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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四十一章 天衣無縫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5066 2020-09-30 18:00:00

  “只是如今雖逃出了王府,你果娘娘到底大名在外,這張臉全城皆知,就算換個裝束,恐怕也會被守兵瞧出來。又不能像何大俠似的,去哪里都蒙著面……你想過這節(jié)沒有?”花姣道。

  “哈哈當(dāng)然早就想過啦~”天晴轉(zhuǎn)了身去,從包裹里翻出暌違多時的老搭檔假眉毛假胡子們,在臉上穩(wěn)穩(wěn)一貼,撲到花姣跟前,“鏜鏜——怎么樣?快來參見何大俠真容~”

  原以為花姣會驚詫贊嘆,不料她卻一臉迷惑?!澳氵@樣變裝……沒被人識破過?”

  天晴一下被勾起了傷心事,大倒苦水:“哎~之前有個叫穆華伊的韃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一眼就看了出來,害我去漠北吹了多少風(fēng),曬得快成了炭!不說了,提起他就生氣!”念頭一轉(zhuǎn),花姣絕不是那種沒事吐槽的性格,趕緊問,“誒誒,難道我的改進(jìn)版還有破綻?你是不是還有什么私藏妙招?”她是苗家女兒,秘法多多,人又那么伶俐,以前她扮何足言時就拿出過神器寶貝,會精通易容術(shù)也絲毫不奇怪。

  果然,花姣笑著點點頭:“要按我的做法,不說百分之百,九成九的人絕認(rèn)不出你的真容。”

  說著,她從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個小甕打開,里面滿滿大地色系的糊狀物,倒有些像后世的遮瑕膏,只是顆粒要粗大一些。但待花姣用手指一捻,糊膏卻又變得細(xì)膩如塵。只見她食指中指作勺舀起一坨,在天晴臉上邊抹邊說——

  “男女膚質(zhì)本就不同,如果把人的相貌比作衣服,那皮膚就是布料,像你先前那般,只改改眉毛、貼貼胡須,不過等同于在布料上印染刺繡,如此再怎么變化,錦還是錦,緞還是緞,變不成棉,也變不成紗,反而容易讓人生出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是故,一定要先將肌膚的質(zhì)地改變,既然你想扮成二十多的男子,就不該有十六歲少女的皮膚,打好了底,再修動五官,便事半功倍了?!?p>  天晴掏出小把鏡一照,雖然臉上五官尚未修動,但整體看去輪廓已然更為分明,膚質(zhì)也粗獷了些許,更似男兒模樣,瞬間心服口服:“哇~要是換個時代,花姣你一定是非常出色的化妝師了?!?p>  花姣如往常一樣對她不知所謂的恭維毫無反應(yīng),連手都沒停下。

  天晴也并不失望,隨手抄起小甕聞了一聞,全無氣味:“這膏底是拿什么做的?你們苗部人人都會調(diào)會用嗎?”

  “這有什么稀奇,不過是水粉再加些蠟脂罷了。我是學(xué)藝不精,頂多只好讓你變得不像徐天晴而已,族里的易容能人,怕是讓你裝成王爺都行?!?p>  “這么厲害!你怎么之前不拿出來?”

  “拿出來干什么?我原是擔(dān)心,你長得畢竟和果爾娜還有些不同,臉比她瘦些,骨相也更分明,萬一王爺記得太清楚,看出不對,我每天替你修一點,你便能越來越像她,旁人也絕對察覺不出來,只道是你剛到北地,水土不服,慢慢就恢復(fù)了。誰料……”

  “誰料王爺已經(jīng)識破我是冒牌的了,哈哈~哪還管果爾娜臉是圓還是扁呢?”

  就因為這樣,她被道衍和尚猜忌,不得不遠(yuǎn)逃避禍,此時說起,居然還能這么開心?;ㄦ脷夂眯?,搖了搖頭,又想到一則,忍不住道:“那你被那韃子識破時,是怎么辦的?”

  天晴正怕她不問,立刻將自己急中生智冒充太監(jiān)公公的往事娓娓道來,說到阿赤烈看到她穿女裝也認(rèn)不出時,大發(fā)得意之情,雖然沒能騙到所有人,起碼還是有小天真被她唬得深信不疑是不是?

