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沒晴。
周嬤嬤擔(dān)心梅娘做傻事,拉著她到前院坐著吃口熱茶,也想著幫她出出主意。
一碗熱騰騰的茶下肚,梅娘臉色不再發(fā)青,撩起兩袖,告訴周嬤嬤,身上的傷全是黃貴打的。
聽得周嬤嬤心疼不已,直搖頭。一邊給她空的碗里添茶,一邊道。“料定你夫君不慈善,沒想這樣混賬。當(dāng)初,怎么說給他家做媳婦?!?p> 梅娘捧著茶,眼里無光也無望:“俗語總說無謊不成媒,當(dāng)日黃家遠(yuǎn)親的嬸嬸同我娘在一處做事,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我娘信了。哪里知道嫁過來,是這樣光景?!?p> 周嬤嬤嘆嘆,做媒的人一心要討謝媒錢,不管臟的臭的,只管騙人上當(dāng),她們拿錢走人,不理旁的,這些事的確有。問起梅娘家人,她回答老父老母已入土,家里姐姐遠(yuǎn)嫁,沒人了,只有一個堂兄在縣里。
看來尋親靠父母這一步走不下去,周嬤嬤又道:“依我說,到衙門告他去,你身上的傷是鐵證,那潑皮抵賴不了?!?p> 梅娘搖頭:“說出來您老可能不信,去過縣里好幾回,衙門不肯管我的事。他這樣打我,打得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看似有罪,到衙門,那些官差不過笑笑,和稀泥地勸一番。我要還告,反說我不守婦道。除非他把我活活打死,事大了,變成人命官司,否則,沒人會管?!?p> “我那侄兒說這縣的縣令是個好官,可惜你不是本縣的人。不如去州里,一狀紙告他去?!敝軏邒叩馈?p> 梅娘想了想,不失為一條出路。
剛有希望,齊映前來道:“姨母,此法行不通。依本朝律法,越訴不論有理無理,均是要打上幾十大板。”
幾十大板下去,不死也要剝層皮。周嬤嬤和梅娘對視一眼,各自垂下頭。
這樣的混賬,下死手虐打自己的娘子,鐵證在手,還是沒有一條路能走得通。不忍見她喪氣,周嬤嬤極力勸:“我瞧他那樣做派,不定拿不拿得出錢,也許是嘴上逞個能??傆修k法的,別往死路上走?!?p> 梅娘點(diǎn)點(diǎn)頭,喝過茶回院歇息。
誰也沒想到,說好是明日,正午時分黃貴竟然又殺回來,這回,他帶足銀錢,帶足親戚,連捆人的繩索工具也帶來了。
梅娘措手不及,被嫂子嬸嬸拉著捆住手腳。她們翻箱倒柜找契書,值錢東西一卷,再把梅娘綁上扁擔(dān),待她如同等著宰殺的豬。
來的沒一個面善,周嬤嬤忙叫齊映去攔住,她先跑到沈荷屋里,讓沈荷塞住耳朵,不聽那些腌臜話,又匆匆去救人。
黃貴混賬一個,好在他的叔伯里有個老秀才,向來敬重讀書。齊映曉之以理,幾句話說的老秀才心服口服,叫家里兒媳取出梅娘嘴里的布團(tuán),不至于太過侮辱人。
梅娘松開口直喊救命,一位尖臉刻薄的女人上前,道:“弟妹,我們做女人的,哪個沒挨過幾下。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和。為人妻不是做菜,由不得你揀精揀肥?!?p> 黃家老嬸子附和:“怨不得老二要另娶,春花出生賤些,人家肚里有貨。你要能賢惠持家,不愁郎君不回頭。”
黃貴弟妹也跟著說:“是呀。蒼蠅不抱無縫的蛋,女人要是好,你男人摟著你還來不及,哪會出去尋花問柳??v使二哥找了,二嫂也要大度,和和氣氣一塊過日子?!?p> 梅娘喊得聲嘶力竭,同是女人,黃家那些姑嫂,沒一個人同情她。
“還是把她嘴堵上吧?!奔饽樋瘫〉拇笊┎荒蜔钢S貴,“梅娘,別喊啦??纯茨慵夷腥?,老二模樣好,沒委屈你,你真是不知惜福。”
“飛天夜叉一個,還敢說是模樣好?!?p> 沈荷戴著長帷帽,聲若新鶯出谷,身姿弱柳一般,行步間秀而不媚。雖然看不清長什么模樣,卻已叫黃貴等人酥了腿,亂了心,六魂出竅。
周嬤嬤疾步上前走去,擔(dān)心道:“小心經(jīng)著風(fēng)。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凈,我扶姑娘回去罷?!?p> “嬤嬤,不能讓他把梅姐姐帶走?!鄙蚝裳诖捷p咳一聲。她在屋中聽得一清二楚,沉下流沙的恐懼,比痛快死去更可怖。
黃貴笑道:“小娘子可是病了?我認(rèn)得一個好大夫——”
“那便請這位好大夫醫(yī)醫(yī)你的瘋癥?!鄙蚝芍苯亓水?dāng),堵住黃貴的話。
“小娘子罵人真好聽,我好好地,哪來的瘋病?!秉S貴嘿嘿笑,吃蜜一樣,顛前幾步,還想同沈荷多說幾句話,卻一下撞上齊映的胸膛。抬起頭,俊俏書生在用眼神警告著他,黃貴一怕,停住腳。
沈荷對周嬤嬤耳語幾句,周嬤嬤點(diǎn)頭,揚(yáng)聲道:“你這混賬,打得梅娘身上沒有好肉,還說不瘋?!?p> 黃貴色迷心竅,一改嘴臉:“您誤會,我那是吃醉酒,人糊涂,東西南北分不清,所以打了她幾下?!?p> 周嬤嬤再次傳達(dá)沈荷的話:“潑皮,少扯謊。糊涂了還知道鞭子打在衣衫蓋得住的地方,糊涂了怎么不尋男人比一場,反到屋里對著不會還手的媳婦下毒手。你沒糊涂,你清醒得很。”
被戳破,黃貴整個人都懵了,招架不住。
大嫂看他不中用,忙幫一嘴:“真糊涂假糊涂,那是我們黃家的事。你收去違契錢,我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插嘴。”
“還愣著?抬人呀!”
黃家老嬸子吆喝一聲,黃貴兄弟們個個頓時醒過來,忙扛起捆在長扁擔(dān)上的梅娘,抬豬似地把人抬著走。
倒有這樣不講理,欺負(fù)媳婦的人家。周嬤嬤要追出去,黃家人堵住院門口,半坡村的婦人也攔住周嬤嬤和齊映,說得還是早上那些話。
梅娘吊在半空,手腳掙扎幾下,無濟(jì)于事。黃家兄弟更不管她哭求,眼看行到末路,梅娘面如死灰。黃家大嫂趁人不注意,把布團(tuán)重新塞回梅娘的嘴里,她的求救,成了聽不清楚的嗚咽。
沈荷冷冷斜睨著從視線中穿過的那群人,慢慢團(tuán)緊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