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館比從前院子大兩倍，離馮老爺?shù)淖∷粭l石子長路，隔著一道月洞門。自從知道沈夫人受人所害，周嬤嬤比從前更小心，醒來第一件事，逛一遍院子，摸清楚四處有哪些東西，墻是矮了，還是高了。
看得出來，舅老爺費(fèi)不少苦心。大路是海棠花紋的鋪地，顏色艷麗可愛，還有海棠花的形狀，走在上頭，心情跟著一塊艷麗起來。院里載種大簇大簇的竹子，風(fēng)里有淡淡的竹香，翠綠好看。各處窗戶做成什錦，燈籠錦兩種樣式，日光能進(jìn)來，窗上寫的全是福壽安康，無病無災(zāi)的好話。
最讓周嬤嬤高興的是，負(fù)責(zé)花草的人是元福的媳婦，她是個啞巴，一早帶人來院里澆水施肥，做完事默默離開，勤勤懇懇，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繞到正屋想給姑娘報喜，身后有人叫住她?；仡^一看，是魏氏院里的白媽媽，手里提著許多補(bǔ)品，身后跟著兩個女使。
“老姐姐起得早，箏兒，雪兒，快來拜見表小姐的乳母?！卑讒寢尩馈?p> 箏兒，雪兒擺著腰上前，整齊地行禮。一個眉眼妖媚，一個滿目精光，瞅著不是什么老實本分的丫頭。
“這是？”
白媽媽堆笑：“新院子大，夫人想著表小姐跟前只老姐姐你一人，主子日常穿衣吃飯，熬藥做茶你騰不出手來，這不，挑兩個聰明伶俐的人，讓我給表小姐送過來。”
哪里是送女使，明明是送一對眼睛，一雙細(xì)作。頭一日呢，有人坐不住了。
周嬤嬤進(jìn)屋通報，得到準(zhǔn)許，帶著白媽媽和兩個新女使進(jìn)到屋內(nèi)。
兩個女使只在外室，白媽媽走近內(nèi)室，口口聲聲要看看沈荷好些了沒有。室內(nèi)蕩著一股好聞的帳中香，兩片帳子掩著，一條能窺探的細(xì)縫兒也沒留。
“表小姐還躺著呢。夫人派我來送些補(bǔ)品，順便問問，小姐睡得慣不慣，身上有沒有大礙。”
帳子里傳出沈荷的聲音：“多謝舅母關(guān)心。煩請媽媽告訴舅母，昨日吃過藥，腦袋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有些乏力，今早感覺好多了?！?p> 說話帶喘氣，氣也不順。看來雖沒死，但病得不淺，略吹吹風(fēng)，多站一會兒，便搞成這不死不活的樣。白媽媽使勁看周嬤嬤，周嬤嬤還沒知覺。
論理，她是主母的身邊人，來傳話，代表馮家主母。沈家小姐是晚輩，應(yīng)當(dāng)撩起帳子，露著臉答話。小的沒規(guī)矩，老的跟著拿大。
白媽媽道：“夫人昨夜一直記掛著小姐，讓老奴帶來許多滋補(bǔ)的藥材。還說，小姐院子新，院子大，四處花草栽著，院內(nèi)人氣少，壓不住，容易引來些山精鬼魅。所以，特?fù)軆蓚€丫頭，供小姐使喚。一個叫箏兒，一個叫雪兒，最是勤快老實的。她們的月錢依舊在夫人手下支，小姐院里的留著買些花兒粉兒?！?p> “山精鬼魅……，嗯……。是，昨夜半夢半醒間，仿佛聽到外頭有動靜，嬤嬤去看了三四次?！鄙蚝伤坪鹾芎ε?。
周嬤嬤道：“姑娘，那是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不是鬼怪。姑娘有神佛庇佑，老爺夫人庇佑，鬼怪躲你還來不及。”
主仆倆的話太可笑，白媽媽心想，沈小姐好小的膽子，一點沒變，一個風(fēng)吹草動，她頭一個怕死了，當(dāng)什么用。
“小姐要起床梳洗了沒有，我讓她們倆進(jìn)來伺候?！卑讒寢尫纯蜑橹?，順手安排起沈荷。
沈荷咳一陣，嘆道：“暫不勞煩兩位姐姐，我病著，未知今日能不能下床?；ㄉ习雮€時辰梳好的發(fā)髻，腦子發(fā)起疼，少不得解下躺下，白白浪費(fèi)兩位姐姐的心思?！?p> 白媽媽也不疑有他，留下兩個女使，便行禮告退。
待人離開后，沈荷挑開帳子，撐坐起來。從前她以病為由，掃去舅母的眼線，換來屋里清凈。而今，搬到這里，舅母另外尋找個理由，火速塞來兩個人。要打發(fā)，不難，難的是永永久久絕掉這門。
兩個女使安置下來，因為是魏氏送來的人。周嬤嬤與梅娘通過氣，不讓箏兒、雪兒兩個經(jīng)手沈荷的吃食，飯菜果子，哪怕一碗茶水，也不讓碰。頂多打掃打掃外室，擦擦博物架子。
來幾日，沒服侍過新主子。差事驟然清閑，外加無人管束，像飛出籠子的鳥一樣自在。兩人樂得這樣，粘在一起。馮老爺來時持帚掃地扮勤快，馮老爺走后，不是打葉子牌，就是逛院子摘花，過得倒像是富家小姐。
閑了，到小廚房要這要那，今日嫌油少，明日嫌湯多。甚至深夜叫醒隔壁的梅娘，逼著她燒灶做酥餅。梅娘不是愛嚼舌根的人，默默做了不提。
這兩個得逞幾次，愈加托大。一日嫌起雞叫，擾她們美夢，便叫梅娘把雞殺了燉湯。
當(dāng)初周嬤嬤用頭發(fā)換來的雞，回府時特意帶上，馮家不缺這口肉，一直養(yǎng)著，沈小姐還沒說什么呢。梅娘解釋過原因，不肯殺雞。兩人故意鬧起來，打雞瀉火。
沈荷沒說什么，反而賞了幾件新冬衣。兩人認(rèn)定她是另一個馮老爺，面軟膽小，花錢買安寧，于是越來越大膽，連周嬤嬤也不放在眼里。為雞的事，時常拿話酸周嬤嬤。
這日中午，周嬤嬤擺好飯，等了一會兒，沈荷仍在低頭做茶，茶筅快速擊拂著茶湯，心無旁騖。
“姑娘真能沉得住氣?！?p> “想要茶沫咬盞漂亮，凝而不動，久而不散，需得耐下性子，急不得?！?p> 周嬤嬤嘆氣：“哪是和姑娘在說茶。說起茶，舅老爺送來的建安茶團(tuán)，姑娘還沒喝過幾回，已經(jīng)讓旁人糟踐得沒剩多少?！?p> “無妨，縱她們再鬧幾日?！北K中茶沫溢盞騰起，純白如雪，沈荷將茶盞放上茶托，手托香腮，默默無言。
“還是早些打發(fā)好。舅老爺一來，她倆扮得比誰都乖，舅老爺一走，兩個同吃同睡，同聲同氣，可勁折騰梅娘，給她臉子瞧，不讓她睡個安穩(wěn)覺。成日作怪，鬧得不安生?！睘樯蚝绅B(yǎng)病著想，周嬤嬤忍了一天又一天，現(xiàn)下真忍不了這兩尊大佛。
沈荷顰眉，思忖片刻，道：“喚她們進(jìn)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