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尖的威爾森仔細(xì)地聽著,他聽出了些異樣。
“好像講的是此地的方言!”他低聲說道,眾人面面相覷,再次凝神屏氣仔細(xì)辨別著遠(yuǎn)處的聲響。聲音逐漸靠近也逐漸清晰,陣陣歡呼聲中夾雜著英語及菲律賓語。
“不好——是小巖井雄他們!”羅漢說道,
“是雄老板嗎?是他就更好了!”威爾森如釋重負(fù)地說道,
“小點(diǎn)聲!你傻嗎?”青皮狠瞪了他一眼說道,
“雄老板不是說一人一半......”威爾森壓低聲音道,
“那也得看是多少金子!”羅漢說,
“他幫我們運(yùn)出去一半......也比咱鉆水洞運(yùn)的多!”威爾森仍然執(zhí)迷不悟。
“我們這幾個人的命不值這里一半的金子!”羅漢說道。
他的話,險些令我的汗毛都豎起來。我們這幾個人的命確實(shí)連一箱黃金都不值。這里是公海,死幾個人,如同死了幾只螞蟻一樣。
“那總得給我......”威爾森的話還未及出口,便被我打斷。
“這些金子會害死我們!”我說道。
羅漢講得再清楚不過,我們幾個人的命與價值,抵不過這里的一半金子。我們幾只小狼逮了個又大又肥的獵物,還沒來得及下口,后面趕來了更大、更加兇殘的掠食者。
“倘若我們不松手,只有死路一條!”我說道,
“唉——”青皮憤恨的捶打著地面,“白便宜這群死東西了!”他咒罵道。
“等會小巖井雄提出什么條件我們應(yīng)著便是!千萬別把自己搭上!”羅漢看看霍菲,擔(dān)憂的說道。他應(yīng)該是擔(dān)心霍菲再次拒絕與小巖井雄合作,給我們找來殺身之禍。
“干他娘的!”青皮抄起長箱子里的步槍嚷道,卻被我一把拉住。
“還嫌不夠亂嗎!”我喝道,他硬挺著肚子,如同受了委屈。
“眼前我們只能先保全自己,他們要的或許不止這些!”霍菲皺著眉頭說道,看來她最了解眼前這個日本人。
“這些......他們.....還不滿足?”威爾森詫異道,
再看那地上橫七豎八閃著的金光,竟然黯淡下去,逐漸沒了溫暖、誘人的色彩,變成了一只只金色的利爪,它周圍閃現(xiàn)著小巖井雄的影子,仿佛是他遺落在這里的東西,翹首以盼地等著他來取。
“真他媽的是群強(qiáng)盜!”青皮憤恨的罵著。我內(nèi)心再次開始“噗通、噗通”地跳著,強(qiáng)盜面前竟覺得自己也是個賊。
“走!我們先會一會他們?nèi)?!”羅漢說道,
“唉——多好的金子??!可惜了啊——”威爾森戀戀不舍地看著一箱箱金子說道,他的內(nèi)心已然裝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此刻卻被狠狠地抽空,比起青皮的憤恨與我的膽怯著實(shí)可憐了許多。
我們陸續(xù)爬上礫石堆,前方洞口處果然看見一群人,人群中那個細(xì)高精瘦的人便是小巖井雄,為首的黑鬼發(fā)現(xiàn)了我們,徑直舉起了槍。
“雄老板!來的可真及時!”羅漢揮著手說道,
“可不嘛——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青皮低聲說道。
小巖井雄看到我們非常驚訝,他揮手壓下去了黑鬼端起的槍。
“羅總!我說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打開山洞?果然是你們!”他話剛落音,黑鬼們便四下散開,各自查看著地形。他仔細(xì)觀察著頭頂發(fā)著強(qiáng)光的石頭,示意幾個黑鬼弄下來。只見幾個傭兵快速移動到石壁邊上,準(zhǔn)備繩索、繩套、勾子、安全鐵等??磥硭麄円郎项^頂?shù)氖?,扣下來上面發(fā)光的石頭。
