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小巖井雄對羅漢手里這把蝴蝶刀頗有些興趣,他反復(fù)地看著,摸著,如同在與這把刀交談一般。我心想,羅漢你快收起來吧!別等他問你這刀從哪來的?羅漢抿著嘴看著我,我想他此刻心里的想法與我一樣。
“羅總,這把蝴蝶刀可否讓我觀摩幾天?”小巖井雄沒問這刀的出處,竟直接借刀,這令羅漢一時語塞。
“我看這刀的出處不一般!想研究研究,不知可否方便?”小巖井雄問道。
這下可給羅漢出了個難題,因為這刀他不可能也說是他爺爺留給他的遺物。另外這把刀確實也不值幾個錢,他真真的是想不出來什么借口拒絕小巖井雄。明天我們?nèi)セ鶢柕?,路上又要用到這刀。羅漢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好吧……雄老板先拿去研究吧!”羅漢為難的說道。
“羅總,我們明天還得幫雄老板南下去尋找線索呢!”我說道,這個借口,或許能幫羅漢脫身。
“嗯……那就明天你們走之前我再歸還!先謝謝了!”小巖井雄說道,
我們看著,這個第一次在我們面前險些把事情搞砸的羅漢,面對他投來無助的眼神,我們竟有一點幸災(zāi)樂禍。
起先是青皮掩著口,咧著嘴樂,繼而是威爾森翹起了小胡子的微笑,然后是霍菲忍不住,“撲哧”地笑出聲,到最后青皮與威爾森哈哈的大笑起來。
羅漢仿佛是個落了泥坑的孩子,束手無策地站在那里,便也令我覺得這大抵是他的另外一種幽默吧!
小巖井雄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看著發(fā)笑的我們。他想不明白,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刀,僅是從羅漢手里借用觀摩一下而已,緣何引來陣陣發(fā)笑?他永遠也想不明白,因為那蝴蝶刀并不能開口道出自己埋藏的秘密。
我們用完餐后在小巖井雄的店里住下。三樓與四樓是很舒服的日式客房,與小巖井雄房間的風(fēng)格大抵相同,床也是頂好的實木床,比宿務(wù)酒店的床更加干凈整潔,或許是因為多了幾分溫馨的感覺,也許是奔波了一天的勞頓,青皮沒有再檢查一遍那床單上是否有別人的毛發(fā),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我則忙碌了一天,此時才有功夫看手機的短信息,十幾條的信息都是凌楠發(fā)來的,
“兵,你們出發(fā)了嗎?”
“在海上嗎?海上風(fēng)大,記得多帶一件外套?!?p> “你別下水??!你不會游泳?!?p> 我看著短信,想起來凌楠平日里的嘮叨,心底泛起陣陣暖意。這個時間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睡了,我不想再從睡夢中去喚醒她,編輯了一半的短息又被我刪除。我打算明天早上出發(fā)的時候給她回個信息。我在浴室里沖澡,電話又響了起來。
“唉!什么時候來電不好,非得在我洗澡的時候來電話!”我一邊趕緊擦著身上的水,一邊埋怨著,仔細一看,竟是父親打來的。這么晚了,父親沒有急事,也不會打給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竟有些緊張。于是趕緊回撥了過去,電話立刻被接起。
“爸,這么晚了,您還沒睡???”
“小兵?。∵€沒呢!你電話怎么老打不通???”
“哦,可能海上信號不好!”
“哦!也沒啥事,就是剛從村委會開會回來!”
“啥事啊?村里開會這么晚?”
“嗯,就是要跟你說這事呢!咱們西山這邊聽說要建工廠了,規(guī)劃的文件都到鎮(zhèn)上了,鎮(zhèn)上村里給批了一塊公墓,這邊的墓地要拆遷了!”
“我媽和我爺爺那邊也要拆嗎?”
“拆,明年開春就動工!過年開春你得回來!”
“嗯!知道了爸,我肯定得回去。”
“兵啊,還有個事,老魏家的小子跟你一起呢?”
“?。≡谝粔K呢??!咋了???”
“在身邊沒呢?”父親問道,我看了看熟睡的青皮。
“在呢?。∷?,咋了爸?”
