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Warning(警告)(二)
天晴冷笑:“區(qū)區(qū)伏羲八卦,就興大師一人曉得?莫非只要知道的人來貴剎參拜,就該死么?”
“此法并非一般的伏羲八卦,曾經(jīng)由三豐子張真人創(chuàng)改,除了他老人家,只有當(dāng)初營建南京皇城的劉基、已仙逝的子陽子席真人、同貧僧懂得而已。娘娘若不是在京師所見所習(xí),又在何處?還請賜教?!钡姥艿穆曇舻厥幹?。
天晴懂了——原來他以為她是京師那邊派來查朱棣的奸細(xì),所以才拿機關(guān)試她;見她數(shù)丈之高毫發(fā)無傷穩(wěn)穩(wěn)著陸,恐怕更加認(rèn)定了她是尚宮六局的武學(xué)好手。
知道了緣由,天晴冷靜下來,暫且壓住了先前火氣?!拔覐臎]去過京師,這奇術(shù)既非習(xí)自張真人,也非習(xí)自劉基,跟什么子陽子更沒關(guān)系,只是我曾經(jīng)見過,就記下來了而已,談不上多懂。不然何至于看不破大師小小的變化,自作聰明卻成甕中之鱉?”
這次道衍沒有應(yīng)她的話。天晴轉(zhuǎn)了轉(zhuǎn)念頭,問道:“這是王爺?shù)囊馑济矗俊彼敲葱?,是記恨她之前那次頂撞,所以動手報?fù)?或者更糟,朱棣已經(jīng)有金匣寶藏的線索了,對她也沒了耐性,她又知道了太多秘密,所以他要除之后快了?嫌在王府人多眼雜不方便,就選在了寺院?天晴越想越慌急,那花姣此刻也危險了!
此時道衍終于又開了口,卻不置可否:“娘娘如能知難而退,便不必枉送性命了?!?p> 說遲時快,天晴體迅飛鳧,飄然揭過,舉重若輕伸出剛剛那枚鉄箭在東側(cè)石壁全力一敲,肩膀橫撞,瞬間轟然石破。天晴另手直伸進(jìn)裂墻洞口,抓住道衍的衣襟,金刀已逼在他的咽喉。
“大師躲得不錯啊!”
她竟能聽音辨位,不僅動作快如閃電,還有如此神力破墻而出,這功夫……道衍心頭一震——
何足言?!
心中驚詫自不待言,道衍卻只一剎便神色如常:“娘娘若殺了貧僧,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哦?那大師呢?怎么說我果爾娜在城里也算街知巷聞的人物了,要是今天突然橫尸慶壽寺,難道大師對外好交待么?”說完她才想到,對啊,她殞命石室,除了道衍誰人能知?就是瑛兒她們回來,也只當(dāng)她等不及先走一步了。
天晴哼了一聲:“大師身為出家人,這般狠絕,可不合適啊。”
“斬妖除魔,自當(dāng)狠絕?!钡姥苷f得平靜,石室側(cè)壁投下的油燭幽光映得他眼中寒氣微微。明明是天晴拿捏著他,自己卻不知為何涼得一陣發(fā)毛。
天晴硬起一口氣,聲音高了半度:“王爺都沒首肯,大師怎敢胡亂殺人!”冷靜想一想就能明白——如果是朱棣要她死,趁她不備菜里飯里下個毒,在王府便能要她的命,不必非要在此地讓她血濺三尺。自己的地盤他還兜不住么?
而熟通醫(yī)道的和尚不選下毒,卻以機關(guān)來試探,是因為一來不想錯殺,二來就算她中了毒,當(dāng)眾毒發(fā)自然不妥——可一旦離開慶壽寺,離了他的控制,死不死、怎么死便不好說了。
“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大師,寧可先斬后奏,也一定要取了我這條命不可?”
道衍緩慢搖了搖頭:“果娘娘久尋無獲,何大俠卻前科累累,兩者相疊,徐檀越覺得——殿下會容忍到幾時?”
