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陡然冒出咚咚兩聲異響，一聲是齊映揮拳相向，打中榮全下顎的聲音。一聲是榮全往后栽倒，后腦砸到墻的聲音。他這拳來得猛烈而迅速，榮全的笑容還停留在臉上。
沒來得及看發(fā)生了什么，榮全又被一股力量提了起來，突然的失重，令他頓時(shí)清醒，卻又立刻陷入迷茫。眼前這張帶著怒氣的小白臉……是齊映？榮全反復(fù)眨眼，想確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不準(zhǔn)你侮辱我家小姐?！币粋€(gè)個(gè)字，從他薄唇里吐出，如同一座座大山，有千斤重的分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這，這根本不是那個(gè)文弱書生。
榮全被嚇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強(qiáng)撐出虛架子，干笑道：“人蘇公子這會(huì)蓋著你家小姐的被子當(dāng)新郎倌，你少他娘的瞎指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p> 伴隨一陣耳鳴，齊映轉(zhuǎn)身推門而出，腳步不斷不斷加快，直到變作疾步奔跑的狀態(tài)。幾處小徑，黑暗無光，全憑心中的那雙眼睛帶著他前行，暗夜里，一襲白衣飛揚(yáng)，他快得像道閃亮。
耳邊閃過前院的歡聲笑語，閃過喧囂的北風(fēng)，海棠池邊戲臺(tái)上，在唱：
論娘行，見茶便折，緣何到翻了吃跌？莫是有人來陰害你，渾身盡都是鮮血。
公婆且住，待奴家款款松松口氣說：獨(dú)立巖頭攀茶來折，豈知道失腳，似刀斫臂折。
合一句：遭一跌，寸腸千百結(jié)。
竹意館門前的兩碗紅燈，恰似一雙獸眼，與齊映對(duì)視，警告著他，逼他退后，逼他離開。齊映不知自己哪來的汗，喉頭一滾，毅然決然投身入竹意館大開的“獸口”中。
姨母為沈大人立長(zhǎng)生牌，今晨特意囑咐他早歸。姨母不在，她身邊還有誰。
齊映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又一步，走得無比艱難。分不清四周奇異的寂靜是真是假，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會(huì)看到什么，更拒絕去想象。
這扇門，近在眼前。
齊映抬起手，呀地一下，露出一道細(xì)細(xì)的門縫，像握著利刃在自己的胸前劃開的一道。每推開一寸，皆是扯開皮肉，企圖尋找皮肉之下，那顆跳動(dòng)的心。
門開了。
映入眼中的，僅有漆黑。
屋內(nèi)昏暗辨不清方向，他不知何去何從，好似生怕見到什么。隱約幾縷艷俗的香氣，嗅來如亂竄的鬼魅。倏然間，脖頸一冷，一柄閃著寒光的廚刀架上齊映的脖子。
“……?！?p> 沈荷聞到了熟悉的梅香。
“是你嗎，齊映?！鄙蚝蓡枴?p> “是我，我一直在?！饼R映答。
每一次，他的回答都像是承諾，真的是齊映。
沈荷丟下刀子，伸手想夠他的袖口卻被他反握一攬，拉入懷中。
“我在，永遠(yuǎn)在?！饼R映突然如期雙臂驟然收緊，緊緊抱住懷中的軟玉溫香，深怕只是泡沫幻影。
禁錮手足多年的枷鎖，在奮不顧身奔向竹意館的一刻，已全然瓦解，碎為齏粉。他低下頭，與之額頭相抵，鼻尖相觸，才發(fā)現(xiàn)，她滿臉濕潤(rùn)。
戲班鼓樂聲戛然而止。
“別說話。”她抽泣一聲，按下齊映束著自己的雙手，警覺地合上房門。黑暗中，悄悄走回來，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滑，找到那修長(zhǎng)而寬大的手掌，徐徐扣住。
