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劉弘還是覺得一百比個位數(shù)的戰(zhàn)損比,實在是有點太過于抽象了。
——匈奴騎兵是有超強的機動性沒錯,但漢家的步兵集群,二十年前還具備將匈奴十萬騎兵集群逆推回草原的戰(zhàn)斗力!
二十年,一代人都不到,漢軍戰(zhàn)斗力不太可能如此跳水式下滑。
“將軍言:漢與匈奴之軍力,當為三七之數(shù)?”
聞言,柴武頓時明白劉弘話里的意思:實力三七開,戰(zhàn)損怎么會九一甚至十零?
略一思考,柴武覺得,將真相告訴劉弘應該是利大于弊的。
下定決心,柴武便不再含糊其辭:“陛下可曾聽聞匈奴搶尸之俗?”
劉弘頓時一愣,塵封已久的記憶緩緩涌上腦海;在柴武稍作提醒之后,便徹底反應過來,邊軍那夸張的戰(zhàn)損比,究竟是如何產(chǎn)生的。
此時的匈奴,作為一個新生游牧政體,其制度遠遠落后于漢室‘先進’的封建制度——以單于庭為首,草原各部族為屬從的類聯(lián)盟體奴隸制政權(quán)。
如果劉弘的歷史沒有學到狗肚子里去的話,此時的匈奴人,連清點牛羊牧畜、計算草場承受力的技能都還沒掌握。
對此時的匈奴人而言,撐犁天是老大,單于是老二,部族首領(lǐng)是老三。
排在第四位的,就是牛羊牧畜,以及奴隸!
在這個物資極度匱乏的時代,就連穩(wěn)定的農(nóng)業(yè)政權(quán)——漢室,都不能保證底層百姓吃飽肚子,作為落后的奴隸制游牧政體,匈奴底層牧民的生活,就更別提有多苦了。
再加上游牧政體的災害承受力,天然就比農(nóng)業(yè)政權(quán)低得多;隨便一場干旱洪澇、寒冬酷夏,都會對脆弱的游牧政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漢室的百姓所追求的,是安居樂業(yè),一夫五口治百田;而草原上的主旋律,則簡單直白得多:生存!
無論親情還是友情,都要為生存讓道;當兄弟部落的存在威脅到本部生存時,兩個部落之間便只剩下你死我亡的戰(zhàn)爭。
——西元前的草原,奉行赤裸裸的叢林法則;勝者擁有一切,失敗者失去一切。
如此殘酷的生存法則,注定了匈奴底層牧民心中信奉的價值觀,與中原的漢人有所不同:牧畜和奴隸,才是生存的根本!
而匈奴軍隊‘戰(zhàn)時搶尸’的習俗,便是此時的匈奴單于——冒頓所創(chuàng)。
——當有匈奴勇士戰(zhàn)死的時候,如果誰能將那位勇士的遺體搶回,就可以擁有那個勇士生前擁有的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牛羊、牧畜、奴隸,甚至是女人,子女。
通過這種手段,冒頓單于在短短幾年時間之內(nèi),將原本處于草原生態(tài)鏈底層的匈奴部落,發(fā)展成了令所有部落聞風喪膽的‘虎狼之軍’!
——匈奴部族作戰(zhàn)英勇,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想要趕緊把敵軍干趴下,好安心的將某個‘家財萬貫’的本部勇士之尸首搶回來,繼承他的所有財產(chǎn)。
可以說,這種激勵軍心的方式,近乎可以與秦時的二十級軍功爵位賜田宅制度相媲美——即便是最底層的奴隸,都可以通過勇敢作戰(zhàn),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財富、女人、地位等!
而對漢軍而言,匈奴人的這個習俗就著實讓人惡心了——漢室計算軍功,那是要以首級為證的!
就是說,你殺了三個匈奴人,那就得拿出三個匈奴人的腦袋出來;拿不出來,那這個軍功就不認!
