，盤纏和干糧也齊備了。侯恂和侯方域將左良玉領到后門，囑咐道：“良玉，叔父愧對你，愧對你父親，沒有力量保護你，你路上小心哪！還有，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叫左良玉，依然還叫常勝為好！”

　　左良玉擦了擦眼淚，拱手道：“常勝記住了，叔父保重！”

　　說罷，在侯方域和侯恂的注視下，常勝走進了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