“本來我們要撤離了,但是又一想,把你們丟在這個洞里又不忍心!看來我們險些就錯過了!”小巖井雄走過來說道。
“多謝雄老板還惦記著我們!本來我們也是要出去找你們的!這不,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點(diǎn)寶貝!自己往外運(yùn),又有些麻煩!”羅漢笑著說道,
“哦?不會是這遍地都是的尖晶石吧?”小巖井雄問道。
“雄老板真會說笑,幾塊石頭怎么能稱得上寶貝?”羅漢哈哈大笑道。
我們當(dāng)然清楚羅漢口的寶貝是什么?黑鬼們?nèi)粼傧蚯耙徊?,跨過礫石堆,便能看到一箱箱的黃金。
羅漢的這個關(guān)子賣的既文雅又不失體面,明知肯定會失去,還坦然地笑著放手,這的確是謂之不失體面。
“莫非是這頭頂發(fā)亮的石頭?”說完,小巖井雄指了指頭上的石璧。
羅漢哈哈大笑,我從笑聲里聽出了無奈的嘆息聲,他已經(jīng)徹底將內(nèi)心裝滿的黃金全部放下了。
“全都在那里——”羅漢指著背后的坑道說。
小巖井雄提步向礫石堆后面走去,卻被羅漢一把拉住。
“雄老板,別忘了咱們之間的約定!”羅漢說道,小巖井雄愣了片刻,似乎早就忘了與我們有什么約定。
“不會!肯定不會!”小巖井雄笑著說道,黑鬼們呼啦一下,沖上礫石堆,緊接著就傳來他們恐怖的歡叫聲與笑聲,那些聲音尖細(xì)、沙啞、瘋狂。
“看吧——把他們的魂都勾出來了!”威爾森沮喪地說道,
“羅總,這些......這些都是你們挖出來的?”小巖井雄舉起一塊黃金喊道,他激動的揮舞著雙臂。
“這里!這里這么多!”他興奮地簡直要發(fā)狂。
已經(jīng)爬上石壁的幾個黑鬼莫名地回頭望著礫石堆這邊歡呼的人。為首的黑臉漢子跳上石堆,端起手中的槍,沖著頭頂那閃亮的光就扣動了扳機(jī)。
“噠噠噠——”被子彈擊碎的石頭傳出“絲絲”的聲音,碎片如隕落的流星一樣落下來。隨即他沖著石璧上的幾人揮了揮手。
霍菲嚇得捂起了耳朵,蹲在了地上。閃亮的金子已經(jīng)徹底令眼前的這群人發(fā)了瘋,且是發(fā)現(xiàn)的越多,越瘋狂,瘋狂到仿佛忘了我們的存在,忘了這些金子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
不知是身上的汗已經(jīng)涼透還是瞥見那黑鬼們抱著黃金時那發(fā)狂、扭曲變形的臉,一股寒意竟從我的腳底泛起,順著酸軟的小腿一直躥向后背。再看黃金堆中的黑鬼們,他們狂笑著、尖叫著,如同一群壓低了臀抬高了腦袋,齜著尖牙的斑鬣狗。
“它們已經(jīng)捕獲了獵物,準(zhǔn)備開始瘋狂進(jìn)食......”我的腦海里回蕩著斑鬣狗們瘋狂撕咬、拉扯、吞食獵物時發(fā)出的鬼哭狼嚎的叫聲。
獵物被剖開胸膛時汩汩的鮮血沾滿了腸子、皮毛。血腥味混著腸里糞便的臭味,還有順著斑鬣狗們口中淌下的彌漫著腐尸味的口水,以及它們的尿騷氣味。
我聞到了,有些反胃,險些嘔吐出來。
金子興奮地發(fā)著亮,我在這亮光中嗅到了這種味道,那是死亡的氣味。它不是從空氣中進(jìn)入了鼻竇,而是在我大腦的溝回中飛速閃過,瞬間激起全身的毛孔收縮,釋放出來的味道。那黑廝瞪圓了放著金光的眼睛,沖我笑了笑,令我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羅總,要不......我們走吧!這里有些不大對勁......”我擔(dān)心的說道。
“恐怕現(xiàn)在脫不了身了!”羅漢盯著前方的洞口低聲說道。
“不要......”威爾森向我們這邊靠攏過來,轉(zhuǎn)而他又壓低聲音說道:“不要金子也走不了嗎?”
