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黑色緊身T恤,脖子上掛著一串木頭珠簾的小姨早就等在接機大廳里了??匆娒巷L雪他們提著行李走了出來,她雙腳往前一跨,熱情地揮手打招呼:“這邊這邊!”
“小姨!”孟風雪親熱的迎接上去,向她介紹著羅婆婆。小姨接過他們的行李,跟隨著眼鏡陳的步伐往外走去。
風雪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建筑的外立面交錯著無數(shù)根雪白粗壯的柱子,厚重結(jié)實的玻璃鑲嵌在其中,交織出一個高聳的穹頂,比他那座城市的機場更恢弘氣派。就這么東張西望,一條人影從視野的周圍擦了過去。
“你有沒有覺得一直有人在跟著我們啊?!泵巷L雪扯了扯小姨的衣角。
“有嗎,我沒感覺到啊?!闭f話間,他們已經(jīng)走出了機場的主建筑,來到了戶外,呼吸到了上海的第一口空氣。撲面而來的是潮熱的風,濕噠噠又軟綿綿。從地圖上看,很快能找到原因,上海是被江水從中間劃過的。難道爸爸當年選擇自己從小長大的那一座城市定居,就是因為它和上海有相似之處,都是江畔的城市嗎?
眼鏡陳打電話聯(lián)系了一番,說李伯去參加上海廚師協(xié)會的活動了,到了晚上再來尋他們。隨后電話不離手地幫風雪一行人進行著妥帖的安排。
小姨禮貌地同他寒暄:“您也太客氣了,我們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住處?!北谎坨R陳擺擺手拒絕了,他說他答應(yīng)過李伯,一定要把事情都做好的。
孟風雪之前就有隱隱的感覺,眼鏡陳總是對李伯十分尊敬,而且不只是對于老板和領(lǐng)導的哪一種尊敬,有些像對長輩、對父親的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敬。他感覺,他不太看得懂這個大人了。起初覺得他油嘴滑舌,后來又覺得他有壞心眼,現(xiàn)在一看,似乎又不完全是。我
坐在離開機場的車上,風雪附在耳朵上悄悄問小姨:“眼睛叔叔,是個壞人嗎?”
“你覺得,什么叫壞人啊?”小姨反問。
“壞人,就是不遵紀守法的人?!泵巷L雪想了想說。
“不遵守法律的人當然是壞人??墒怯行┤藳]有觸犯法律,他做出來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壞事啊?!?p> 孟風雪張張口,覺得似乎也對。法律之外是道德。比如有些人不尊老愛幼,不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可是法律上并沒有明確的不允許。大家也沒法懲罰他們什么,只能從道德的層面來指責。
“難道壞人自己都不會感覺到愧疚嗎?”孟風雪問。
小姨笑了,她笑孟風雪還是太天真:“如果覺得做壞事心里不舒服,又怎么會做出壞事來呢?”她又說起另一種情況來:“有些人的行為,觸犯了法律,可是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或者是逼不得已的,那他算壞人還是好人呢?”
寥寥數(shù)語,讓孟風雪陷入了對于判斷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的深深的思考中。小姨總是這樣,她從來不會告訴風雪一個確定的答案,卻讓他心里無比的信服。
汽車停在了瓊玉堂上海分店的樓下。餐廳開在繁華的外灘,里面留有兩三間不對外營業(yè)的客房,以備不時之需。
眼鏡陳建議,趁這個時間,他們可以休整,或是出去逛逛。我
“也好,我也很久沒有逛上海了?!绷_婆婆點點頭,認可了這個方案。
東西不多,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孟風雪把包一脫就趴在窗戶上,看樓下洶涌密集的游人。往遠處看,能看到一條平滑緩慢的江水,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關(guān)系,看起來并不很清澈。隔著江,能看到對面奇形怪狀的高樓大廈林立簇擁在一起。光看一眼,就知道那應(yīng)該非常非常高,也許是孟風雪這輩子見過最高的樓了。我
婆婆也在看江對岸,一邊看一邊搖頭:“大變樣了。”
“您也在上海生活過?”孟風雪問。
“我第一次開餐廳,就是在上海,那時候樓都還是矮矮小小的。”
片刻后,他們決定下樓看看。漫無目的地隨著人潮,就像大海里的小舟,隨波逐流。跟隨著滿街的游人,無所謂走到哪里。
往前走了十幾分鐘,街道一轉(zhuǎn),已經(jīng)看不到臨江的景象,而是一處異常熱鬧的商業(yè)廣場。很多人在臨街店鋪上賣著小吃、紀念品。
忽然,一陣令人動人心魄的奶香味傳來,孟風雪鼻翼微微翕動,立刻轉(zhuǎn)頭看向香味的來源。原來身后一個賣蛋撻的店,出爐了一鍋剛烤好的蛋撻。也怨不得那香味如此震撼了。
孟風雪撒開腳丫,咚咚咚跑過去看。老上海曾經(jīng)聚居過來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的人,因此上海人的飲食習慣可以說是包羅萬象的。這家蛋撻就是開了許多年的老牌子,即使是老人們,也都鐘愛這種西式的點心。
蛋撻是一種非常特別的甜品。它傳統(tǒng),做法也并不復(fù)雜,可就像中餐里的炒白菜一樣,考驗著廚師的手藝。分析一下這種甜品,主要分為外面的蛋撻皮,和里面的蛋撻液。餅皮像蛋糕一樣松軟的,屬于廣式的做法。而外皮酥脆,層層疊疊,咬下去嘎吱作響的,屬于是葡式蛋撻的做法。里面的蛋撻液烤熟以后,像細膩的布丁、或者是甜美的雞蛋羹,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融合,讓蛋撻不是容器,勝似容器。
羅婆婆以前在上海生活的時候,就很愛吃蛋撻、喝奶茶。所以,她滿懷回憶溫情地買了一些,分給大家吃。咬了一口蛋撻,牙齒碰到酥皮格楞格楞的酥皮,她稀疏的眉毛驚訝地翹了起來。這個味道,讓她想起了一些塵封的回憶。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這個味道,讓我想起我以前的餐廳,門口擺的蛋撻小攤?!逼牌耪f。
“您以前開的餐廳在哪里呢?”
“就在這附近?!?p> 一群小孩追逐著拿著吹泡泡的水槍喧嘩著跑了過去,眼前的土地只剩下設(shè)計的有很藝術(shù)感的街心公園,外表像外星建筑的宏偉商場。上海繁華如往昔,甚至更勝往昔,早就覆蓋了過去的模樣。
“在上海的,全國各地的美味佳肴都吃得到吧?”孟風雪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
“傻話。應(yīng)該說,全世界各地的都吃得到?!毙∫膛呐乃哪X袋。
孟風雪傻傻地笑了,他看到了商場上掛著西班牙菜、中東餐館、意大利餐廳的各色招牌,有些蠢蠢欲動。
也許這就是江南排名第一的超級都市的魅力。在這里,什么樣的美味你都能找到,什么樣的事情都會發(fā)生。
眼鏡陳是好人還是壞人,拋棄了他的媽媽是好人還是壞人,在上海不會熄滅的夜空里,似乎所有的好壞、善惡的標準,都變得模糊又包容了起來。而一切都會很快,隨著城市的更新,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