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這時，略帶責備的話從旁傳來，“要試探炎天燼，辦法多的是，偏要問他擅不擅長跳舞。萬一他答應了，難道你真要陪他？”
蒼夜一掃身旁，見剛被人叫走的烏留骸還沒回來的跡象，便朝水吟澈輕輕一點頭：“剛才多謝你，冥水公爵。”
水吟澈閉了閉眼，又睜開，冷冷反問：“哪一次？”
神蒼夜一愣之后，不自禁地睜大眼，嘴角上揚。她強自按捺，改為意味深長的一瞪：“你是在四處樹敵?！?p> “看來我的確精于此道?！?p> “你不打算收斂點嗎？”
“我隨時準備把在場所有人得罪個遍?！彼鞒赫f完就走開了，弄得她既納悶又懷疑，納悶的是他今晚不知怎的特別喜怒無常，疑的卻是他剛見炎天燼時那句“強大的魔法師”——他總不會那時就察覺了對面之人的異常吧？
沒有太多時間讓她琢磨海底針、男人心。在她與炎天燼談話的幾分鐘里，等待與她會面的人排成了長龍，身旁大多還跟著分量夠重的引薦人。到她開工的時候了。
所謂“開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場舞會上，招待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逐一會見應邀前來的賓客，顯示自己的熱情好客，了解社交圈的動向。這是個相當無聊的活計，基本開啟自動回復就可以完美應對。蒼夜不到十二歲就已掌握全套技能，從怎么面不改色地打哈欠到如何不露痕跡地走神，每一項都是烏留骸的親傳絕技。
不過，今晚她姑且還是打算認真應對一下，一則客人們專程為她前來，二則——
雖說概率很低，但她說不定能抓到“死神”的馬腳。
很意外，第一個上前的就是她的熟人……
“臣原本不打算來，但部下吵著‘無論如何都想去見識’，只好帶他一起來了。無論臣還是這家伙都沒有向殿下求婚的意思，請您放心?！碧齑ɑ蟮f罷，按住身邊刺刺頭青年的頭，強迫他向蒼夜鞠了一躬。
“……了、了解了，多謝您周到的解釋，將軍?！?p> 說起來迄今她有見到誰是想向她求婚的嗎？
第二個也是熟人……大概。
“在下姬少影，舍妹小意平日承蒙殿下關照?！苯鸢l(fā)青年一禮起身，從頭發(fā)絲到指甲蓋都優(yōu)雅非常，一雙鳳眼隨笑意而揚起，“今夜得見美麗的公主殿下，榮幸之至?！钕氯蘸蟮序屖梗感R之勞’……雖想這么說，但果然還是祝愿殿下一生也用不著在下效勞為好?！绷~刀耳墜叮鈴搖曳，一如他的嗓音，柔和澄澈。
……搞什么，表現得像個王子一樣。
“我很意外，醫(yī)生，原來您也懂得我們通常采用的這類‘打招呼’?！?p> “殿下何出此言？”王子般的微笑一絲不亂，“妹妹就在現場，做兄長的當然要行端立正才行?！?p> 懂了，寫作王子，讀作死妹控。
緊跟在死妹控之后的是一位來自帝國西方的小領主。她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問候了對方莊園今年的收成，關切了他父親的腰腿風濕，將他心滿意足地送走了。
接下去的小半個小時里，來人絡繹不絕，大多都是以皇婿候選的身份受邀前來的青年才俊——遠在極地修行的白銀賢者，華麗的魔法師名偵探，蜚聲帝國全境的歌劇演員，激憤論證“見到精靈就問‘您很擅長箭術吧’算不算種族歧視”的半精靈……漸漸地，神蒼夜越來越佩服自己爹媽，也不知他們從哪里挖來這么多奇奇怪……咳咳咳的人，無所不包，總有一款適合你，令她深刻感受到父母想抱皇孫的急迫心情。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過來的人越來越奇怪了……