行動(dòng)間，那股茉莉清香，蕩漾在空氣里，齊映一凜，熱烈回應(yīng)以十指緊扣。
夜穹月明星稀，燈火染紅的幽靜長(zhǎng)廊上，留著混亂而曲折的腳印。
不久前，魏氏草草裹著身毛皮毯子，發(fā)髻散亂，驚慌地從這里跑過，她的身后，魁梧高大的蘇仲昂僅著單褲，伸長(zhǎng)一只手臂，拼命在追趕。
那邊鼓點(diǎn)如雨，這邊魏氏失色奔逃，蘇仲昂瞇眼在追，乍看，以為二人踩著鼓點(diǎn)在作滑稽戲。
海棠池的花亭后，薛行老的兒子薛劍正在逗弄女戲子，兩人是老相好，不拘怎樣地郎情妾意。聽到動(dòng)靜，以為有人來，女戲子慌張跑回戲臺(tái)，薛劍理好衣衫，一步三顛走出去。
沒想到，看見個(gè)虎背熊腰的大男人追逐著個(gè)老婆子往廊頭跑過去。薛劍醉了七分，走路似道士踩七星步，他笑笑，佩服地喃喃：“一山更有一山高?！?p> 說罷追上去，想看看秀州哪家男兒比他玩得更野，意圖結(jié)交一番。
追到竹翠亭，虎背男人逮住半老婆子，噘著嘴往上貼，兩人拉扯之際，薛劍越看越覺得兩人面熟，揉揉眼，分辨出他們的身份，顛顛往榮青堂，大笑不止。
行到拐彎處，撞見三五富家好友，幾人全是年輕紈绔，以吃喝玩樂為業(yè)，見薛劍這樣，認(rèn)為他在女戲子那得趣了，紛紛堵住他，追問細(xì)節(jié)。
薛劍指了指身后翠竹亭方向，睜開醉迷的眼睛，狂蕩笑著：“你們快去看，蘇大人的兒子摟著岳母要親嘴兒呢，哈哈哈哈哈?！?p> 眾人以為他醉瘋了，薛劍推開擋在面前的人，非要大伙跟他一起去眼見為實(shí)。幾人將信將疑，隨他去了。沒想到，看到如此辣眼睛的畫面。
魏氏近四十的人，拼命反抗也抵不過二十的少壯，狐毛毯子孤零零躺在地上，蘇仲昂抱著她不肯撒手，魏氏左右開弓，胡亂摔打女婿的臉。蘇仲昂只是傻笑，訥訥重復(fù)：“姐姐親親，我們打架?！?p> 馮若月恨毒了沈荷，一次喂夫君吃下三顆藥丸。這藥，一顆足夠，三顆，神人也受不了。錦書痛苦的模樣，加倍施在沈荷身上，她方暢快開心。
藥效嘛，沒令馮若月失望。吃過藥的蘇仲昂熱得快爆開，整一個(gè)天昏地暗，乾坤倒轉(zhuǎn)，可是承受者不是沈荷，而是她的娘魏氏。
魏氏院里還有二門值夜房中，全是叫不醒的“死人”，自己挖的坑反誤了自己。遇上這頭大黑熊，砸兩個(gè)花瓶他還不倒，魏氏一慌，腹內(nèi)肚腸不再管用，只想到往外跑，怎奈路上沒見到一個(gè)下人。
這會(huì)，反抗許久，為護(hù)名節(jié)她近乎筋疲力竭，猛地見到薛劍等人，大聲呵斥他們上前幫忙。此時(shí)，魏氏滿頭亂發(fā)，僅剩嗓門大，哪里還有平日莊重威風(fēng)的模樣。
“竟然，竟然真是馮夫人?！?p> 不知道哪個(gè)冒出這句話，四個(gè)面面相覷。兩個(gè)上去搭手，蘇仲昂瘋了似地抓人就打，體格上，他占優(yōu)勢(shì)，打得康家、何家兩個(gè)嬌養(yǎng)的貴公子屁滾尿流，慌手慌腳跑去前院找?guī)褪郑渌硕几芰?，留薛劍一個(gè)，腿軟癱坐在地上。
魏氏阻止不及，再次被蘇仲昂抱住腰，眼見素色的里衣快要被扯開，登時(shí)大聲吼叫。驚嚇不輕，嘴里亂罵一氣，什么難聽罵什么，連人祖宗十八代盡叫出來罵了，不夠，還要刨人腥腸子。
一群二世祖打架不行，搬救兵倒快。眨眼功夫，來了十幾二十個(gè)人。誤以為馮家女婿喝高打岳母，莊宅行的行老六十有七，白發(fā)蒼蒼還趕來主持公道。
多少對(duì)眼珠子，恰巧看見這蘇家女婿如狼似虎，對(duì)著親岳母動(dòng)手動(dòng)腳。
“成何體統(tǒng)！真真喪倫敗行！禽獸不如！荒謬絕倫！”人群中的老行頭說完，立刻氣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