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落山前我們駛到了康明頓，距離終點站只剩半天的車程。在下車時胡安賴在椅子上不動，“你們不用管我，回來時記得給我捎上些甜餅干和熱咖啡?！焙Ｎ榈掳欀碱^，我猜胡安沒法動彈他的雙腿，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有好一會了。我想攙扶過胡安好讓他能找回些腿腳的感覺，后者粗暴地擺了擺手堅持要坐在椅子上，他更明白自己的困境。相對于沮喪，看樣子他更是憤怒。
“我們可以給你弄來輪椅。”說話的是海伍德。“蠢驢，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可以給你屁股來上一腳?！薄霸趺礃?，我們該找個醫(yī)生、理療師還是按摩師？”我同海伍德商量，可他不怎么在乎，“我看全都需要，還得要個護工，再要個能調酒的酒保?！焙Ｎ榈玛P上了車門同胡安說話：“你和奧庫好好待著，你倆可以比賽誰先下車。”
我雖還是有些擔心，但同海伍德離開了那。沿路我倆去了干洗店、餐廳、商店和銀行，在晚上八點前回到了停車場——車里不見胡安的蹤影，悶閉著臭烘烘的氣味。
“上帝?！蔽覀兎珠_找尋，海伍德快我一步發(fā)現(xiàn)了胡安，在不遠處的觀賞池里，胡安坐在水線漫過腳踝的淺池里哆嗦地顫抖，臉上神情茫然淡漠。痛苦的情感從海伍德眼中流露，他忙趟水抱出了胡安，胡安整件褲子都濕透了?！澳闼さ搅顺刈永铮业姑沟睦吓笥?。”海伍德表現(xiàn)自責，胡安高大瘦癟的身子在海伍德懷里就像一把骨頭架，而后者緘默失語，沒有了一點神氣。我想象不出胡安是怎么撐著僵直的雙腿走進了這池子，又在黑暗和冰冷里待了多久只為讓我們發(fā)現(xiàn)，我身體里感到一陣讓人不適的難過，為了眼前這個痛苦的、求得保全尊嚴的男人。
胡安被抱到了車上，對于任何關懷的話語都顯得無動于衷，我端來熱咖啡，他雙手抱胸也不接過。直到海伍德在行李箱里找到他的長褲，想要幫他換掉皮鞋和褲子時，這個受罪的男人才有了反應，胡安雙手抓緊著褲袋，虛弱地抗拒著。海伍德沒了辦法，第一次求救似的看向了我，我把他們帶回了住處，在下車時胡安腿腳能活動了許多。我和海伍德退出了胡安的房間，在未合上的門外聽里邊的動靜。
海伍德顯得憂心忡忡：“離開羊角鎮(zhèn)就不是個好的決定，就在上周，他還能跑步、唱歌、找到地方屙尿！”海伍德想要喝酒，但又擔心買醉，便只托門房買了些甜啤酒和薯片，讓我同待在他的房間。“我們明天就能到了嗎？胡安他肯定不愿意這樣見你的家人。我們會目睹奧庫離之而去，至于返程，我會帶他坐上最快的一列火車，只要在羊角鎮(zhèn)，他就總是自在的?！薄拔蚁蚰惚ＷC不會有其他人，我有一個孩子……他們對逝者少有印象和感情。聽我說，我愿意再載著咱們三回家，我的意思是，我或許還需要再回奧庫的房子里拿上一些東西?！薄皧W庫……哈哈，實際上他不喜歡我們這么喊。我尊敬著他，第一次喊出口時我就準備好了忍受他的白眼。但你知道的，適當?shù)拿胺改芾鼈z人的距離?！薄拔抑赖摹抑赖?。”海伍德看樣子放松了許多，他脫掉了襪子和長褲坐在床上喝酒看報。他不知道的是，在這之前我同父親交談時喊他作“先生”。
“說說你的孩子?！薄磅U勃，他是個男子漢?！焙Ｎ榈麓蜷_了電視，那是肥皂劇播出的時間，他不停地換臺?！八r候愛抹眼淚，見鬼，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可夠久的…可直到上大學，他還是個害羞的男孩?！薄昂π叩哪泻?？”“害羞的男孩，我不喜歡他那樣，我只給他很少的錢?！薄暗鹊剿残钇鹆撕?，開始在院子里不穿上衣時，說真的我快認不出那是他，他離家時只有一百二三十磅，再見時他媽的就像個健美運動員。”“他在肚子上文身，和一個我只見過兩回，一頭紅發(fā)的女人結了婚，還養(yǎng)了一只丑陋肥胖的比特犬——那只畜生對我可不友好?！薄拔液退麤]什么好聊的，因為他是個沉默的混蛋，我知道的?！薄拔艺f的太多了，本來沒什么好講的?！蔽移痖_了啤酒，裝模做樣地看向電視?！按_實是這樣，你和孩子們都這么啰嗦嗎？他們討厭聽那些?！?p> 我離開了海伍德的房間，走廊里有部公用電話，鬼使神差讓我撥通了自己家里的電話。在兩聲過后還真撥通了，接聽的是凱茜，鮑勃那紅頭發(fā)的妻子，她向我問好，解釋自己接到了電話：“鮑勃，是爸爸，你來說……他想知道你還好嗎？何時能夠回家？我們看到了你的留言，可一個星期已經(jīng)過去了好久，鮑勃三天兩頭地往這跑，緊張地快要報警，你放心，我勸住他了。再后來，這兒收到很多電話還有鮮花，還有士官和軍隊事務局的信函，登門的訪客想來吊唁和探望，你還好嗎，爸爸？鮑勃知道了他祖父的事。”
我簡單地回復了幾句，只覺得今晚所聽到和說過的話已經(jīng)夠多了。在胡安的門前，我聽到里邊傳來歌聲，胡安就著漆黑的房間唱歌！那是我從未聽過，像有著年代感的歌謠，我是說那該是他忘掉了許多才想起的歌。他哼唱得時斷時續(xù)，像未過思索任由記憶順著喉嚨流出。
“掌舵手用力曳著湯匙
散開的漣漪先于我們到目的地
快踩住那些孔眼
我們將乘著篩子出海
面粉袋縫制的帆布振擺在浪里流下白色航跡
母親說‘不要走，或帶上我一起’
我們得趕快…在暴風雨…以及
……”