“老魏?。∏皫滋煸趶S里干活昏倒了,送醫(yī)院之后查出來是腦溢血!”父親語重心長地說道。
父親說的老魏就是青皮的父親,就是我說的那個無論青皮做的對與錯,在他那里永遠得到的都是批評的那個嚴厲的父親。
青皮很少與他父親講話,出來工的這些年,也幾乎很少回家。青皮父親這病,在我們那個地方,已經(jīng)很普遍。
寒冬里的西山,氣溫能降低到零下三十度。要是趕上不好的年頭,遇上寒流,三九的里的天氣,溫度能降低到零下四十多度。在這種冰天動地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不像是老天對人們的考驗,更像是一種懲罰。
家家都得安裝暖氣或者燒爐子取暖,飲食上基本上是以多肉為主。肉類富含豐富的脂肪與蛋白質(zhì),除了飽腹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增加身體的熱量,來抵御這戶外的嚴寒。久而久之,長期吃肉的人最容易患高血壓、高血脂這類的病。
青皮的父親愛飲酒,患這類疾病的風(fēng)險就更加大了。楊大喇叭、我爺爺、還有更多村里年紀但凡是過了六十歲以后的人,他們所患的疾病多少都有些類似。腦梗、腦血栓、半身不遂、風(fēng)濕、骨關(guān)節(jié)疾病等這類的疾病在西山下很常見。
我也嘮叨了父親好多年,大抵是怕了他與他們一樣。
“人怎么樣了?。俊蔽覇柕?,
“幸虧做了手術(shù),人沒事!就是一條腿不大聽使喚了。跟咱家借了三萬塊錢,千叮嚀萬囑咐別讓我告訴他家小子。兵?。∧銊e跟青皮說??!就這事,我與你知會一聲?!备赣H說道,聽到青皮的父親一條腿不大聽使喚了,我的心里有些酸酸的。
“爸,我不跟他講,你注意身體啊!別喝酒了,喝點茶吧!等我回上海了,我給你寄點錢去!”
“寄錢干啥?我又用不上!你攢著吧!趕緊買房,人家凌楠啊!不能總跟著你租房子?。〔欢嗾f了??!國際長途挺貴的!掛了吧!”父親又是一通囑咐。
我還想也再多嘮叨他幾句,他便匆匆地掛了電話。父親是一個倔強的脾氣遺傳于爺爺,他認準的事情,愛犟死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掛了電話,看著床上連鞋子都沒脫,便呼呼大睡的青皮,眼角不覺地有些濕潤。
在我的印象當中,他與他嚴厲的父親,幾乎是一年都說不上幾句話,更不用提說些暖心的話了。我想此刻他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要是能聽到青皮說上幾句暖心窩子的話,心里該是多么溫暖!而他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我父親不要讓外面打工的青皮知道,怕也是擔(dān)心青皮著急上火。他就這么一個兒子,又有了深深的隔閡,這種無法表達的需要與被需要,再熟悉都顯得有些生分了。
我輕輕地脫掉了青皮的鞋子,一股腳臭的味道彌漫開來。不會照顧自己的青皮與我在同一個城市,沒有好的學(xué)歷,沒有好的性格,就這樣如同浮萍一樣漂浮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大上海。這其中的心酸,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看著青皮熟睡的臉,這張我從小就看膩了的潑皮相,如今歲月已經(jīng)帶走了他的年輕,我不知道青皮是否如我一樣,突然的某一天,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那個陌生的,笑的如此難看的自己,是否會感嘆這歲月是如此的無情?
我看著青皮,感覺那歲月真真的是過于無情。
我輕輕地將青皮揚起的胳膊放進被子里,看著這個潑皮,真心地希望他日后的歲月里,生活對他不要再那么無情。他雖然沒有認真地活,但也不至于讓他活的這么艱辛。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背包里翻出那半盒雪茄,從來不抽煙的我,此刻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煙也竟然成了我唯一的陪伴。我打開窗戶,點燃了一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過去的事情在腦海里閃現(xiàn)著,我便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著以前和以后的事情,由此這個壞習(xí)慣令我的睡眠都不怎么好。心底燃起的那一點點的希望,仿佛是黑夜里這雪茄上忽明忽暗閃現(xiàn)的火光,又像是躲在暗處,時隱時現(xiàn)的鴿血紅。
是的,那一點點的希望就是那鴿血紅。
我與羅漢走這一趟,以后就跟著他一起干了。這條財路,雖然有些風(fēng)險,但也是改變我與青皮目前生活處境極好的方式。
我不是沒有認真的生活,也不是沒有去努力追求財富,我只是缺少機會而已。到目前為止,我還在為自己的僥幸尋找著借口。因為難抵鴿血紅的誘惑,怯懦貨打開了通向深淵的井蓋,我擰視著深淵,不知同時也被那深淵凝視著。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已不見青皮,樓下的早餐已經(jīng)接近尾聲,青皮還在轉(zhuǎn)著圈,尋找著可以吃的水果與甜點。羅漢則與霍菲坐在一起,討論著什么,唯獨沒見威爾森。
“一個兵,起來啦?來!坐!”羅漢拉我過去坐。
“昨天還多虧了你,不然??!這刀,還真不知道雄老板啥時候能還我們呢!”羅漢低聲道。
“這么快就還了?。⊙芯砍錾稕]?”
“雄老板看樣子也是熬夜研究了,一大清早來煮咖啡,看見我后就還給我了!”
“那他說啥沒?”
“他拍照了,留了樣,說傳給國外的朋友去看看!眼前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羅漢說道??磥磉@把看似普通的蝴蝶刀并不普通,因為連小巖井雄這樣的專家都看不透其中的奧秘。
“威爾森呢?”我問答,
“讓他去看看我們的船了,昨天你倆不是說看到有人在船周圍徘徊嗎?”羅漢說道。我忽然想起來昨天下午,在門口那個向我們張望的人。
“羅總,昨天好像有人跟著我們一直到店里!”我低聲說道。
“你是說門口那個黑臉的人吧?”羅漢問,
他的令我吃了一驚,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