“……我們‘快樂布丁研究會’由衷盼望殿下成為我們的贊助……呃不不，成為我們的板娘……不是，老板娘，老板娘——”
“恐怕我哪一個也難以勝任，先生。祝您今晚愉快?！?p> ……
“殿下！這是您從未見過的奇跡，是魔法研究史的偉大突破，是造福全國千萬法師的利器，就是它——‘魔法陣一筆畫’大法！”
“先生，您是如何解決歐拉回路悖論的呢？”
“我……”
“祝您今晚愉快?！?p> ……
“………………呱！”
“祝您愉快……”
……
……
……
“殿下——”
“祝您愉快。”
“啊……是！對不起，打擾您了，萬分抱歉。”來人嚇得光速退下，又過了一兩秒，蒼夜忽地醒神，一激靈從椅子里坐直，凝視那道背影：“風博士？”
“是！”背影立刻站定，不知所措。神蒼夜又是驚喜，又是尷尬，更無來由地緊張起來，輕輕搔一搔鼻尖。
是……是他嗎？
看那道背影，淺翠色發(fā)梢無風而飄拂，法師袍下的肩膀線條分外利落，除了風凌月，還能是誰？
可是，她整晚上瞄都沒瞄見過他，心里已經認定他不會來了，驟然見他就在眼前，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平復了好幾回心情，總算能夠發(fā)出沉穩(wěn)裕如的聲音：“還請您先轉過來?！?p> “……”
經過大約一次呼吸的時間，那人放松了肩膀，依言轉身。
燈光照在他臉上。
“……”神蒼夜不禁扶額，擋住眼睛。
糟糕，忘了這個人不能貿然直視。
那張臉的殺傷力，簡直就是連擊跳劈帶暴擊……
她按下這些昏君的念頭，假裝只是揉了揉額頭，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正襟危坐。
幸運的是，玉座下，青年正低頭行禮，沒有察覺她的一系列舉動。時隔多日后，清越如玉振的嗓音又一次傳入她耳中——“在下風凌月，有幸拜會殿下。”
明明白白聽見他的名字，神蒼夜放心了。還好，他總算還是來了。
她不會忘記他曾伸手闔上圣光教徒尸體的眼簾，也不會忘記他凝視染血的噴泉時的神情。但至少，他還沒有拒絕皇室的邀請，不至于拒絕走進無限宮。這是個好信號。
風之上位精靈作證，她并不愿與他為敵。
她端坐玉座中央，定一定神：“這么說，又見面了，博士。”
“是?！憋L凌月挺直背，與她相視。一瞬間，些微動搖之色掠過他的臉，還好他立刻調整過來，唇邊露出很小的?。骸俺醮我娒鏁r，在下雖覺得‘這位魔法師并非常人’，可也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與您再會。”
神蒼夜眼前浮起他逼退八重切的身姿，莞爾道：“我倒是初次見面時就猜想，是否會在這里見到您?！?p> “……那時殿下說，修習風系魔法是您的工作。這份工作，最近可還順利？”
話題不聲不響就被他轉移了。神蒼夜微感疑惑，權且當做不覺：“風之上位精靈姑且還沒有拋棄我?！焙透舯谡乒芫裣的Хǖ木`不同——如果存在這樣一個精靈的話。“您又如何呢，博士？上星期我見到拉斯蘭院士時，他足足夸了您半個小時，說您重構魔法陣的方式是如何‘閃耀著靈感的光輝’?！本腿⒘怂桑⒘怂?，娶了他吧——這句話就跳動在老人家嘴邊，僅僅是沒有直說出來而已。
“老師心地太好了，有時不免言過其實?！憋L凌月溫言答，“魔法陣中蘊藏著無限的可能性，換言之就是可行的切入點數不勝數，只要多加嘗試，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出現，這正是它的有趣之處?！?p> “聽您這么說，我想起剛才有位先生稱自己開發(fā)出了一筆畫成魔法陣的方法?！?p> “咦??？”風凌月大吃一驚，一下子集中了注意力，“誰？怎么做到的？不不……在那之前，他是怎么克服的歐拉回路悖論？”