“是有些麻煩,這山洞怎么開的?他們肯定會糾纏這個!”霍菲皺著眉頭說道,她已經(jīng)受夠了小巖井雄的死纏爛打。
“走不了就干他娘的!”青皮也緊皺著眉頭,攥緊了拳頭說道。
“干!干!你用什么干?棍子還是石頭?”說完我竟有些生氣,仿佛眼前自己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全是因?yàn)榍嗥ぁ?p> “都別慌,我跟他們談?wù)?!”羅漢說道。
我們將目光投向坑道里正忙得不亦樂乎的小巖井雄,他或許早忘了我們的存在。
再看那些裝著步槍、子彈、刺刀的長箱子,被黑鬼們扯開,扔的遍地都是。此時,他們的眼睛里都是金子,也只有更多發(fā)光的金子才能填飽他們饑餓的肚子。
“雄老板——”羅漢沖著坑道內(nèi)喊了聲,小巖井雄如同被緊緊地吸在了金子堆中,絲毫沒有聽見有人喊他。
“雄老板——雄老板!”羅漢提高了嗓門又喊了兩聲,我們頓時覺得尷尬無比。小巖井雄這才抬起頭,他的眼睛里四溢著金色的光芒。
“我們先去別處看看,這里就交給你們了!”羅漢在為我們尋找脫身的借口。小巖井雄猛然想起什么,扔下手中的金塊,踉蹌著爬上礫石堆。
“羅總,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你們是怎么打開這個山洞的?”他誠懇的態(tài)度完全是在請教。
果然不出霍菲所料,小巖井雄即使得到了數(shù)目如此龐大的黃金,他也并未因此而滿足。這個貪婪的家伙,終于露出了本性,他迫切地在我們臉上搜尋著,仿佛我們真的會那騰云駕霧或是長生不老的仙術(shù),而他就眼巴巴地等著我們傳授于他秘術(shù)的口訣。
羅漢無奈地看著我們,眼前的山洞是如何被打開的?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
“雄老板,這個山洞不是我們打開的,我們也是看著它開了,才進(jìn)來的!”羅漢無奈地說道。
他的話很誠懇,但事實(shí)卻很難站得住腳。
有些事情本來就說不清楚,嘗試著去解釋,就更加難以說清楚。從小巖井雄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來,他壓根就不相信這些。
在他眼里,霍菲和羅漢繼承了霍晨曉與牧瀾研究《島夷志》的所有成果。尤其是眼前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礦洞,還有這些足以令世人驚嘆的黃金,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測。
小巖井雄對《島夷志》的狂熱程度已經(jīng)令他迷失了自己,這種迷失在他與霍晨曉夫婦中間制造了一個深淵一般的漩渦。而到了羅漢與霍菲這里,這個漩渦變的更加強(qiáng)大與黑暗。他的欲望被這個漩渦不斷地放大著,或者說,他的欲望就是這個恐怖的旋渦。
我分明能感受到自己在這個無形的漩渦周邊被強(qiáng)有力地向里拉扯著,每一次我們試圖掙脫,最后總能被拉扯回原地。
我忽然覺得這有多么可怕!以至于能深刻地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在絕望時會以死相逼?大抵也只有死這么一件事情能割斷這種拉扯。
但是真正可怕至極的是哪怕剖開血肉,砸爛了骨頭,仍舊不能擺脫這種被欲望覬覦的宿命。這不能歸咎于宿命,這是人性中最黑暗、最無恥的部分。