雖是推諉之詞,卻頗有些道理。朱棣今天還沒想殺她,不代表明天也一樣。這和尚是他第一幕僚,應(yīng)該最明他心意。
天晴早有打算,此時移船就岸并不為難,放下鐵箭松了道衍衣領(lǐng),只單手反扣住他腕門,踢開碎磚石道:“大師放心,從今往后,何足言絕不再踏足北平。至于果爾娜,她感染時癥,也要在長春閣好好將養(yǎng)上一陣子,不會出來拋頭露面了?!?p> 道衍松了一口氣。他早知她不會動真格——她不懂此陣解法,真殺了他,只能在這里困餓等死;可如此簡單就從善如流,還是有些出他意外。
他舉手一禮,念了聲:“善哉,善哉?!毙姆绤s始終不懈,唯恐她現(xiàn)在應(yīng)得干脆,出去后另有詐謀。
兩人你防著我我押著你,就這么一直走出了密道。待回到靜房,天晴身形一閃,自顧自坐回喝茶,渾若方才什么都沒發(fā)生,唯獨打開盞蓋時向他看了看,怪道:“偌大一間慶壽寺,待客的茶水涼了都不知道添,茶葉也淡得沒一點味道。我勸大師還是下點本錢得好,免得外人議論,也不知道寺里每年受那么多布施,都拿去干什么了?!?p> 誰會議論?胡說八道!
道衍雖恚怒,卻也不能自貶身價到跟她吵鬧。恰時瑛兒她們歸來,問起天晴怎么吉時過了都沒去參拜,天晴沒口子地稱贊寺里的素點真是一絕,王府的膳房也比不上,她和大師邊聊邊吃,把正事都忘了,弄得王香月等人不知該說什么好。
瑛兒圓場道:“還好我把該求的都求了,替果爾娜你也求了一遍。你再捐些功德,也就是了?!碧烨缰x了她兩聲,大大方方地拿出早備好的香油銀子,笑瞇瞇交給了僧人。隨后,但聽得她歡聲一路出了寺門,同眾女眷乘輦而去,貌似比來的時候還更開心幾分。
道衍站在門口目送,臉色微沉,心中起伏不定。
沒想到“果爾娜”徐天晴,居然就是武功超絕的何足言……
殿下知道嗎?那為何不明說?他為何越來越猜不透他了?
“大師不是要將她擒住,審問她,是不是真知道那東西的下落嗎?”身邊知客僧發(fā)問,打斷了道衍的遙思。
“打草蛇已驚。一次不成她必處處防備,須再行好好計議。殿下吉人天相,要成事未必非金匣不可;就是要找要尋,亦未必非徐天晴不可。”
徐天晴說自己在別處見過這金鎖變陣,道理可通,畢竟師祖和師父都曾云游四海,在哪里留下過手筆都不奇怪。何況,她在地室中說的那些話……他畢竟是出家人,確實不喜殺生;只要她不是京師來的細(xì)作,王爺又對她有所防備,那她肯遠(yuǎn)離北平不來妨礙,也算是個中策。
“還有,塵遠(yuǎn)?!钡姥芎鋈稽c了知客僧的法名。
“塵遠(yuǎn)在?!睂Ψ讲挥删o張。
“以后,待客用好茶,但也不必太好。殿下給的一概不用,把我藏的那些虎丘、松蘿、白茶全都拿出來,別再上粗茶了?!?p> “……是!”
