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的冬日和以往一樣,慢悠悠的過,總讓人覺得沒有盡頭。
那日清晨,我迷迷糊糊地聽見雯月和其他宮女在外面說笑,起身出去才曉得是下了初雪。
漫天的雪紛紛揚揚地從天上砸下來,大有舍身赴死的氣勢,白蒙蒙的,我看花了眼。
往年初雪,母妃是要準備醬蘿葡的,平兒極愛吃,我不怎么喜歡甜的東西,但今天吃不到,倒甚是想念。
錦珠見我沒有進去的意思,拿了件鹿裘給我披上。
我正入神的時候,李赫來了。
他進了宮門便大步朝我走過來,未等我行禮,就將我抱著進了殿。
我嚇得驚呼了一下,半真半假的推他肩膀,嬌嗔著:“皇上~”
進了內(nèi)殿,他將我放在榻沿,雙手撐在我兩側(cè),喘了口氣說,“你這身子凍不得,還是好生待在寢宮里吧”
我還以為有什么大事,聽他這樣說,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下去了,甚至噗嗤一下笑出聲,“臣妾沒那么嬌貴”。
他微微笑著沒說話,眼睛還是盯著我。
我靈機一動,上前抱上他,趁機將剛剛在外面凍得冰涼的手塞進他的脖子。
他身體一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看了一眼,眼神一瞬間犀利的可怕又恢復如常。
我剎那間真的害怕了,但還是馬上換上討好的笑,“皇上生氣了嗎?皇上以為是什么?”
“朕以為是兇器”他眼神似乎有一絲嚴肅,但揚起的嘴角讓我明白只是打趣。
我哈哈笑,伸出另一只手假裝扎在他的胸口,“那皇上害怕了嗎?”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按在心口,將我壓倒在臥榻上。
打鬧了好一會兒,雯月來請我們用早膳。用完早膳我有些乏,本想敷衍了他回去,可他卻非得爬上床與我一起睡,我沒辦法只好依著他。
我白天睡眠淺,好幾次被他輕微的呼聲吵醒,可人家倒是睡得踏實,絲毫不為所動。我還未見他睡得如此安穩(wěn)過。
冬日的白天極短,我自覺睡得不久,但睜眼便是傍晚了。
他比我先醒,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有動,眼睛直勾勾望著我,哪里像君王的凌厲,簡直像只幼貓,人畜無害。
“皇上今日不上朝也不理政務,是要害臣妾當個迷惑君主的罪人嗎?”我邊說邊伸了個懶腰。
“只是同床共枕,還算不上迷惑朕呢”說著,他翻身將我圈在懷里。
“皇上做什么?”我掙扎。他按住我胡亂揮舞的手,將臉湊到我眼前,見他想親我,我急忙閉上了眼。
下一秒,他放開我起身下床,語氣輕快地說:“今夜可有興致陪我喝酒。”陳述句。不,是祈使句。
雯月很快備好晚膳,取來一壇酒斟滿酒杯,待服侍我和李赫坐下,便退了下去。
我隨不明白他是何意,還是端起第一杯酒敬他,“皇上萬福金安”。他仰頭飲下。
我心里還在想著第二句吉祥話,他將一杯酒遞到我面前,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什么意思。廣袖遮面,抿了一小口。
幾杯酒下肚,我聽見他說,“朕五歲便學會飲酒了,是府上的小廝逗朕,給朕沾酒后覺得甚是有趣,便一有酒了就灌朕”。他邊喝邊笑著說,但看不出是什么情緒。
五歲,那應該是在齊王府。我心中默算。
“那皇上喜歡酒嗎?”我想讓他繼續(xù)講,這樣我就不用沒話找話。
“人高興了飲酒,不高興了也飲酒,酒只不過是個寄托”。這是哪門子回答,我沒追問,他又接著說:“朕年少時有好多玩伴,都不敢飲酒,唯獨朕幾杯下肚未倒,他們自那之后都聽我的,我讓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干什么,甚是威風?!?p> 比做皇帝還威風嗎?我只在心底疑問,沒有出聲。
因為我覺得今日的他很不一樣,讓人捉摸不定,又是飲了不少酒。這樣的情形下我是萬萬不敢驚動他的。
“朕的好日子不多,阿由也說說你的”。邊說邊遞給我一杯,我照數(shù)飲下。
他不提入林相府以后的日子,我便不敢提成為皇后以前的日子,于是話鋒一轉(zhuǎn),“臣妾有好幾次覺得,臣妾見過皇上”。
沒有清晰印象,他也未曾說過見過我,許是恍惚而已,提一提倒是無妨。
他撐著腦袋,深深地看著我,我以為他也在回想是否見過我的面容,但——
“你救過我一命”
我錯愕,張著嘴巴卻不知如何開口,他繼續(xù)道:“你十一歲那年同你父皇去林相府,一個人帶著宮女和侍從在花園玩耍,遇上我被府丁追打跳進了湖,你讓侍從將我救了?!闭f完又仰頭飲了一杯。
其實他說到林相府我就已經(jīng)記起來了,確實有這么一回事,但因時隔多年,且只去過一次,早就忘記干凈了。
看著坐在我眼前的人,想起他被拉起來時發(fā)紫的臉,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我的心里泛起一陣酸澀。
這世上好像沒人活得輕松,我過了十八年人人羨慕的日子,若那時林相未死,我的一生在十八歲就該結(jié)束了,現(xiàn)在牽掛的人雖然好好的,我卻一輩子見不到他們。而他本就命運多舛,整整受了十二年苦,還在暗中蟄伏了八年,才得到他想要的??伤缃褚膊盼礉M二十,還是少年。
我直直的看著他,平日里高傲的臉上少有的露出了酒后的憨態(tài),我竟有些動容。
起身走過去將他攬入懷中,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將手圈在我腰上,順勢一帶,抱我坐在他懷中。
他的臉埋在我身前,喃喃道:“今日是朕的生辰,阿由,可否與朕同飲一杯?”
“皇上許是記錯了,皇上生辰還有兩月呢”我主管后宮,為祝他誕辰的大典已準備數(shù)月有余,當然是清楚時間的。
他笑了一下,說到:“他們說朕的生辰八字與社稷不詳,給朕改了……”
……我如鯁在喉,不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林相還是現(xiàn)如今宮內(nèi)的人,我只覺得難受的慌,想做些什么好忘掉這些東西。
我伸手托著他的臉,閉上眼睛將唇覆了上去。他似乎愣了一秒,隨即手扣上我的后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