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三日月宗近
月亮的面上出現(xiàn)了裂痕,引起地表人們的議論。
縱使對它指指點點的人如此多,它仍舊溫和地持續(xù)散發(fā)著光芒。
因為它擁有一顆溫暖的絳色大樹,輕輕地望著它,為它撫平傷痕,為他帶來美好的謐靜與燦爛。
原先還在與審神者談笑的近侍,在聽到一聲詭異的聲響之后,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難得一見的認真。
「主、我去看看!」
鶴丸說完,旋即起身往鍛刀坊內沖去。
片刻后,不安的審神者看到了他拿著一把刀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那瞬間,絳紅的眼中似乎有什麼崩裂了。
被稱為天下最美的它,刃體上硬生生一道似人類灼傷的痕跡、伴隨著一點點的裂縫停留著。
看著絳紅顫抖著脣無法言語的樣子,鶴丸還是開口了。
「主,不論如何還是先讓他顯現(xiàn)吧?」
聽從鶴丸的建議,她的手緩緩觸上刀刃。白光消散之后,深藍色的月亮飄然而立。
月亮開口了,聲音無礙,然而絳紅卻落下眼淚。
冰涼的手指輕輕碰上那張曾經絕美的臉龐。
曾經。
一道寬達兩公分的疤痕,從左眉直到右頰,無情地破壞了世間最美麗的月亮。
「哎呀哎呀,才剛顯現(xiàn)就把小姑娘給弄哭了嗎?」
三日月笑了一陣,而后溫柔的月亮望向她?!竾樀綂吜藛??很可怕吧?」
「不、不可怕,只是……」她哀傷地望向他?!钢尾缓昧藛??」
「是啊?!谷赵麓瓜卵劭粗?,「在意嗎?」
「在意,當然在意啊,我……」
「沒事的,不就是個外貌嗎?」
絳紅晃了晃腦袋,「可是——」
「不要緊的?!顾穆曇艟従彽負崞搅私{紅的激動。
「只要妳別介意爺爺我變丑就好囉?!?p> 聞言,絳紅色之中又出現(xiàn)了水光。
被守護著的月亮,即使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薄,也想為那株溫柔的小樹盡一份心力。
因為疤痕實在太過顯眼,沒多久,審神者之間就流傳著「那個審神者又出狀況了」的流言。
狐之助果然來了。
絳紅警戒地將他護在身后,「你又要來『回收』我的刀了嗎?三日月沒事,他是一把完好的刀刃,他可以作戰(zhàn)!」
「關于這點還請您放心,我已經替您將意思轉達給時之政府了?!购[起眼睛,似乎在笑?!附涍^審查,三日月確實能夠作戰(zhàn)。傷痕雖然矚目,但并不影響參戰(zhàn)。不像藥研……」
「夠了!住口!」
望著憤怒而哀傷的審神者,狐之助的尾巴微微晃了晃?!肝沂莵碚夷劻硪患碌?,審神者大人?!?p> 要事……?