想到這里,劉弘已經(jīng)能想象到每年秋冬之際,漢家邊防戰(zhàn)士遭遇的狀況了。
——漢軍嚴陣以待,終于等來了數(shù)百近千的匈奴侵略者,倚城而守,居墻而戰(zhàn),通過強弓硬弩,將城外的匈奴騎兵射落馬下。
匈奴部隊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去跟城池內(nèi)的漢軍硬剛到底的意思;而是象征性的放幾支冷箭,便紛紛藏身于馬側(cè),躲過漢軍的劍雨,隨即徑直涌向已經(jīng)被緊急撤離大部分百姓的村莊,如蝗蟲般掃蕩一番,便沿著來時的路退回草原。
匈奴人的冷箭,為城墻內(nèi)的邊防部隊帶來不小的損失;不過邊防戰(zhàn)士并沒有沮喪,興致勃勃的打算出城打掃戰(zhàn)場,割取先前落馬的那些匈奴人的首級;卻發(fā)現(xiàn),片刻間還尸橫遍野的匈奴尸首,已經(jīng)被撤退的匈奴騎兵帶走···
只剩下幾個著裝實在破舊,看上去比奴隸都不如的尸首,靜靜的躺在片刻之前,才發(fā)生激烈戰(zhàn)斗的野外。
就這樣,劉弘在軍報上看到的抽象戰(zhàn)損比出現(xiàn)了:漢軍陣亡數(shù)十上百人,斬獲匈奴首級兩只···
可千萬別以為這是開玩笑的事,漢室軍官的戰(zhàn)功計算,是算凈斬獲的!
比如說,一場戰(zhàn)爭中,漢室某一支邊軍損失一百人,得到了兩個匈奴人的首級,那得到首級的軍卒自然算有戰(zhàn)功,但這支邊軍的將領(lǐng),此戰(zhàn)的戰(zhàn)功是負九十八!
日積月累下來,這是要被治‘作戰(zhàn)不力’之罪的!
作戰(zhàn)不力,是個什么罪名?
都不用多解釋,光一點就足以說明這條罪名有多重——作戰(zhàn)不力,違背的是軍法!
而漢室軍法,其懲罰最輕的是軍鞭,其次,便是殺!
想明白各種緣由,劉弘不由黯然失笑。
“還請將軍直言:若雙方兵力對等,戰(zhàn)損當如何?”
只見柴武略作沉吟,才遲疑道:“若是邊軍俱城而守,自損一千,亦當可殺敵八百?!?p> 言罷,柴武臉上便自然地帶上了一絲傲然:“若是飛狐都尉部,大抵可以一敵二···”
聽著柴武的講解,劉弘點了點頭:這才對嘛!
尋常部隊對匈奴人大概四六開,精銳部隊如飛狐軍,能做到六四開,這才正常!
如若不然,真像戰(zhàn)報所寫的那樣,每殺死一個匈奴人,漢軍就要損失二十到四十個邊防將士,那還怎么玩?
不過,對于此時只認首級的軍功計算方式,劉弘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軍功的計算方式,涉及軍制。
如果劉弘打算修改軍功計算方式,需要考慮到的問題就太多了。
光是以劉弘這么一個軍事小白的角度來看,軍功計算方式需要考慮的因素就數(shù)不勝數(shù)。
——如果不以首級計算,那如何證明沒有人虛報戰(zhàn)功?
再者,如果不以首級計算,那必然會出現(xiàn)這樣一種狀況:兩個甚至三個四個弓弩兵,指著一個被弓箭插成刺猬的匈奴人尸體,都說這個人是自己殺死的;那這軍功,算誰的?
還有:如果不按現(xiàn)在這樣,以凈斬首來計算軍官戰(zhàn)功,又如何保證勛貴不會將家里的草包塞到軍隊,濫竽充數(shù),用底層士卒的命,去換軍功?——例如讓一千士兵去送死,好為自己獲得斬首五十級的戰(zhàn)功?
這一切,都需要長久謀劃,反復討論,才能得出可行方案;而修改完善的過程,也不是劉弘一個門外漢能搞定的,需要對軍隊足夠了解的大佬參與討論。
再說了,劉弘此時連南北軍都無法完全掌控,談何插手軍隊?
即便是要改軍制,那也是以后,劉弘掌權(quán)之后的事了。
想到此,劉弘便直入主題:“那依將軍之見,今邊墻之所患,當以何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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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眾樂樂不如我樂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