沒錯,徐天晴有句話提醒了他——如今時刻,絕不能讓人窺出一點端倪。
畢竟寺中的香油錢,大半都進(jìn)了燕王府的內(nèi)庫啊。
……
轉(zhuǎn)眼就是七天后。上元節(jié)。
北平滿街珠翠,沸地笙歌。官燈齊亮?xí)r,整個城池宛若一世華麗紛呈的光明境界。
天晴自從慶壽寺回來之后就“病了”,花姣對外自責(zé)不已,說是自己不小心,從許氏娘娘處把病氣帶了回來,結(jié)果她沒什么事,反而害得主子病倒了。好在天晴“惜弱恤下”,一點都沒責(zé)怪這位忠仆,感動得花姣跑進(jìn)跑出更麻利了,為她鞍前馬后任勞任怨。
只是既然要養(yǎng)病,當(dāng)然出不了王府去看燈了。
但天晴依然看到了燈,皆因世子朱高熾的緣故。
他早早向父親倡議過,母親三年孝期剛過,逛街游玩未免不太合宜,不如將王府內(nèi)外布置一番,應(yīng)個節(jié)慶,也好讓母親在天之靈看見家里燈火通明的熱鬧。
“母妃最喜歡看花燈了……”
這話勾得朱棣心中大慟,當(dāng)即俯允,順便也讓天晴揩油飽了眼福。
從廣智門到承運門,宮燈、走馬燈、關(guān)刀燈目不暇給,拾花繪草,飛禽走獸,神仙人物無不精美栩栩……燈上碧瓦飛檐,流蘇如金穗繽紛。春風(fēng)乍來,只見天下地上明光微搖,走在路上的宮人婢女個個宛如天境中的仙人仙子,語笑飄飄??諝庵羞€挾著熱騰騰的元宵酒香,醺人欲醉。
盧家村山鄉(xiāng)僻壤,自然從來看不到這樣景致,和士聰一起過的一次年,雖說在尖沙咀也見識過千燈齊明的熱鬧,可燈泡雖亮,比起絹紗燭火,總少了幾分天然純粹的韻致。天晴由花姣陪著邊走邊觀,賞心樂意,贊嘆不已。
走過一段廊橋,抬頭間,樹上一盞骰子燈隨風(fēng)流轉(zhuǎn),上畫著六七位人物,或羽扇綸巾或赤兔偃月,一面用顏體寫著字謎。
“一點忠心諸葛亮,三戰(zhàn)呂布劉關(guān)張,
口不對心司馬懿,十領(lǐng)功勞趙云將。
打一字……”
天晴喃喃念了出來。
“果爾娜,你猜得出嗎?”一個再耳熟不過的聲音忽然響起,語氣傲慢一如往常。
她一轉(zhuǎn)頭,果然是幾個王子恰巧也逛到了這里,行過了禮,才笑笑一攤手:“二公子那么聰明都猜不出,我這么笨,如何猜得出呢?”
“果爾娜,你病好些了嗎?”朱高燧歪著小腦袋問。
“好多啦,謝謝三公子關(guān)心……”
“誰說我猜不出!”朱高煦沒禮貌地打斷了他們,跨前一步,“我是看這題目出的亂七八糟,趙云叫是叫常勝將軍,可哪來十件那么多的功勞?”
“很多嗎?你們中土不是有那個什么兵法三十六策,這位趙將軍只要用上一半的一半,差不多就能辦成十件功勞了吧!”
“哦!原來如此!”一旁的朱高熾眼睛一亮,“這謎底是個‘計’字呀?!?p> “你才猜出來?”見父王也正好走過,大哥卻搶在他面前出了風(fēng)頭,朱高煦大是不甘,努力想要挽回局面,“點三口十,合起來不就是個計字么?這樣簡單,還需要想那么久!”
兩個都是自己兒子,到底誰率先想到、誰事后孔明,朱棣當(dāng)然心如明鏡,任由朱高煦在那里嘴硬鬼叫,只轉(zhuǎn)身微笑摸了摸長子的頭。
朱高熾鮮少有被他這般親近的時候,一瞬有些錯料未及,不由局促般縮了縮身子,臉上燙得發(fā)癢,卻又暖得出奇??匆娬驹诟竿跎砗蟮奶烨鐩_他一笑,頓時心頭了然,雙手微抱,作了一個小小的揖。天晴十指合前,略一點頭算作回禮。
電光火石間,兩人便完成了“謝謝你提示”、“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己想到的”默契交流。
……
正月十六,寅時。
北平城大路小巷遍地?zé)魵げ始?,徒留著元宵佳?jié)的歡慶余味。一片清冷與繁華的猝然對比中,略顯破舊的烏篷車倒也并不如何扎眼??駳g的人群皆已睡下,打更的梆子聲顯得愈發(fā)綿軟悠長。
“明早左安門一開,我們就啟程,直接過山東下江南。朱棣要猜我去處,不是往北到蒙古尋寶,就是回云南通風(fēng)報信,咱們偏給他來個出其不意~”
“也未必非得去蘇州?!被ㄦ馈?p> “反正又不知道該去哪兒。王香月就是蘇州人,把那邊說得可好可好了~什么‘月橋花院,瑣窗朱戶,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我長這么大,只聽過,沒看過,正好見識見識太湖春色了。”
花姣心知她說得仿佛心潮突至,實則卻是深思細(xì)想過,只能笑笑,不再同她爭辯。
“對了,王府怎會有地下密道?你又從哪里知道的?”