  花姣聽完半晌無語,末了道:“那阿赤烈真是個奇人了。不過你那套易容法子,扮男人除了女相些,也沒有什么大不妥,說是閹僮,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還能糊弄得過?!?p>  “有你在,以后我都不用糊弄啦~誒?你說我現(xiàn)在馬上拜你為師,跟你學(xué)易容本事,一個晚上能學(xué)到幾成?”

  “你要學(xué)嘛,應(yīng)該很快,但干嘛限在一個晚上?”花姣奇怪。

  “我扮成男人,你總也要扮成男人,咱們才能混出去呀!你自己給自己畫多不方便,我?guī)湍惝嫲?!?p>  “你還把自己當(dāng)成畫眉張敞了?”花姣點點她的腦門,笑著將她推開,“我自有辦法?!?p>  一眨眼,她從包袱里已拿出了一樣?xùn)|西。天晴定睛一看,是卷寬約四寸的長布帶。她幾乎立刻明白了這是什么,一時間,悲從中來。

  裹胸布。

  她曾經(jīng)也想用過,齊望師兄卻皺著眉說根本沒必要啊……

  丁香安慰她,只要成親生了孩子之后,多少會有所長進(jìn)的……

  長大后的阿碌有時還會心血來潮跟她比力氣,每次落敗就嚷嚷她根本就是個男的!怎么看都是??!

  有一次士聰曾領(lǐng)她去內(nèi)衣專門店購物,自己留在外面閑逛。當(dāng)她一個人拿著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衣服站在試衣間里,頃刻就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深深惡意——

  “A……”

  那時她還沒有開始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英文,但也清楚地知道這是26個字母里的頭一個,沒有比它更靠前的了吧……有嗎?沒有了對不對?

  天晴的心頭頓時涌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悲涼。六百年后的現(xiàn)代人,不是應(yīng)該很懂消費者心理的嗎?就不能從C起做嗎?哪怕B也行??!

  那年天熱,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樣穿起T恤,正新著鮮開著心,爛仔倫那只仆街卻嘲笑說她正面和背面怎么都一樣,還問她之所以留那么長頭發(fā),是不是因為以前短發(fā)在老家曾被當(dāng)作男生。士聰有誠懇地幫她解圍,叫只仆街不要亂猜,天晴老家天氣冷,穿得多,根本看不出來身材。她都不知道該謝他還是揍他……

  所有這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都因這次花姣的喬裝出行而喧嘩復(fù)出。

  天晴哀怨地看了一眼她的胸。

  唔……她是真的需要的。

  不像我。

  沮喪的情緒一直伴到她淺淺入睡,直至第二天天亮,見著在左安門排查出城的領(lǐng)頭將軍,天晴才打起了精神。

  張玉?怎么今天他守城門來了?他被降職了?還是純粹的興趣愛好??

  她并不知道,上元節(jié)后第一天百業(yè)復(fù)興,人流龐雜,由高階軍官把守九門、監(jiān)督出入,是北平城的慣例。

  張玉看了眼路引,朝天晴和花姣瞄了瞄:“你們是伍家牙行的伙計莊大、喬阿華?”

  “稟這位官爺,正是了。咱們要往保定府去說合買賣,要是弄得好,再往那徐州去一趟,三月頭上往回趕?!碧烨鐒偼塘嘶ㄦ拿厮幾兟曂?,聲音粗沉得男子一般,以前扮何足言時伍豪、趙曦、阿禮都沒聽出端倪,如今張玉應(yīng)該也不例外。

  “嗯,可以了?!惫?,張玉大手一揮放了行。只是看著那個莊大畏畏縮縮的背影,他總覺得好像哪里見過似的,可這么一個小伙計,他見過了又怎會放在心上?

  多思無益,不如不想。

  等他收到王爺那邊緊急送來的手書,知道果爾娜失蹤,要嚴(yán)查九門進(jìn)出時,天晴早已換了快馬,逃到數(shù)百里之外了。

  ……

  路上天晴與花姣幾次改扮,確定不會被人認(rèn)出追索了,才終于安心了一些。

  兩個少女自出門起,還從未有這樣無拘無束的時刻。上次從云南北上,雖然也走過大江南北,卻是心事重重,一個想著寶藏,一個擔(dān)心穿幫,這還是第一回能真情實感地游山玩水,“偷得浮生一月閑”,就這么迤邐到了蘇州府。