神蒼夜忍住笑容，一本正經：“他似乎并未克服?！?p> “并未克服！也、也就是說，他找到了一種繞過歐拉悖論的方法？”
“我相信他沒有找到?！?p> “既沒有繞過，也沒有克服……”興奮之色逐漸消退，遲疑籠上風凌月的臉，“所以他……沒有采用歐拉回路？若是改用有向路徑，在限定奇頂點數目的情況下，倒也不是不行，但那樣的圖形似乎已經不能稱之為魔法陣了……唔……”他垮下肩膀，過了一會，抬頭正色道：“果然行不通。恕在下直言，殿下，在解決歐拉問題之前，一筆畫出魔法陣是不可能的?！?p> “您讓我松了一口氣。”神蒼夜不禁展顏，“剛才看您認真考慮的樣子，我還擔心自己錯怪那位先生了?！?p> 風凌月一怔，看見她的笑容，倏地紅了臉，“原來殿下早就……您為何不打斷我——”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啊。這個念頭大搖大擺地晃過蒼夜腦海。
心念未定，風凌月閉上了嘴，神色有點僵。
“……不，這不是殿下的問題，是我的?！逼?，他搖搖頭，再望向她時已不見異色，反而像是下定了決心。
“不瞞殿下說，在下今晚險些錯過了舞會的時間?！?p> “原來如此……這就是之前一直不見您的原因嗎？”
“其實不全是。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在下好歹按時趕到了，可到了門口又猶豫起來，拿不準要不要進去……”
為什么?。?p> “……直到剛才才總算下定決心?！闭f到這里，風凌月恢復了平靜。要說為什么蒼夜會知道……
因為，以前她也曾見過的——他像現在這樣微笑。
“這么說有些失敬……不過，再見到殿下果然很開心。”碧玉色的眸子莊重而溫柔，一如他的嗓音，“看來，今天，在下作出的是正確的決定?！?p> “……”
直到他告退離去，蒼夜耳邊仍縈繞著他最后那幾句話。
結果，他還是沒有說明他遲疑的理由。
而且——
“‘今天’作出的是正確的決定……”
神蒼夜低喃重復，回想起那幾個與風凌月有關、鮮明印刻在她腦海中的場景，眉間不覺浮起細微的紋。
……但愿，“今天”不僅僅是今天。
新一支舞曲奏響時，她發(fā)自內心地這樣期望。
……
……
不知不覺，烏留骸回到了神蒼夜身邊。
“殿下，”宰相俯身低聲進言，“客人們都非常享受舞會，期待著您能加入呢。”
你可不能再悶悶不樂地坐著了——宰相的意思很清楚，并且蒼夜也認同他的意見。招待者一直坐著不動，總歸讓人掃興，她至少得去跳一支舞。
問題是，跟誰？
雖然不是說現在跟誰跳舞，明天就要和此人舉辦婚禮，但全場甚至全國人會怎么腦補她與她選擇的第一位舞伴，她現在就能想象，所以還是不能太過隨意……
她陷入沉思，很快就感到幾道視線集中過來，一些敏感的客人已經察覺了正在她腦內進行的思考。她順勢一掃舞池，忽然全身一緊。
有人正大踏步朝她走來！
是他！她的老朋友鴻堡伯爵！
這可糟了。他若孤注一擲，上前邀她跳舞，就是打破了舞會的規(guī)矩——邀請舞伴的權利在她手中，無人有權向她發(fā)出邀請。到時，她無論接受還是拒絕，都會制造一個令人嘖嘖稱奇的場面。
最關鍵的是，她完全不想和他跳舞！
不行，絕不能讓他說出口，必須馬上決定舞伴。
她逡巡四顧，一秒之內就作出了決定——
請選擇：與誰跳舞？
水吟澈→閱讀第28章【第一支舞·水吟澈】
烏留骸→閱讀第29章【第一支舞·烏留骸】
風凌月→閱讀第30-31章【第一支舞·風凌月】
炎天燼→閱讀第32-33章【第一支舞·炎天燼？？】
無法決定→閱讀第34-36章【第一支舞·無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