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鶴唳
后日便是家宴,闔家上下都忙開了,老太太喜歡在家宴之前讓女眷們穿上新裝,先讓她看一看,就安排在了當天一早的請安時。
太太因為昨晚先生宿在自己房中,第二日又要與先生一起驗看家宴準備、安排的情況,老太太就讓福兒去傳話說,免了太太請安。
一早,來到房中的有婉貞、蓁蓁、各位小姐和各房的貼身丫頭、嬤嬤們,一大早的,精心打扮過候在廊下專等著老太太起身。
此時,天氣已經(jīng)有轉(zhuǎn)涼,清晨的氤氳之氣剛散,院中鋪地的青石還有些濕漉漉的感覺。沿著廊下修的一溜花池中,金雞菊正在盛放,黃燦燦的花朵四處伸展,微弱的陽光斜照下來,花瓣上的露水晶瑩欲滴甚是嬌媚。
站在院中的也是一群百媚千嬌的女子,三兩個湊在一起,低聲笑語,相互欣賞著新做的衣裳,好一副靈動的仕女圖。
這美景美人中最最引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婉貞。
婉貞此時身材愈發(fā)豐腴了,卻一點不妨礙她的美。
臉蛋粉撲撲,有孕之后皮膚反而更加透亮,細膩得汗毛都根根分明。小巧的鼻子更顯嬌俏,一雙杏眼顧盼間讓人心動。她就站哪里,哪里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眾人的焦點,她摘下一朵菊花捻在手中輕輕轉(zhuǎn)動,眼睛四下里打望著。
小金師傅這次給婉貞做的是一件中規(guī)中矩的鵝黃素緞旗袍,袍身寬松,長及腳面,大袖、衣擺等處做桔色銀絲滾邊鑲飾,款式簡單大方,細節(jié)處卻甚是繁褥,顯然是用了心思的,袖口衣擺處的繁復,恰好分散了對于婉貞剛剛隆起肚子的注意力。
婉貞眼光掃到站在院落一角的蓁蓁時,眼光便定住了。
“葉姨娘,今日打扮得好modern??!”婉貞這么意味深長地一說,眾人的眼光就落到蓁蓁的身上去了。
今日,蓁蓁穿的也是新做的衣服,眾人之中,唯有她的最是不同。月石青色暗花江綢短馬甲加月白杭羅長裙,袖口處滾邊裝飾做工很是繁雜,短馬甲正好掐出她纖細的腰線,長裙撒開顯得整個人亭亭玉立,站在花臺一側(cè)與花朵的黃相映成趣。
蓁蓁并不懂婉貞說的“modern”是什么意思,只是憑直覺婉貞這樣的語氣說出口,應當不是善意。她自然也不好說什么,只欠身對著婉貞行了個禮,問候道:“蓁蓁,給姐姐問安!”
“你們看嘛!我就說這新來的裁縫敷衍,原來,敷衍不敷衍的還是要看對誰了。敢情認真的勁兒都沖著新姨娘您去了,我們這些人老珠黃的,原是不配?!蓖褙懶闹泻苁遣豢?,這最出挑的除了自己,哪還能有別人!現(xiàn)在讓蓁蓁輕易的把風頭搶了去,瞬間讓她對這即將到來的家宴意興闌珊。
蓁蓁低著頭,賠笑答道:“姐姐,這衣服是裁縫師傅做的,料子也是老太太的眼光,妹妹哪里懂得這些。姐姐雍容華貴,妹妹哪敢相較。”
“哼!你可是心氣兒高著呢,別以為我不知道,都跟到老爺書房去了。”婉貞原來已經(jīng)知道這事兒,那日沒請到人,這幾天又見不著老爺,心里面早就打翻了陳年老醋,說出話來,都是一股子酸味。
她媚笑道:“人哪!可不能光看人前的樣子,人后都懂得算計……哼哼!”
蓁蓁羞得臉一陣通紅,什么也說不出來,只縮在角落。
這時,老太太起身收拾停當了,讓福兒出來傳大家進去,正好也解了蓁蓁當下這尷尬之圍。
房中,老太太開心得不停的笑著,拉過這個孫女看看,又拉過那個孫女看看,這如花似玉的一群女孩子們正當好年華,讓原本光線暗淡的屋子都亮堂起來。
老太太握過婉貞的手,細細摩挲著,夸到:“你們看,這當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們看這手白嫩得水蔥一般。雖然懷著,卻不見半點倦容,反而明艷動人之處更勝從前。這可不是常人的福氣??!好,好,好!”