  “你們家本來就住這兒?可這不是個寺廟嗎……”規(guī)模還不小呢。天晴掃目四周,問花姣,“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我的家在云南,以前老家的事,我也沒認(rèn)真打聽過,可能是記錯了。”花姣目光蜻蜓般在她的臉上一點而過,聲音帶著些神思不屬的恍惚,“天晴啊,其實我……”

  “‘清風(fēng)明月本無價,近水遠(yuǎn)山皆有情?!@南禪集云寺三年前由當(dāng)今圣上下旨擴(kuò)建,乃蘇州園林一勝。二位看著不像本地人士啊,敢問貴姓?是慕名來參拜?還是觀景呢?”一個中等身材、看著模樣挺和氣的圓臉年輕人忽然冒了出來。

  花姣立刻住了口,縮到天晴身后攏袖侍立。天晴大大方方向那年輕人拱了拱手:“在下免貴姓沈,來蘇州投奔親戚的。只是離開老家已有多年,族人似乎都搬走了,真是一籌莫展?!边@青年一看就是土著,說不定認(rèn)識原來住這里的沈家人,還能攀上些舊關(guān)系,那就可以幫花姣尋根了?!斑€沒請教閣下哪樣稱呼?”

  “原來是沈公子。在下姓陸名競,幸會幸會?!蹦贻p人也向她拱了拱手。

  “陸公子有禮了,可知原來附近的沈氏都搬去了哪里?沈某盤纏用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找不到人收留,那可要流落街頭了?!?p>  “呵呵……沈公子一看面相就貴不可言,怎么可能風(fēng)餐露宿呢!要不要來——試試運氣啊?”陸競朝朝她搖了搖手,眨眨眼睛。

  雖然只一瞬間,天晴卻清楚地看見了他指縫里的三枚銅錢。

  洪武皇帝曾明令禁賭,但凡衛(wèi)所官吏教子,要是被發(fā)現(xiàn)有不習(xí)弓馬,去狎棋打雙陸的,將處斷手之刑。后來頒布的《大明律》中還規(guī)定:凡賭博財物者皆杖八十,攤場前五入官,其開張賭坊之人同罪,止據(jù)見發(fā)為坐,若為職官,罪加一等。

  然而仍有膽大如斗、癮大過天的賭徒趨之若鶩。這陸競就是其中一個。

  他是這兒出了名的地痞混混。蘇州畢竟還離天子腳下有段路,且他陸家世代行商,無官職所累,這陸大少順理成章,成天帶著一幫嘍啰吃喝玩樂,既不念書考功名,也不跟著他爹學(xué)生意經(jīng),盡折騰各種旁門左道。這次見到天晴、花姣兩個面生的外地人,便起了歪心,要抖抖他地頭蛇的威風(fēng)了。

  “公子,我們還是不要……”

  “好??!”沒等花姣勸住,天晴就大喇喇應(yīng)了下來,引得陸競大喜。

  這爽快的,一看就是羊牯啊!

  陸競一聲呼喝,立即有一群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前呼后擁著他們來到個僻靜處,麻利擺開了案面。兩人說定了玩擲錢,陸競做莊,先擲為敬,銅錢八枚拋在桌上,攧出一色的字——渾成!

  這銅錢可是由陸大少親自開過光的,不出意外,二人連擲十幾把,天晴都輸?shù)么髴K,忍不住擦汗扶額道:“這要可把沈某的盤纏都輸盡了呀……”

  “不是還有這佩嘛!”陸競擠眉弄眼。

  天晴往腰間一瞥。

  這佩是花姣臨行前沐候夫人余氏贈的禮物?;ㄦf過,余夫人是她的表姑母,也是家中唯一還關(guān)心她們兩姐妹的長輩。此次花姣遠(yuǎn)行北上,余夫人大是感慨——少女時的自己來滇探親,不成想從此嫁在當(dāng)?shù)爻闪算搴蚶m(xù)弦,夫唱婦隨固然和美,卻再也不得機(jī)會重歸故土了……花姣還不是出嫁,是隨媵,比起自己當(dāng)初,前途只有愈加難測。

  余夫人憂心之下紅了眼眶,諄諄叮囑,女子處世諸多不易,何況她又年少,從未出過遠(yuǎn)門,如何準(zhǔn)備計較都不嫌多。這倒提醒了花姣,有這寶佩在身邊,不濟(jì)時總能有余地周轉(zhuǎn),便特意夾在行李里一同帶上。再后來見天晴對它興趣盎然,就爽快借給了她,說反正我一個侍女戴著也不像,你拿著玩吧。