「哎呀呀,既然是重要的事情,那麼爺爺我就先走一步吧?!?p> 三日月微笑著拍了拍朝他望來的絳紅色的頭頂。
對于方纔的對話感到好奇,加上聽到「藥研」這關鍵字,三日月決定找藥研好好詢問一下。
「藥研啊?!?p> 「有什麼事嗎?」紫晶色的雙眼望向他。
「這裡曾經有過另一把『藥研』嗎?」
藥研的手一頓,而后繼續(xù)動作?!覆恢灰话寻?。這裡曾經有過無數(shù)的藥研、小夜、五虎退、亂,還有……」
對于藥研的迴避,他只是一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姑娘隨身攜帶的那把短刀『莫言』,就是原本的另一把藥研了?」
「好燙!」藥研甩了甩因震驚而被燙到的手,回頭用充滿敬畏與訝異的眼神看著三日月?!改?、您還真是厲害……」
「哎呀,敬語了嗎?」三日月哈哈笑了起來?!杆晕也聦α??」
藥研嘆了口氣,在好長一段沉默之后,才緩緩開口。
「我會跟你說的?!耗小坏墓适??!?p> 短刀「默研」的故事,在多少時間之后,終于被藥研再次提起。
雖然關于「莫言」的事,審神者們還流傳著,然而「默研」的真正故事,卻幾乎無人知曉。
知道默研故事的刀刃并不多,因為那時的本丸中只有二十一把刀劍,幾乎全是短刀與打刀。
再加上他們知道審神者對于這件事的心情是怎麼樣的,自然更不會去提起。
——不說,不代表遺忘。
對于藥研、這個一直陪伴著審神者與「默研」的刀刃來說,那是永遠無法忘懷的痛。
另一個自己就那樣消失了。
他還記得絳紅泣不成聲地靠在他的肩上的模樣。
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那一幕,他仍是覺得心臟隱隱作疼。
而現(xiàn)在,也許是積壓太久、也許是認為對方能夠讓他傾訴,也許是別的什麼,但他已經不想去想了。
他只想好好地把這個「故事」告訴對方。
月亮用身子擋住所有的危險。它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但它不在乎。
絳紅那把殘破的三日月并沒有被「回收」,這件事引起了審神者們的討論。
有人認為是絳紅愛護刀刃的心感動了時之政府、有人認為絳紅這是被時政拋棄了。
不論是哪一方的說法,造就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對于三日月外貌議論紛紛的人更多了。
望著隱隱散發(fā)出不悅氣息的審神者,他哈哈笑了起來。
「小姑娘,不要緊的,只是個外貌而已?!?p> 「他們只在乎你的外貌!」絳紅非常不甘地望著四周的人們。
審神者會議會讓每個審神者都帶著一把刃陪同。
而這次的會議,絳紅是在三日月的堅持下才決定帶著他來。
然而她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fā)生,眾人都對著她的刀刃品頭論足。
——這讓她十分不舒服。
三日月先是一愣,而后哈哈笑了起來。
他的絳紅色啊,真是耀眼無比。
此時,一名審神者故意用她聽得到的音量毫不遮掩地向旁人說道,「看,就是他,那把壞掉的三日月宗近。那張臉好可怕——」
話還沒說完,「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讓全場靜默了三秒鐘。
那名審神者懵了一陣,才被頰上熱辣辣的疼給喚回了神。
「妳、妳……!」那人本來驚怒交加地就要破口大罵,但在視線與絳紅接觸的那一刻,便不自覺地噤聲了。
只見一直以來不論面對什麼事、即使是當面的指責都還是那樣溫暖燦爛的那雙絳紅色,此刻只剩下一片刺人的冰冷。
「管好自己的嘴巴,再有下次讓我聽到你侮辱我家的三日月,我會讓你的嘴巴裂到臉頰去?!?p>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絳紅生氣的樣子。
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待人的絳紅,一生僅有的一次憤怒是為了他。
察覺這一點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心緊緊地縮了下。
望著不斷道歉的對方家的同行刀刃,他微笑著過去,拍拍絳紅的頭。
「小姑娘,用不著生氣。」
他擁有這株絳紅,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月亮以自己的生命換得了小樹的生存。
月亮在微笑、小樹在落淚。
「敵襲!」