婉貞嬌嗔的賴在老太太懷中,道:“老太太,您可得多偏疼我些!若要叫人分了您的寵愛去,婉貞可是不答應呢……”,一邊說一邊就飛眼看向蓁蓁去。
蓁蓁碰到這挑釁一般的眼神,連忙低下頭去,怎敢回應。
“你這孩子,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般愛撒嬌,真是拿你沒法。”老太太笑得什么似的,那邊又看著蓁蓁說:“蓁兒,今日這身衣服不錯,原本就是個清秀可人兒,現(xiàn)在更添了富貴雅致,很好!就是少了點東西,讓我想想,少了什么呢!”
老太太想了片刻,點了點頭,淡淡一笑道:“嗯!景兒,去把我妝臺第四個抽屜里面的七寶花鈿發(fā)簪拿來。蓁兒,這發(fā)飾不可少了,免得讓外人看著寒酸,這發(fā)簪我老太太用著花哨,你拿去用吧!”
蓁蓁看那景兒遞過來的盒子,盒中間放著那光華璀璨的發(fā)簪,晃得眼都有些花了,忙接過來。
“還楞著做什么?都不知道謝過老太太嗎?”這是婉貞在說話,黑幽幽的眼眸中冷冷的透出光芒。
蓁蓁被看得心中發(fā)毛,忙跪下來,說“謝過老太太!”
“子圭自回來,家中事務、外間的應酬總是抽不開身,等忙過了這陣子,你們也是要的見面。這些日子,你就多花點功夫在自己身上,女子儀容最是要緊。”老太太語氣平淡的和蓁蓁說著:“畢竟這家中子嗣一事,還要你們多上點心呢!”
蓁蓁臉紅著不好意思回答,婉貞聽過老太太剛才說的話,臉上顯得有些不自然,卻也不敢發(fā)作。
老太太故作不知,說:“家宴那日,來賓眾多,文家女眷要注重言行舉止,萬不可失禮于人前?!?p> 另一邊,太太與子圭剛剛起身,子圭立在鏡前看著太太為自己更衣,發(fā)現(xiàn)忙忙碌碌間低下頭的秀竹,頭上已經(jīng)有幾根隱約可見的白發(fā)。想到自少年時相伴至今的情分,不禁握住了秀竹的手,含笑道:“秀竹,我不在這些日子,家中事辛苦你了!”
太太微微一笑,淡淡地說了一句:“這都是妾的本份……”
子圭轉(zhuǎn)身走到桌前坐下,歡兒已經(jīng)端了洗漱的水過來伺候,他一邊洗臉一邊說:“你可知,我此次為何提前返家?”
“為何?”
“家兄章季澤現(xiàn)在胡鎮(zhèn)守使麾下任幫辦一職,很得器重。前些日子,恰逢都督府召集諸位鎮(zhèn)守使議事,我與季澤兄得在昆明一見,言談間自季澤兄處得到些消息......”子圭漱過口,接過毛巾擦了擦嘴,說過這,想了想就換了個話題接著說:“我想,省參議員的事情暫且放一放,把年過了再說吧!”
“放一放?”太太有些不解,這可是大事,還能放著?
“嗯!無妨?!弊庸缧π?,看著秀竹說,:“我在外多年,也該回來料理一下家中生意了。”
秀竹自然不方便再問,只是心中滿是疑惑,這么大的事怎么說放,就放下了?
子圭心中明白,大舅哥那日透露出的一絲訊息,可能關乎整個家族的興衰前程。
仕途上,機會往往伴隨著的是巨大風險,幸好,消息來得及時……
但是,這樣大的變故,還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先放一放,看看再說吧!
這削尖了腦袋去爭搶的機會,可能讓自己和家族遭遇滅頂之災
就像薛管家說的,此時的文家,保全自身最最重要
末了,子圭不忘叮囑一句:“此事,你知道即可,勿聲張,免母親、族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