“早說我不要這個了,熱得慌。你呀,就是什么都愛準(zhǔn)備,太小心了?!碧烨绨咽譅t往花姣懷里一塞,接著道,“那道衍和尚也跟你一樣,是個玲瓏心。他和朱棣那么多密謀,怎么能不謹(jǐn)慎?照道理,弘揚佛法、解經(jīng)釋典,是可以堂堂到王府登門進(jìn)來;但京中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和尚便要來念佛誦經(jīng),也太不像話了吧?所以,剛剛那條密道,從王府書房,直通到慶壽寺可庵塔邊,就是專門為他定制的~”
靜房那間暗室,當(dāng)然不是做著用來抓人玩的,那里也是密道的分支之一,就為方便道衍“暗遁”。外人只道主持方丈在禪修,在里面閉關(guān)兩三個時辰都不足為奇,卻不知他早已到了王府和朱棣“私相授受”了。
“可既然地道四通八達(dá),寺院附近往來的人又多,萬一不巧給外人發(fā)現(xiàn),順藤摸瓜進(jìn)了王府書房,王爺不就無從自辯了?”花姣不負(fù)“玲瓏心”的評語,想得多問得多。
“所以呀,這地道里有玄機。和尚的師父席應(yīng)珍我不太熟,但他的師叔是鼎鼎大名的神機宰相劉伯溫,什么奇門遁甲、土木術(shù)藏都爛熟于胸,做個把機關(guān)還不手到擒來?不懂門道的外行人,就是有心也打不開,更別提一路順順暢暢走到王府了?!彼褪莻€活生生的例子。
“可你能打開,還一路順暢走出來,莫非你也懂奇門遁甲么?”花姣知道她本事大,不知道這么大。難道她還有諸葛亮的能耐?
天晴大笑:“也就懂一點,最怕就是我像這種一知半解的。況且,只要道衍和尚把哪出卦陣隨便一反,進(jìn)去的人應(yīng)變不及,那也九死一生。這地道又黑又長,萬一中招掉在哪個陷阱里,真是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了?!?p> 花姣訝然:“那我們能出來……大師居然把機關(guān)都告訴了你?你不是說,他先前還想殺你嗎?”
天晴搖了搖頭。就因為先前那次沒成功,接下來除非有一擊將她除掉的把握,否則他絕不會再冒險讓她逃脫反殺?!八降资浅黾胰?,跟我又無冤無仇,只要我乖乖離開,他又何必非殺我不可呢?!?p> 花姣想了想,嗯了一聲?!熬褪遣恢劳鯛斠娏四懔舻男?,會有什么反應(yīng)?!?p> 有和尚在旁扇風(fēng),她并不認(rèn)為朱棣會費神找她,倒也無形中幫了她一個忙。
“我信里都說了,是替他尋寶去了嘛~又不算不告而別?!碧烨鐕@了口氣,“再說,他都已經(jīng)曉得我是何足言了,卻一直不戳破,天知道他憋著要放什么大招!繼續(xù)留王府里,小命都快沒了,誰還管得到他什么反應(yīng)哦~”
怪只怪她看走了眼——那個趙曦,居然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其他就算了,何足言和他的“小秘密”怎么也能上報?到底會不會做??!
代安澄
雙節(jié)終于來啦!祝讀者寶寶們小長假快樂~安全過節(jié)最重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