我想起了世界上最深、環(huán)境最惡劣、最黑暗的海溝,那是位于西太平洋,日本以東的馬里亞納海溝。深不見底的海溝里一定有個巨大無比的漩渦,漩渦中不斷涌動、吞噬的是整座喜馬拉雅山都填不滿的欲望。
“怎么可能??!”小巖井雄的嘴角開始抽搐著,“你們......這個......那可是你們最先找到了這個島!”他急的有些語無倫次。
或許他覺得,我們必須要告訴他真相,而這是一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羅漢看著我們,我們彼此都面面相覷,因?yàn)槲覀冏约阂仓v不清楚,到底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島?還是這個島發(fā)現(xiàn)了我們。
“雄老板,我們可能令你失望了!”羅漢無奈地?fù)u了搖頭說道,
小巖井雄氣的別過頭去,突然又猛地回過頭來。
“這可是南太平洋啊——”他嚷道。
從石壁下來的黑鬼們都聞聲聚攏過來,坑道里忙于搬運(yùn)黃金的黑鬼們也停下了下來,大抵是他們也沒有見過如此焦躁不安的雄老板。
“南太平洋有多大?你知道嗎?”他沖著一個端著槍的黑鬼歇斯底里地喊道,嚇得那個家伙后退了一步。
“有多大?”他沖著坑道里呆愣的黑鬼們喊道,我卻覺得他幾乎是貼著我的鼻子在吼叫。
鬼才知道南太平洋有多大?此刻誰會關(guān)心這個事情?知道了答案又如何?黑鬼們關(guān)心的只有金子,而我們關(guān)心的是怎么活著出去。再看小巖井雄嘴角上揚(yáng),他笑了,轉(zhuǎn)而又哈哈大笑。
“我來告訴你們南太平洋有多大!把地球上一半的大陸裝進(jìn)去,剩下的空間,還能裝非洲!大不大?大不大——”小巖井雄此刻有失常態(tài)的表現(xiàn)令我覺得脊背有些發(fā)涼,這個家伙此刻充分暴露了他的偏執(zhí),更可怕的是這個偏執(zhí)狂的矛頭直接指向了我們。
“而他們——???他們竟然在這么大的南太平洋中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這里!”他用手指著我們喊道,
“居然跟我說靠的是運(yùn)氣?”他幾乎是跳起來嚷的,樣子極其氣急敗壞。
我們被他這番譴責(zé)性的說詞緊緊的綁在了原地,仿佛我們偷了東西就應(yīng)該被審問一樣。
羅漢搖著頭,他不想對眼前這張扭曲得幾乎要變形的臉辯解些什么,或許是顧及我們幾人的安全,八臂的羅漢選擇了沉默。
“到了島上,你說靠運(yùn)氣!我也就信了!那這里的礦洞呢?黃金呢?你怎么解釋?你還說你們靠的是運(yùn)氣嗎?”那張扭曲的臉徹底變了樣子,口中的語氣仿佛帶著寒冷的尖刺,那些尖刺在狠狠地戳著我們。
“我們就是仗著運(yùn)氣好進(jìn)來的,怎么的吧?”青皮攥緊了拳頭狠著勁說道,嚇得我立即拉緊了他的胳膊。
“唉——我是真的不想跟你們傷了和氣!”小巖井雄拉下了臉,皺著眉頭盯著青皮說道。
他話剛落音,周圍的黑鬼們呼啦一下全將手里的槍指向了我們,坑道里黑臉的漢子也顯得有些吃驚,他沒料到,自己的老板為何變臉如此之快,但他并沒有放下手中的黃金。
羅漢的眉頭緊鎖,他看著霍菲,看著那黑洞洞的槍管指著霍菲。
我聽見了他的臂膀里傳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他的怒氣也從暴起的青筋里漸漸高漲,八臂的羅漢要發(fā)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