  天晴拍胸保證自己定然小心不會弄壞弄丟,高高興興接住,握在掌心。真如觸美人冰肌玉骨,起初霜凝冷徹,指腹撫過一圈,卻又變得絲滑溫潤,直教人愛不釋手。

  之所以天晴對它感興趣,是因為它的樣子實在特別,形狀雖是普通的四合如意云,然除了中央純白,透如水晶,每一合顏色各異,紅藍(lán)黃青層層暈染,疊翠流金,內(nèi)里似有點點星光纈暈,真好比傍晚時分的火燒云天一般。

  中國琉璃制作早在唐代便有記載。彼時的琉璃并不同于后世的玻璃,燒制工藝繁復(fù)龐雜,靠的全是匠人技藝,數(shù)十道工序火里來水里去,即便是最頂級的琉璃制作工匠,成品率也不到五成。而這其中,能稱之為精品的更是鳳毛麟角。

  后來忽必烈南征建元,山河傾覆,不少漢家工藝在戰(zhàn)亂中失傳,據(jù)說古法琉璃也是其中之一。從那時起,琉璃制品色彩變少,多以白、黑、藍(lán)、茶色為主,且不甚通透,質(zhì)地比起水晶更接近玉石,因此又被稱為“藥玉”。

  可即便如此,仍舊珍貴非常,民間甚為罕見,以至到了明初,“藥玉”依然被當(dāng)作宮廷御物,非達(dá)官貴人不可享用。

  普通藥玉尚且如此,像這么一塊色澤艷麗、鬼斧神工的琉璃佩當(dāng)然更不用說。即使在現(xiàn)代,佳士得拍賣行拍到數(shù)百萬港幣的古董琉璃,也遠(yuǎn)遠(yuǎn)不及它百分之一的品相,讓天晴不由驚嘆古代工藝的極致奢麗,還想著沐府果然有錢,不然余夫人何以這么豪闊,一出手就是一塊可遇不可求的稀世古琉璃?

  平時在王府,天晴當(dāng)然不會將它戴在身上惹眼,但這次好不容易有機(jī)會扮個貴公子在路上大搖大擺走,還不趁機(jī)拿出來裝點裝點?畢竟人靠衣服馬靠鞍,她現(xiàn)在帶著花姣出來找寶藏,當(dāng)然也要過生活,給旁人的印象越出眾,能吸引來的機(jī)會和消息自然也越多。

  陸競就是無數(shù)旁人中的一個,會來招惹天晴,一個重要原因正是看到了她戴的這塊琉璃佩,美輪美奐暫且不說,最重要是與眾不同,在其他地方從沒見過。要是能拿來借花獻(xiàn)佛,說不定就連那超凡絕塵的大美人嚴(yán)霏輕也肯因此高看他半眼!

  “可這是家傳之物,別的可以輸,這可輸不起呀!”天晴嘆道。

  “家傳之物那便是家傳的運氣,指不定能回本呢!否則沈公子身嬌肉貴的,難道今夜真要露宿街頭?。俊标懜倲x掇著。

  “哎!博一下了!”天晴一咬牙,銅錢八枚拋在桌上,攧出一色的字——

  渾成!

  這下到她做莊,天晴連著兩把先手,又都是渾成,跟著的陸競反倒擲不出好來了。

  陸競暗叫奇怪,卻不肯信邪,抹了一把汗臉,說要改改規(guī)矩,將銅錢去了一枚,當(dāng)即就擲了個五字出來。

  “嘿嘿,沈公子要……呃?”

  天晴也不計較先后,飛快擲好了,一字一背成間花,卻又比他的五字更高。

  “哈~方才是我輸,該是沈公子先擲才對,間花是吧?”陸競渾水摸魚,耍賴想再試一把。好在這沈家小子傻呵呵的沒有異議,還親手將銅錢朝他推了推,客氣地示意他繼續(xù)??伞?p>  不對!怎么還是五字,跟剛才一模一樣?!

  陸競瞪直了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天晴。對面一張臉,無辜而茫然。

  他氣得把錢一丟:“不玩這個了!我們來下雙陸!”

  陸競有諢號“雙陸陸無雙”,便是說他陸公子在雙陸一項時所無匹。自己從小狎棋技冠蘇州,要贏個鄉(xiāng)巴佬還不輕而易舉?

  就不信你能一直好運道!

  然而,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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