那一夜,藥研的聲音驚動了全本丸的刀劍。
身為這個本丸最主要戰(zhàn)力一員的三日月,卻是一把不擅夜戰(zhàn)的太刀。
朝著對方一砍,敵方的脇差只被他劃出一小道口子,而自己身上早已傷痕纍纍。
「真是的……你們就不能體諒一下老人家嗎?」
比起夜戰(zhàn),室內戰(zhàn)他還比較能發(fā)揮一些。
然而,縱使明白哪個選項對自己更有利一些,他卻沒有將敵軍引入屋內。
在他與他們的心中,保護審神者才是第一要件。
所以,將敵人引得更靠近審神者所在位置這種事,他們是不可能去做的。
當下最急需的,是爭取讓審神者逃離的時間,儘快讓她離開這裡。
「光忠!」
他朝著離自己最近的燭臺切光忠喊道,「你去把主帶到『安全的地方』,我會護你們到庭中央!」
「知道了!」光忠應了聲,立刻朝著屋內跑去。
「有形之物終有消散的一天,我不過恰好是在今日而已?!?p> 所以,小樹啊,不要哭了。
月亮終有沉落的一天。
「光忠,你要帶我去哪裡!」絳紅色著急的聲音由遠而近,「鶴丸還在裡面!」
「沒時間解釋了!」光忠一手拉著她,一手緊壓著自己的傷口往三日月的方向跑來。
對四周的同伴們示意了下,三日月飛身過去,替光忠擋下朝著審神者集中而來的攻擊。
「三日月,麻煩你了!」光忠充滿歉意地朝他望去。
「不要緊,加快腳步吧?!辜词故忠呀浻行╊澏?,他面上還是毫無異色地微笑著回答。
敵軍似乎察覺了他們的想法,越發(fā)朝著三人勐攻。
三日月的體力已經逐漸匱乏,一不留神,被突然朝他砍來的打刀給吃了一驚,連忙用刀擋住,卻只覺得面上一痛,伴隨著細小的碎裂聲。
「三日月!」
兩人一看他臉上的疤痕處裂開,流出的液體染紅了整張臉,不由地心驚了下。
「沒事!」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的額上已經沁出冷汗。
——刃上的裂痕已經開始擴大,撐不下去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令月亮感到遺憾的,是自己沒能守護小樹到最后。
令月亮感到慶幸的,是小樹平安地離開了。
令月亮感到驚惶的,是——
「唔!」
又是一記攻擊,打碎了一小塊刀刃上的鐵片。
「光忠、光忠快放手!要是再不治療,三日月他會、他會……!」
絳紅哭喊著,但光忠只能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加快腳步。
終于來到庭中,光忠與三日月皆是鬆了口氣。
「好了,快點啟動吧,光忠?!?p> 光忠點了點頭。
曾經負責拿來將刀劍們傳送到各個時代去消滅時間溯行軍的工具,此刻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絳紅終于理解他們的用意,不敢置信地望著兩人?!改銈円盐宜妥??」
「小姑娘,快去吧?!谷赵氯缤D菢优呐慕{紅的頭。
「不要!我要留在這裡!」
絳紅掙扎得很厲害,但在光忠的牽制下,卻是徒勞。
終于,她似是放棄了,安分地不再亂動,只是一個勁地流著眼淚。
金色的光芒開始散發(fā),三日月放心地微笑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后重心不穩(wěn)地跌坐在地上。
地面上一片溫熱的血污,是來自他的胸口。
抬起自己的本體一看,刀鋒已經不再鋒利,被砍得只能用「破爛」兩個字來形容。
更不用說那個裂痕,已經橫過刀刃一圈——斷裂在即。
雖然說早就做好準備,但這模樣還真是凄慘啊……
長長呼出一口氣,望著眼前不斷逼近的敵軍,他云淡風輕地笑起。
「真是的,還真不放過老人家呢?!?p> 握住刀刃的手隨手一擲,將刀當做飛鏢一般,把一名打刀一擊穿心。
同時,刀刃應聲斷裂。
——啊啊,就到這裡了呢。
想到那雙溫暖的絳紅色,他的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眼底的月亮變得溫暖。
身子開始崩裂。
在這時候,月亮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回頭望去,一直以來沉穩(wěn)的月亮出現(xiàn)了驚惶。
「妳怎麼……!」
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消散在空氣之中。
「鏗啷!」
斷成兩截的刀刃落在地面,發(fā)出清脆而空洞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